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楼空, 唯有夜风萧瑟,屋外还见灯火阑珊,屋内只剩满地狼藉。
待孟悦恒离开之后, 沈凭长叹了口气, 肩膀也慢慢放松下来, 抬脚离开包厢。
他千算万算,唯独在孟悦恒这一点上漏算,或许从徐泽海对此人的评价开始, 他就应该有所察觉才是,到底为何会刻意屏蔽了此人呢?
正当沈凭刚要一脚踏出茶楼时, 忽地有人端着托盘从他面前走过, 眼看那托盘将要撞上自己, 他下意识后撤一步, 不料被那小二伸手扯住了袖襟。
两人骤停脚步对视,而沈凭也感觉到袖下的手中, 被人强行塞进一块冰凉的玉牌。
他意识到事有异样, 索性配合对方的戏码,装作路过不慎撞到, 直至藏好玉牌后拉开距离, 两人互相颔首, 他自然而然离开了茶楼。
待接走他的马车行驶一段距离后,他才用指尖撩起车帘一角, 看清那是苏家的茶楼时,明白手中揣着的那枚玉牌, 正是能号令苏家商行的信物。
他和苏尝玉的交易中, 对方给了他最大的信任。
天地辽阔, 初秋萧萧, 魏都远郊的一处猎场中,被几声杀猪般的尖叫响彻,震耳欲聋。
随后听见一声骏马长嘶,远处瞧见一抹身影从马背上翻身跌落,引得周遭众人捧腹大笑。
姜挽小心翼翼下马后,快步走到谢长清的面前,和杨礼一并把他从地上拉起,慢慢搀扶着朝观席的方向走去。
今日原是秋日出猎,但裴姬在出行前一日受了风寒,皇帝念及爱妃身子下令作废此行。
但王公贵族的公子们哪乐意,由赵或和谢长清牵头,两人找上赵抑让皇帝开金口,允得他们前来猎场赛马。
赵抑和赵说因进宫探望裴姬迟来,刚一到,就被谢长清逮住姜挽,把姜挽当作对手非要争个高下,不想姜挽曾随着杨礼学过骑马,他带着那一知半解的技巧上马,险胜了想要逞强的谢长清。
直到把谢长清安置在坐席上后,果然见到赵或来到他的面前取笑一番。
赵或握着吞山啸戳他手里的点心,道:“早说了带你骑马偏不要,这下好了,人家安圆都懒得笑你了。”
说着两人朝不远处的坐席看去,视线落在长公主赵睦身旁的侍女中。
此人是赵睦的贴身侍女安圆,不过众所周知她曾有另一个身份——禁卫军翊卫。
安圆身着青袍,手握一把银色刺剑,目光凛冽,英气的面容不苟言笑,当她察觉到有目光投向自己时,冷冷地扫视一圈众人后,与不远处的两人对视而上。
赵或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偏头往谢长清看去时,只见对方神情呆滞,连手中的点心都忘了咽下去,脖颈和脸颊莫名通红。
他抬肘撞了下谢长清,看见对方回过神之后笑道:“求我,我可以立刻帮你讨回公道。”
谢长清还在狼吞虎咽的动作一顿,生了一丝争强好胜的心思。
今日赛马分为两大阵营,一是以赵抑为首的天家阵营,二是以庆平公主赵说为首的宗亲阵营。
谢长清和赵说深知赵或的本事,对其死缠烂打许久,好不容易将人占着。
虽然赵抑前来旁观坐镇,但也会适当为自己招揽人才,遂把贺宽扣在了自己旗下,让谢长清和赵说两人忿忿不平,即使赵说上前撒娇都不礼让。
皇帝知晓这场赛马时,为了让这些孩子玩得尽兴,命礼部送来两份大礼,只是礼品被封藏在精雕细琢的箱匣之中,不到胜负分明之时不得揭晓。
在谢长清犹豫之际,突然被一道甜美的声音打破两人的交谈,“三哥哥!”
他们余光瞧见一抹身影快速跑来,转头看去,只见来人一袭粉色烟笼罗裙,外披缎绣金蝶氅衣,袖口绣着精致的蝶纹,出现时宛如精灵般扑来,而她的身后正是儒雅君子的张子航。
赵说瞧见皇兄时并未刻意避嫌,这不仅是张子航对她的宠爱所致,更有夫妻二人对世俗规矩的不以为然,也因此常常被礼部指手画脚。
赵或抬手拍了拍赵说的肩膀,顺势和张子航颔首招呼,“说说公主有何指教?”
他喊的是赵说的小名。
“哪敢指教,只是和夫君过来瞧瞧你们的风采罢了。”赵说方才将谢长清的比试都收入眼底,此刻到了面前瞧他咂嘴吃东西,也忍不住损道:“谢怀然,你可知外头都如何传你与安姐姐?”
谢长清咽下口中的点心,十分有自知之明接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我知道,你少搬出来说与我听。”
赵说闻言捂嘴笑了起来,双眼如弯月般,如银铃般的笑声感染了身旁之人,引得周遭对谢长清又是一阵取笑。
这种情形谢长清见怪不怪,也懒得和他们计较下去,只红着脸对面前的佳肴大快朵颐。
赵说上前拦住他疯狂进食,笑道:“不如让三哥哥替宗亲们争一口气?”
谢长清手里的动作顿了下,转头看了眼兴高采烈的姜挽,见对方在赵抑面前邀功的模样心中不服,可又想到安圆作为女子要上场比试,不由为她感到吃亏。
思前想后才回道:“你别让我的安圆上场,省得芊芊少女被你们欺负受伤。”
赵说道:“那可轮不到我做决定了。”
话落,只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挑衅,众人转眼看去,发现贺宽立于人前,正色喊道:“最后一局了!你们若无人可用,不如认输罢。”
赵或明知挑衅也别无他法,他将指尖抵在唇间,随着一声尖锐哨响,急蹄声由远及近,少顷,果不其然瞧见攀越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扬首道:“本王的规矩不变,只接受二挑一。”
席上的赵抑听闻后,朝杨礼递了个眼神,但未料有一人抢先站出身来。
“什么破规矩!”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抹英姿飒爽的身影往贺宽身侧而站,那厢安圆抱着刺刀在身前,挑眉道:“燕王殿下多少有些瞧不起人了。”
谢长清瞬间从坐席上起身,满脸着急地看着安圆的方向。
赵或余光扫见身侧的动静,轻笑一声,对远处的两人调侃道:“安大人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安圆将手中的刺刀拍在贺宽的怀里,拦住他的去路,自己选择翻身轻松跃到赛场内。
只见她随意牵起一匹马在手,朝他回道:“当然不妥,毕竟和我单挑,殿下也必输无疑。”
长空传来一声号令,礼部官员手中的白翎箭划破天际,两匹骏马扬起双蹄,地面的泥泞溅出两侧,马背上两抹挺拔的背影扬长而去,人与马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的影子如流星般从众人眼前划过,距离上不分伯仲。
席上的众人渐渐沸腾起来,朝着栅栏的方向走去,远眺着马场上的两人。
身为女子的安圆,有着让在场众多人望尘莫及的本领,更难得的是,她在任何的比试中,不会因对手的身份谦让抑或避讳,她只会拼尽全力为自己旗开得胜。
马场的终点有一处金色的旗帜,只要马上之人取下那旗帜,便能夺得本场胜利。
眼看终点将到,忽地听见赵或的一声高喊,缰绳抽出响亮的鞭鸣声,攀越似得了命令般,竟再度提速朝前飞奔。
谢长清和赵说的叫喊声几乎要贯穿耳膜,张子航则在一侧带笑看着他们。
相比这厢的热闹,赵抑等人则显得矜持许多,虽然四皇子赵弦也在,但奈何他性子内敛,即使内心激动,也只能双手紧握成拳,双眼亮晶晶地瞧着场下激烈的比试。
安圆发现逐渐和自己拉开距离的身影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许是未料攀越的速度竟能有二次突破,且根本不逊色于起步之时,让她对这匹北越山的马刮目相看。
可她不是轻易认输之人,见那金色旗帜就在前方,她双腿用力夹紧马腹,身子压低,缰绳用力一抽,身下的骏马紧跟提速。
马匹如闪电般腾空而起掠过跑道,一场激烈的角逐由此开始,安圆快速抽中腰间的刺刀,眸色一凛,刺刀到众人倒吸冷气的空隙中脱手而出。
赵或伸手朝向旗帜时,忽地余光瞥见一抹银色的光芒,随后瞬间收手回来,眨眼间旗帜的长杆被刺刀穿过,死死钉在地面之上。
这种手段在比试中乃常见之举,说明敌方看待胜利绝非儿戏。
他睨了眼那倒下的旗帜,手中缰绳收紧降下速度,随后立刻掉头,吞山啸就此出鞘!
一抹银光自两人眼前闪过,随后剑鸣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吞山啸挡下刺刀取旗的动作,让金色的旗帜滑落在地,席上不少人开始为这场争夺放声呐喊,不顾形象只顾胜负,场面一度失控,令礼部想阻止都难。
安圆自马背上跃身而起,刺刀被她轻松操控在手中,刀剑摩擦出刺耳尖锐的声响,随着刺刀挑开吞山啸,她落在地面用脚踩上旗帜长杆欲翘起。
不想赵或翻身下马,随即见他转身挥出吞山啸,干脆砍断那长杆,金色的旗帜因折断的回弹飞出一段距离。
赵或夸道:“宝刀未老啊安姐姐!”
安圆一笑:“承让了小屁孩!”
面对面的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冷笑一声,转瞬间竟在原地消失,徒留两抹疾跑在秋日下的身影,而他们正朝着那金色的旗帜跑去。
安圆自诩体力不如对方,所以她利用武器的优势去拦截,她将磁吸的刺刀一分为二,朝着那金色的旗帜甩出。
赵或见状难缠,干脆转身拦住去路一决高下,岂料身后不见人影,乍一看眼角似有一抹青色闪过,他立刻垂首看向身侧。
安圆闪身到他一旁出手,两位为了旗帜拔刀相见,但脸上却是挑衅的笑意。
“殿下的功夫渐长,倒是这眼睛不太好使。”安圆逼近道。
刀光剑影间,两人互不退让,各出奇招。
赵或挡下她那锋芒尖细的刺刀后,接着身型的优势令对方被迫屈膝。
他盯着安圆道:“许久未见,姐姐煽风点火的本事倒也渐长了。”
安圆冷笑:“是吗?这都被你发现了。”
说着瞬间屈膝使得两人受力滞空,她借机闪身躲开吞山啸的破势,待吞山啸将从她腰间而过时,忽地见她凌空跃起,翻身躲过那可怖的长剑,转头朝旗帜跑去。
赵或见状立即跟上,随着他弯腰铲身,快步把旗帜踢走,之后迎面接住安圆的攻击。
席上的众人为此提心吊胆,既担心两人受伤,又担心失了胜利。
安圆见他穷追不舍,果断伸出刺刀再次较量,只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
她看着吞山啸毫不留情朝她脖颈挥来时,竟不作闪躲。
谢长清在观席上紧紧握着栅栏,见那危险逼近安圆,他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竟在那一刻喊破了嗓子。
“惊临!你别伤我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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