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71章 悦恒

  南诏使节入城的消息传到驿站时, 沈凭正在后院投喂着攀越。

  曹光见火急火燎到他面前禀报道:“大公子,西城门出事了!”

  沈凭将手中的东西搁置,起身问道:“使节跑了?”

  两人说着便朝驿站外走去, 曹光见边走边说:“殿下扣下了使节和孟悦恒, 但百姓将回衙门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摇旗呐喊命殿下放人!”

  沈凭眉头一皱,上马车的动作停了下,大风把两人的衣袍刮得作响, 青丝在风里交缠。

  他忽感不妙,朝曹光见问道:“冯奇人呢?”

  曹光见好似突然想起这茬, 顿了顿道:“应该是带人......在孟家设了禁障才是......”

  话落, 他们当即明白赵或押不回人的原因在哪。

  只怕是孟家收到风声, 引导百姓前去了西城门。

  沈凭当机立断说:“你去告知殿下, 杨昆山带着衙门正赶来,让殿下在西城门公审!”

  曹光见闻言立刻行动, 沈凭看着他离开之后, 沉思了下,折返回到驿站中。

  官州西城门沸反盈天。

  赵或调了府兵为己所用, 扣下了孟悦恒和南诏使节, 向面前愤然怒斥的百姓祭出私通勾结的证据, 但百姓却宛如丢了神智,在狂风中为孟悦恒喊冤, 将官府骂得狗屁不是。

  曹光见好不容易从人潮中挤了进去,险些被推搡的人群撂倒, 待来到赵或的面前时, 后背不知被谁人从中作祟扫了一棍子, 敲得他的后背一声空响。

  他深知是自己身上的官服带来的祸, 但身不由己,只能忍气吞声,直到把沈凭的消息带给了赵或。

  当赵或听见沈凭去了孟家时,将目光落在一直垂头不语的孟悦恒身上。

  在这人声鼎沸的吵闹声中,赵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怒视着孟悦恒少顷,立刻转头朝设障的府兵下令道:“府兵听令!”

  “在!”

  “把孟悦恒给本王押上城门!”

  孟悦恒依旧处变不惊,仿佛这样的情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由着府兵将他驱赶上谯楼。

  不错,是赶,而非扣押,即使是听令于赵或的府兵,都不敢对孟家人不敬,生怕祸及自身。

  赵或利用为数不多的府兵将百姓堵在谯楼下,拎着孟悦恒立于茫茫人海之前,逼着他面朝谯楼下方黑压压一片的百姓。

  “满意了吗?”赵或俯身盯着这张镇定自若的脸,“这官州就是你孟家的天下,身处水深火热却不自知的百姓为你伸冤,十二卫因姓孟的瞻前顾后,孟悦恒,你这土皇帝,当得比本王这皇子舒服多了。”

  孟悦恒装模做样笑道:“殿下这话,若是被魏都那位听见了,恐怕对你我都不好。”

  哪知话落的瞬间,孟悦恒眼珠颓然睁大,城门下的百姓一片惊呼,只因孟悦恒半个身子被赵或提出谯楼外,从下方往上看,整个人如悬挂在城门上摇摇欲坠的枝桠。

  赵或冷声说:“你能把官州搞得兵将分离,让冯奇调动不了人手在孟家设障,这样的本事放在魏都独此你孟悦恒一人啊。”

  谯楼上的大风刮着呼呼作响,孟悦恒努力将呼吸平复后,用力偏头朝赵或看去,脸颊因血液倒流而涨红,看起来诡异狰狞,“到底是我孟家诡计多端,还是这群废物不堪一击,曾在沙场战无不胜的殿下,不应该比微臣更清楚吗?”

  他的话让赵或眼底闪过一丝警醒,但即使如此,赵或也并未将他放下,而是朝着李冠看去,“把人放了。”

  当时孟悦恒在他手中挣扎了下,直到听出来他放走的是南诏使节时,脸色大变吼道:“别!别让他离开官州!”

  那是他的黄金,他的钱财,就只差这临门一脚了,却又眼睁睁看着不翼而飞,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孟悦恒不停挣扎着身子,企图在赵或的手中逃开,可却在下一刻,身子蓦然朝下滑落些许,惊得他失声尖叫。

  赵或好心提醒道:“孟大人可要小心,若本王因你的挣扎脱力,这可不算是本王的过失了。”

  孟悦恒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倒挂在城门之上,风声在耳边嘶吼着,百姓铺天盖地的呐喊淹没在他急促的呼吸里。

  直到南诏使节落荒而逃的身影出现在城门下,他瞳孔骤缩,布满血丝的双眼紧随着使节不放,用力扯着嗓子喊道:“站住!别走!别走!给我回来!回来啊!”

  可那使节听见声音时脚步加快,如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被吓得东逃西窜。无论孟悦恒如何喊叫,使节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见状,赵或把人从谯楼外拽了回来,一把甩在地上,从怀中把关文和罪行的证据通通取出,抛到他的脚边,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孟家的罪状数不胜数,你当真认为今日能躲得掉吗?”

  孟悦恒从死里逃生中恢复镇定,他的视线扫见面前的罪状,目光在钟嚣那字眼上停留片刻,随后见他瘫倒在地上,仰躺望天放声大笑几声。

  “谁说我要躲的?”他笑得极其夸张,可眼底却看不见一丝喜悦,“原来是钟嚣吗?为了科举吗?他找上京居然没人杀他,可笑,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靠一身白衣救官州百姓?他难道还认为击鼓鸣冤都能沉冤得雪?他十年寒窗怎抵得过我三代从商!”

  他从地上缓缓爬起身,拖着脚步站在赵或的面前,续道:“何况,今日你都说了官州是我的,就算我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天涯海角,他此生被迫扎根于此,如何能逃呢?

  眼看他抬脚走到城墙前,俯瞰着那些仰望自己的目光,眼中充斥着兴奋,却又带着几分隐忍的落寞。

  他感觉自己拥有了这些人,可又觉得虚无缥缈未曾存在,让他抓不到,没有丝毫归属感。

  “为什么要逼我?到底为什么要逼我!”他朝着所有人大吼,宽袖一甩,又见他抬手指向赵或,凶神恶煞地喊着,“若我拿不下这黄金!我拿什么坐稳这个家主的位置!你知道那老头整日在我耳边如何折磨我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来毁了我!”

  他双手抱头,表情痛苦,癫狂地大叫道:“我什么都没有!就连这个家主的位置我都争不过,我还能拿什么去立足,我还怎么活得下去!我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赵或蹙眉问:“孟家是何人当家?”

  孟悦恒怒道:“除了那个老头!还能是谁!他握着孟家不放,谁能拿得到手!”

  他又抬手指着赵或大喊:“你别逼我,赵或,你可知孟家的手段逼死了多少官员,只要今日我朝着底下的百姓承诺减税,你连官州的城门都走不出去!”

  赵或在这句话中恍然间明白一事,步步逼近问:“你借招兵买马占据田良,吞并大小作坊削减利益,就为了制造百姓举步维艰的局面?”

  孟悦恒无力笑道:“是啊,不然朝廷怎会拨款赈灾?不然今日这群百姓如何来为我出头?殿下啊殿下,老头在官州扎根多年,我孟家的势力在官州不容小觑的啊。”

  他脸上浮现着轻蔑,似乎这一切都让他引以为傲,让他有盛气凌人的底气所在。

  可这一切,都被区区黄金所毁掉。

  他掩面痛哭,却又很快抹干泪水,行为举止变得怪异。

  随后在众人的默不作声中快步跑到谯楼中央,朝着底下的百姓大喊:“父老乡亲们!今日众人若能为我撑腰,孟家必将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让燕王殿下为乡亲们减轻赋税徭役!求乡亲们为我证明清白!”

  然而这一次,他发现所有的百姓只是静静看着不语,有人的脸上甚至出现厌恶和质疑,一刻前的沸沸扬扬竟在眨眼消失,就连赵或和李冠都感到疑惑,未料百姓们竟突然间偃旗息鼓。

  眼前的变化之快,让孟悦恒感到难以置信,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焦虑感,逼得他想要爬上城墙,冒险向百姓证明一切。

  岂料就在他双手攀上城墙那一刻,谯楼侧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悦恒。”

  孟悦恒听见的刹那间一惊,缓缓转头看向远处,入眼看见沈凭和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并肩而立。

  他立刻把手松开,再也不敢朝谯楼下的百姓看去,片刻前的撕心裂肺全然收敛起来,神色带着紧张朝来人小声问候道:“父亲......”

  沈凭打算抬手扶着孟老爷上前,不料见他拄着拐杖率先走了出去,将到孟悦恒前面时,倏地将拐杖抬起,狠狠敲在他的身上,厉声骂道:“孽子!孽子!没用的东西!废物!”

  孟老爷打得用力,气得涨红了一张脸,但手中的动作和嘴里的辱骂丝毫不曾停下。

  赵或朝沈凭看去,发现他被划破的衣袖下那瘆人的伤口,眉头不由紧锁。

  一个时辰前。

  沈凭从驿站赶到孟家时,冯奇正被家丁和府兵联手扣在正堂前。

  冯奇衣衫破烂,身上有几处显眼的伤口,那是和府兵起争执所受的伤,他受了命令前来孟家设障,可无奈府兵屈服于孟家之下,他试图唤醒这些同僚,却在反抗的过程中遭两方攻击,最终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下场。

  沈凭在管家的引领之下来到正堂,亲眼目睹了孟家真正的家主——孟连峰。

  孟连峰端坐在太师椅中,双手朝前撑着拄拐,打理得干净体面,和正堂上的腥风血雨格格不入,那双浑浊的眼珠将所有变化深藏,却又极具有压迫感,眼神如利刀将人刨开。

  他见到沈凭出现时只问了一句话,“他是不是又失败了?”

  沈凭看清屋内大大小小光鲜亮丽的一家人,看清这些兄弟姐妹神色的千变万化,看清坐在主母位置上方,那位老夫人脸上的憎恨。

  忽然间,有一种十分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将打量的目光收回,站在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前,把袖中有关科举舞弊的罪状取出递过去。

  直到孟连峰看完后,勃然大怒将其撕碎时,沈凭才作请道:“孟老爷随我移步吧。”

  孟连峰扶着拄拐站起身,他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脾气更是倔得很,只要有手有脚他都不要旁人上前搀扶。

  可是其余人见他起身却纷纷阻拦,坐着的老夫人倏地上前,面色难看说道:“老爷,你还要为这孽子收拾多少烂摊子才满意?”

  孟连峰并未接话,只听着周围一言一语的劝说。

  “他要是能把这些歪心思放在科举上,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要不是他,老爷你早就安享晚年了!他一点都不考虑我们这个家!”

  “他闯祸又不是替我们闯的!能不能别总是烦着我们。”

  “他还不如其他兄弟姊妹,净给我们添乱。”

  “能盼着他有出息做梦都要笑醒。”

  孟连峰被诸如此类的话围绕,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但他还是在沉默中义无反顾朝前走去。

  有人见状走出来阻拦,但被沈凭当即喊停了脚步,可谁料有鲁莽者将他推倒,冯奇瞧见时立刻挣脱禁锢上前相助,不想在推搡中又起争端。

  沈凭撤在冯奇的身后,想要堵着这些人出门的脚步,谁知见一男子朝着孟连峰冲去,沈凭拔腿冲过去拦下脚步,亲眼看着那人把袖口中藏着的匕首取出刺向孟连峰,他们生怕此行一去,会将富贵的孟家赔进去。

  这个动静让孟连峰下意识回头,而沈凭恰好举手挡下

  这一击,匕锋直直刺穿他的皮肤,划出一道骇人的伤口。

  许是初次行凶,见血后,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害怕,而沈凭则趁机将暗藏的弩弓取出,朝着袭击者的身下快速扣动扳机,弩箭瞬间刺入那男子的膝盖,逼得他将手中匕首松开,连连后退倒在同辈的搀扶中。

  孟连峰瞥见那把落在地上的利刃,朝着这群人冷冷扫视一圈,最终一身不吭转身离去。

  转眼回到谯楼之上,孟悦恒已然跪在了他的面前,心灰意冷任由他辱骂殴打。

  沈凭见时机差不多,欲劝说孟连峰手下留情时,突然看见老人用手指戳在孟悦恒的额头上,贬低道:“你看看别人都光宗耀祖,你再看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一刻,沈凭骤然从中醒悟,潜意识感觉到大事不妙。

  而在眨眼间,孟悦恒的所作所为印证了他所有直觉。

  只见孟悦恒从地上起身,用力推了一把孟连峰,徒手攀上了城墙,在众人惊恐的眼中,毫不犹豫从城楼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贝们在文章的捉虫和纠正,除69章捉了不敢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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