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越睁开眼,在看清一切后神色微怔。
在他眼前是一棵巨大无比的树，枝干粗大无比，暗红的叶子组成树冠遮天蔽日，这分明就是是合魔树,尚未枯萎的合魔树。
四周也有许多魔族,都盯着合魔树在看,交谈之声传入连越耳中。
“这便是昨日新生出的合魔树吗？魔宫易主，还真就是一夕之间。”
“苍麟这废物终于死了，连魔骨都没有，他那合魔树比这一棵小了不知有多少，枯萎之时落下的魔气之种也才数十颗，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夺来一颗还险些给人抢走了，晦气。”
“新任魔尊的这棵合魔树就不错，今日是新生第二夜也将有魔气之种落下，怕是有数百颗之多吧,来的人挺多。”
“我昨日才出关,只知昨日这合魔树长了出来，还不知新任魔尊是谁呢，叫什么，什么来头？”
“叫纪萧，原本是千幻宗宗的长老，却资质极佳生出了魔骨,苍麟觊觎其魔骨下了悬赏令，也是好笑，千幻宗的人闻讯打算设计纪萧一番,却反被其杀了个干净，后来苍麟趁着纪萧伤重将人拿下了,结果呢，苍麟就是个生不出魔骨的命，融合魔骨之时竟然还死在了尚有一息的纪萧手中，这不，魔尊不就易主了。”
“原来如此，幸好我出关得早，恰恰赶上这魔气之种落下之时……”
“关于新任魔尊的传闻还有很多，你可知……”
……
通过这些言谈声，连越也渐渐明白了如今的情况。
纪萧的意识世界中，重现了他刚成为魔尊之时，有着七情阵世界经历的连越很快理解了这个设定。
接着问题就来了，他得接近纪萧。
这个阶段的纪萧毫无疑问是不认得他的，接近起来不免有些难。
而所谓的喻世书部分意识一定就在纪萧身边。
此时，夜幕渐渐降下。
连越很快见到了合魔树降下魔气之种的场景，无数金黄色的果实一样的东西在枝叶之间幻化而出，晃出莹莹亮光，所有聚在此处的魔族的都仰头去看，目中狂热。
一息之后，魔气之种接连落下，便有无数魔族御气而起伸手抢夺。
连越本就没想着要什么魔气之种，正要离开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不偏不倚就让他撞到了一颗落下的魔气之种前……不对，有两颗，下意识就接到了手中。
旁人见他如此好运自然眼红，术法砸下，探手就来抢。
连越忙起身回避，他修魔还没多久用起术法来十分生疏，没多久就放弃攻击果断以躲避为主，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识世界使然，那些魔族居然没一个能奈何得了他，眼睁睁看他又取走了一个魔气之种。
十几息后，连越远离了合魔树，到了另一条街道上，大多数魔族都去抢夺魔气之种了，此时的街道显得十分冷清。
他看了看手中的三个魔气之种，接连将它们吞入了口中，入喉有灼热之感，随之修为居然晋升到了金丹中期，重新修出的金丹也叫魔丹，呈紫黑之色，浑圆饱满。
修为提升对于接近纪萧有利吗？
有利，至少不会在得逞就被死在其他人手中。
连越这样苦中作乐的想着。
他表面上漫无目的在街道上走，实则已经开始回忆起魔兵领着他走过的路线，在找那口通向地宫的井。
终于，看到那口井后连越心中一松，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确实是实际中的一样，井口通向魔宫，还是门前尚未有禁制阵法的魔宫，一切顺利得仿佛在做梦。
连越并未急着打开门，再三用神识查探了附近的情况，一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伸手将门推开。
地宫的布置和实际中的一模一样，只是点缀的夜明珠稍稍多了些，显得地宫中一片亮堂，一览无遗——他抬眼就往那最前面的座椅上看，空的，没有人。
空旷，安静，只剩下他的脚步声。
在这里会见到纪萧吗？见到纪萧了又如何？一个不认识他的纪萧，会将他杀了吗？
纷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连越朝着那座椅靠近，到了近前，他才发觉座椅上放了一颗夜明珠，散出幽幽蓝光，竟和当初他向纪萧讨的那颗一模一样。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将之拿起。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音色清冷：“哪来的贼？”
熟悉的凛冽气息浸漫过来，丝丝缕缕，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连越发觉自己动不了了，对方的术法造诣比他高了不知多少个层次，能做到这一点很正常，他急切着想转过身，却动弹不得。
脚步在靠近。
而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前，将那颗夜明珠拿了起来，幽幽的蓝光映衬得肤色更白，皎皎如玉。
纪萧的脸在此刻才出现在他面前，青年面无表情，眉目间昳丽无双，不再是他最后看到的结满冰霜的模样。
连越想说话，但显然，纪萧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不仅不让他动，还下了禁言术，真恶劣。
这人确实一副不识得他的模样，就这样斯斯然在座椅上坐下，手中把玩着那颗夜明珠，抬眼时，细细盯着他的脸看。
他在想什么？
看了一会，面上神色倒没什么变化。
连越感受不到杀意胆子就大了些，便也直勾勾盯着他看，直至此时，他才发觉“顾从渊”和纪萧从来都是同一张脸，之前他一直以为截然不同，想来是对方的术法使然。
这一思考间，下巴却是一疼，被捏住了。
“你这双眼睛不错。”青年的嗓音冷冷淡淡，带着些许疑惑之意，“可你却……哭了？”
有吗？
连越仍盯着他看。
对方微凉的手指在他面颊上游离，他在此时才清晰地感受到了某些冰凉的液体，就那么盈出眼眶，不由自主。连越后知后觉，这会又想笑，心想是有点丢人。
下一瞬，纪萧解除了他身上的禁言术法。
连越：“见到魔尊心生惧意，吓哭了，人之常情。”
“我怕的很，怕你杀了我。”
纪萧把玩夜明珠的手一顿，淡淡道：“是吗？我怎么觉得你见到我……很高兴？”
连越：“……确实很高兴。”
对话到这时就显得有些奇怪了，纪萧好整以暇，换了个话题：“你是哪个魔将派过来的人？如何知晓此地的存在？”
连越沉默一瞬。
纪萧这话问的合情合理，魔尊空降，魔将们不服气很正常，而且此时他离纪萧很近，很清晰地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血腥味，很显然杀死苍麟让他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伤重之时不免越加谨慎些。
“怎么不回答？”
连越：“没有，只是在想该如何回答。”
纪萧：“在想栽赃给哪一位魔将？倒是忠心。”
连越有些无奈，又盯着他看：“如果我说我……爱慕你已久，来此地只想帮你，你信还是不信？”
纪萧目光一顿，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把玩夜明珠的动作再次停下，又意味不明打量了他一番，道：“自然是不信。”
连越：“那便立下天道誓。”
“我连越在此立下天道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不会做不利于纪萧之事，若违此言，一息后万蚁噬心而亡，永世不得超生。”
魔族同样也能立下天道誓，只是形式不同，这会儿又魔气在连越身上汇聚，意味着天道誓成。
连越依然没有在纪萧身上感受到杀意，便又看着他问道：“你信不信？”
而此时，纪萧眼中终于多了一丝意外之意，轻飘飘道：“信了。”
“只是这样的人有点多，我好似不需要。”
成为魔尊之后，无数人谄媚着迎了上来，无论是家族老祖还是宗门大能，给他送珍稀宝物绝色美人的数不胜数，如连越这般自荐枕席，想要入主魔宫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
“你叫连越？”
“倒挺有趣的。”
**
连越并不知道，这个有趣，是体现在很多方面的。
最后的苍麟一战中，纪萧确实是受了伤。
疗伤的同时，也经历了被种下魔印成为魔尊的过程，他能感应到合魔树的生长，枝桠展开，力量在躯体中汇聚，前所未有的强大。
而后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将在成为魔尊的第二日遇到一个少年，对方面容精致，魔纹生在脖颈，谜一样出现在他新建的地宫里。
梦的最后像一个笑话，少年倾身附唇，神色认真，而他正是被这认真之色唬了一道，刀尖破开胸膛才后知后觉，他死在少年手中，魔骨被生生挖出。
他从来不把梦当回事，直至此刻，梦中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直接将之杀死吗？
在地宫看到的第一眼，确实有这个念头闪现，但瞧着那双眼睛根本生不出杀意，怪异的很，他意识到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你要帮我，怎么帮？”
地点换了一个，不是地宫，而是更为辉煌的魔殿之中，纪萧依旧坐在高座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连越。
连越也不知道纪萧是怎么想的，没杀他是好事，但下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找出喻世书的部分意识，他毫无头绪。
面对此时对方的问话，他有些无奈：“你不妨想想如今还未那些事情困扰？我看能不能帮你。”
喻世书会在意识世界中干扰纪萧，阻挠纪萧，这是无可厚非的，他这么问也算找了个方向。
纪萧：“十大魔将确实烦人，你既然爱慕我已久，帮我将他们都杀了如何？”
连越：“……”做不到。
“换一个。”
看着面前少年又露出无奈之色，纪萧眼底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又慢条斯理道：“不提十大魔将，与我交恶之人不少，我给你列个名单，你想办法将之解决掉？”
连越人都麻了，知道纪萧这完全在打趣他，也随口说道：“好啊好啊，列得全些，我怕杀的不够尽兴。”
“你能这么想，很好。”
连越：“……”什么都不想。
纪萧脸上浮出极淡的笑意，又轻声道：“明夜，就是月圆之夜了。”
“月圆之夜？”连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随口道，“圆月如盘，挺好的。”
真正到了月圆之夜时，他被纪萧的术法控制住了。
对方并未解释什么，一切显得突然极了。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躺在软榻之上，瞧见窗户大开着，明晃晃的月轮从天际升起，清冷的月华倾泻一地，很安静。
在闻到那散出的血腥气后，连越才后知后觉，怎么忘了呢，魔印反噬是在每月的月圆之夜，此时的纪萧并没有无根花缓解反噬，只能强撑着度过。
按理，他在此时睡过去是最为舒适的，身下就是软榻，醒来就是天光大亮。
但是并没有，纷杂的思绪涌入，连越觉得每一分一秒是那么漫长，空气中的血腥气从浅到浓，再到慢慢散去，就已经都过了很久很久了，长夜终于结束，天边泛起鱼肚白。
而后霜重，就有些冷了。
他又下意识想起实际中地宫里的纪萧，整个人都散发着森冷的寒意，眉目结的霜在慢慢加剧，他只想碰上那么一碰都被那寒意刺得血水凝结，疼痛难忍。
“在想什么？”
这时候，纪萧的声音响起。
青年的身形在眼前幻化而出，这一夜之后他的脸色较于之前苍白了些，音色中也带着些嘶哑，想来反噬确实不好受。
对方的手覆盖在手上的时候，连越一愣，所有术法恰在此时被解开，他那声“啊？”就发了出来。
不合时宜的不止他那声“啊”，分明还有纪萧落下来的手，暖意自交叠的双手传递了过来，略有僵硬的躯体迅速被缓解。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纪萧想起了一切。
“在想什么？”
纪萧又问了一遍，极其自然地移开了那只落下的手，不知何时幻化出两颗夜明珠在在手中来回转动，碰撞出声。
连越叹了一口气：“无根花能缓解你身上的魔印反噬，我想帮你，但又不知该如何帮。”
夜明珠的碰撞声顿时停下来。
纪萧好似很意外他这番言论，可语气还是平静的：“你果然知道。”
“极少人知晓被种下魔印之后还会带来反噬，你竟然知道，我又如何不能怀疑你别有居心呢？”
连越无法解释，又定定盯着他看：“至少……天道誓成。”
“是吗。”纪萧的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无根花的种子就在第九魔将手中，你能帮我将之取来吗？”
只是种子，花未盛开。
要等到无根花生长而出，还需要很多很多年，在真正的过去，纪萧确实也那么等了许多年，真久啊。
连越：“我试试。”
纪萧又道：“若是你做得到，我便把魔骨送你。”
魔骨？
连越不明所以：“我要魔骨做什么？”
纪萧沉默一瞬。
他想起梦中的画面，更多具体的细节被他想起，梦中的连越确实给他取来了无根花的种子，还以一身天生灵血来饲花，也正正是在花开的那一个月圆之夜，他倾身靠近，刀尖刺入心口的动作毫不犹豫。
随即他垂眸：“哦，原来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