商人的争端愈演愈烈, 在半月之后,官署的冤案已累得如拳头般厚。
就在众人还在为各自得利益吵得沸沸扬扬之时,官州突然颁发一份公文, 张贴在各城门之前, 引得百姓纷纷围观。
而那告示一出, 商行之间的争端渐少,不仅如此,原本居心叵测想步孟家后尘, 重蹈覆辙欲攀高位者,都被这张告示劝退。
因为告示中提及对商行的牵制, 而提出这一点的人, 正是沈凭。
提高纳税, 对于官州而言难免会引起众怒, 即使是商人也好百姓也罢。但沈凭的做法却能让大部分人心服口服。
在新颁布的规定中,只明令新崛起的行业需要上缴指定的赋税。
官州传统行业, 其实早被苏氏和孟家所占据极大部分, 剩下的也不过是小作坊,掀不起浪花, 孟家如今倒台, 其产业目前都在官署的手中。
而苏氏, 在丝绸之路的推动下,又逢孟家彻底没落, 即使要吃红利,也不敢在此时明目张胆生事端, 且苏尝玉清楚新产业带来的利润巨大, 为表诚意, 避免官署将来盯着他们不放, 便提出自愿按照新规行事。
官州如今处于复苏的状态,想发财之人绝不会因新规受阻,自然不敢轻而易举闹事。
至此,纳税一事,终于在立冬完美落幕。
官州历年下雪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在立冬的数日后,迎来了一场早雪,后来百姓称为丰年瑞雪,而这场雪,不久后也落在了复苏的启州。
曹光见和冯奇主动提议为赵或等人践行,他们趁着这场瑞雪办了一场送行宴,众人在苏氏的酒楼中煮酒畅饮直至深夜。
李冠将众官员陆续送回府,最后席上便剩赵或和沈凭两人。
他们喝了几个时辰,即便沈凭酒量极好也经不住灌,但好在这些官员都不是贪杯之人,喝得差不多时便会停杯。
有些人不愿接着喝,便壮胆向赵或请辞,原以为会被迫留下,但赵或都挥手让他们离开了,这场宴席称得上随心所欲,也不再让官员们倍感压力。
沈凭搀着赵或下了楼,马车停在驿站偏门,苏氏的酒楼占地极为宽敞,给客人专门辟了一处停放马车的地方,此刻门前堆积起薄薄的一层雪,但他们走出来时却不见马车。
直到赵或在他脚边醉醺醺嘟囔了句:“马车,给......他们送人了。”
沈凭恍然间记起此事,他看了看飘着鹅绒的天色,又见蹲在一侧托腮之人,轻声叹了句,思索着如何离开。
“大公子。”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道妙音。
赵或虽然喝得有些醺醉,但还是能循声辨别方向,待他们转身看去时,只见一位红衣女子出现在眼前,女子容貌倾城,正是常驻酒楼舞剑的女子。
沈凭意外道:“薛姑娘?”
此时只见薛娇娇手中捧着一把素色油纸伞,双眼带笑看着他们说道:“小小心意。”
沈凭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朝她问道:“你呢?”
赵或左右盯着两人,端倪了片刻,忽地发觉有些不妥。
这俩相识?
然而很快他又记起一事,似乎李冠曾向他禀报过沈凭在官州有艳遇。
思及此,他忽感心头涌上一阵不快。
薛娇娇轻摇头说:“民女暂住附近,大公子收下吧,就当是民女为你践行。”
沈凭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浅浅一笑,双手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随后温声道:“谢谢薛姑娘这数月的指教。”
薛娇娇朝他缓缓屈膝行礼,“枉不敢称师,相识一场,今后还请大公子保重。”
沈凭作揖回礼,互相道了别。
“哗——”随着油纸伞打开,将雪花隔绝在伞外。
沈凭伸手把赵或扯起,将手中的油纸伞抬高了些,撑着他往驿站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路上默不作声,街道两侧的石灯长明,照得雪地的人影虚幻。
“薛姑娘。”赵或夹着嗓音嗫嚅道。
沈凭听着这模仿的语调挑眉,但一言未发。
赵或似是不满,又拔高了些声音道:“唉哟薛姑娘。”
那语气,听着赖皮死了,还夹着一股酸味儿,让沈凭闻言忍不住一笑,“幼稚鬼。”
但他话落之后,身边却没有听见回应。
直到两人又走出小段距离,忽地察觉动静,只是相比方才截然不同。
“沈幸仁。”赵或沉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沈凭奇怪地看去,刚一转头,就看见赵或把他手中的油纸伞接过,撑在两人之间。
他朝赵或笑道:“看来殿下还算清醒。”
“废话,我酒量好着呢。”赵或扬起脑袋应了声,但想到深夜冒着寒风回驿站又顿感不悦,“还不是你把马车借与旁人,眼下让我与你散步,才被这冷风把酒吹醒了。”
沈凭见他开始胡搅蛮缠,回想今夜痛快索性懒得和他计较,只道:“起码我还做了一件好事。”
赵或哼道:“少强词夺理了。”
沈凭说:“若殿下不醒来,明日赶路落了马可不好。”
“不用你操心。”赵或嗤声,“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沈凭闻言脚步顿了下,偏头看他,发现他的脾性愈发喜怒无常,“殿下觉得我哪里没管好?”
赵或闷闷不乐,但就是不开口,反倒刻意走快两步,嘴里还不停催促道:“你能不能走快点。”
但沈凭偏不如他所愿,越走越慢,视线打量着他满脸的烦躁,慈心大发问道:“殿下若是遇到了难事,不如说出来让我为其解忧可好?”
赵或见他站在伞外,眉头一皱,后退两步将人遮挡住,别扭说道:“少管我。”
两人站在原地,初冬的寒风拂过他们之间,将醉意吹散,却又将人染了一层迷惘。
沈凭和他对视,站在雪地中浅笑,白雪皑皑衬得他那笑意极其温柔,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将人看得无地自容。
赵或每每就是这么陷进去的。
他移开目光道:“若你喜欢方才那姑娘,本王便将他赎下赐予你。”
话落,沈凭神色惊诧,“什么?”
赵或不耐烦地把伞塞给他,语无伦次道:“本王说伞,说那女子,问你可欢喜!”
说着他还踢了一脚地上的雪,嫌弃地看了眼他怔愣的神色,二话不说转头走人。
沈凭在他走出几步之后,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引得赵或疑惑回身看他。
他看着沈凭从低笑到放声大笑,最后连伞都握不住,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赵或感觉脸颊发烫,好似被人揭短,恼羞成怒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油纸伞气道:“你不走,本王走!”
但是在他抬脚之时,衣袖突然被拽住,他不得不回头看一眼,只见沈凭缓缓抬头,一双湿润的美眸将他看得怔了下。
沈凭直起腰轻咳了两声,笑道:“你怎会以为,我对女子有心思?”
赵或脱口而出说:“那你方才还当着我面前眉目传情!”
沈凭有一瞬间讶然,突然觉得他这模样有趣,便松开他的衣袖往前靠近。
只见他修长的指尖压在赵或身上,慢慢游走着说道:“我啊,其实是向她请教了剑舞。”
他手指沿着臂膀的线条勾勒,朝着伞骨处而去,用柔情似水的声音续道:“殿下难道忘了,我失忆后都不懂如何舞剑了吗?”
话落间,他覆上赵或的手,两人同时握着那油纸伞。
赵或只觉呼吸停滞,因他时不时整一出勾人的戏,感觉自己迟早要被他玩死在手里。
他凝视着沈凭少顷,眉眼挑了挑,随后把手中的伞折回交给对方,提议道:“既然如此,那便在这雪中给本王舞一段如何?”
沈凭愣了下,未料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脸上乍现几分难为情。
他轻咳了两声说:“算了,我那一招半式,就不要拎出来丢人现眼了。”
可是赵或岂会轻易放过他,平日两人针锋相对,一旦发现能让对方难堪的事,必定抓着不放,何况方才提起时,难得瞧见沈凭红了脸。
如此罕见之景,他更不会善罢甘休。
见沈凭想逃,他反手一把将人拽了回来,用命令的口吻道:“本王要看。”
沈凭甩开他说:“你醉了,快回去。”
“我没有!”赵或按着他在原地不放,直勾勾看着他,“一招半式本王也要看,否则今夜谁也别想走,都冷死在这罢。”
沈凭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打趣说道:“想看也无妨,但我要打赏。”
赵或下意识摸索着身上,准备找些值钱的东西,却不料被沈凭上手挑起了脸颊。
“不要俗物。”沈凭那撩人的眉眼带笑,说话间呵出白雾,朝他贴近些许,“糙话听多了,不如打赏两句胡话。”
闻言,赵或眸光蹙闪,沉默须臾道:“大公子人间第一流。”
长道的寒风迎着雪花飘过,一阵呼啸的风声如催促落在沈凭的耳边。
他难忘自己红着脸,站在赵或面前挥动手中的伞,从时刻留意赵或是否取笑,到渐入佳境,在记忆中忘我地跃舞。
油纸伞被他当作长剑,他仔细回想学过的一招一式,慢慢地,开始享受起挥剑起舞的这一刻。
赵或自问起初是打算嘲笑一番,毕竟自己看过他从前在百花街的剑舞,知晓他落水后将从前种种忘得一干二净。
他以为,沈凭最多会表演一段贪生怕死剑,不想竟超乎意料。
当沈凭在他面前挥舞时,他脑海里那些嘲讽的话烟消云散,让他心中渐起了疑惑。
因为眼前舞剑的沈凭,相比数年前百花街那场剑舞,简直判若两人!
曾经的剑舞步步紧逼,不可一世,长剑所到之处仿佛寸草不生。
但此时此刻的剑舞,虽带有几分生疏,可刚柔并济,潇洒风流,让人目不转睛,天地万物在他游走的剑下黯然失色。
寒风从四周吹过,卷起天地间飞舞的雪花,剑气袭风,被沈凭反拨起一阵又一阵的旋涡。
他的青丝和风雪纠缠不清,但他的剑身却不染风尘,那眼角的笑意浓浓,每个旋转,他的脚边都会旋起积雪,而天空的鹅绒则绕在他的身侧,和他起舞,不偏不倚迎着他的油纸伞游走。
直至最后一刻,他后退数尺,一个利落的回身,剑气骤然刺碎风雪。
然而他带着微醺舞剑,最后停留之际只觉眩目,不慎踉跄,手中油纸伞脱落,整个人朝着身后倒去。
那一刻,他感觉到身边有一束疾风迎来,最终轻松将他托住,稳稳接在了手中。
沈凭喘着气,带着眩晕倒在赵或怀里,不忘朝他笑道:“献丑了。”
赵或揽着他不曾松手,双眸失神地看着他的眉眼。
刹那间,他的脑袋一热,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翻涌的思绪,捏住沈凭的后颈,迫不及待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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