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于和云星越这个其实并没有十分熟悉的人睡在一张床上，一开始确实十分别扭且犹疑。末日二十年他一直独来独往，警惕心重，在有旁人在自己身边的情况下不可能会睡着。
不过好歹，对于云星越这个长的好看、看着顺眼的人，楼西尘都已经默认对方是自己正待培养感情的伴侣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不过是这个未来社会的“伴侣”含义同他所认知的不同而已。
而现在，他的伴侣很冷淡地表示不想和他同床休息。
楼西尘自己不想是一回事，被别人嫌弃又是另一回事。
他撇撇嘴，换上一副委屈表情：
“可是，我好害怕。沙发这么窄，若是晚上摔到地上怎么办？摔得内脏出血怎么办？肋骨断裂插到肺里怎么办？摔下来的时候脖子拧断怎么办……”
“……停。”云星越定定看了楼西尘几秒，无奈道：
“地上有地毯，不会摔伤你；而且房间内有应急系统和治疗仪，在察觉你有危险之前应急系统便会……”
云星越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他不明白，楼西尘这个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是怎么做到一脸被遗弃的委屈与泫然欲泣、以至于让他竟然不忍心继续说下去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
楼西尘迅速回答：“睡到床上。”
“可是我……”
“一起呀！”
云星越：“……”
他这时候大概察觉出了楼西尘的目的。床铺弄湿，床莫名其妙因为“质量不好”而断裂，还有什么因为害怕会做噩梦……都是因为楼西尘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和自己一起休息。
云星越好看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楼西尘。
“你是……”他欲言又止，“想要犯罪？”
楼西尘：“？？”
不不，虽然他的这位伴侣着实好看，但真的还没到这种程度。
云星越已经对他招手，“你先过来。”
楼西尘自以为得了允许，在云星越转身的一瞬间迅速掀开被子上床躺好。刚刚从墙壁之内的隐藏书架拿出一本书的云星越转过身便见自己床上被窝里多出了一个人。
“……给你读一篇文章。”
云星越坐到另一边，躺好的楼西尘眨眨眼，“睡前故事？”
云星越想了想，颔首，“也可以这么说。”
楼西尘有些期待起来了。
暖色的灯光下，云星越的侧脸如同镀了一层浅金。唇形很好看，红润的颜色如同清晨露珠划过的花瓣。
微微有些低沉的声音从他嘴中响起：
“行为法第一千二百三十条至两千一百条，亲密罪。第一，触碰、接触他人……”
“等等。”楼西尘眨了眨眼，“这是什么？睡前故事？”
云星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继续念道：“……第四十二，违反住宿分配而与他人同睡，判清除所有公民贡献点，降公民等级。与他人同睡并进行肢体接触行为，判清除所有贡献点，并暗空间三年……”
楼西尘：“……”
好吧，原来云星越所说的“犯罪”是这个意思。
那他现在的犯罪情节好像有点严重啊。
不过认罪是不可能的。“……暗空间？”
云星越道：“极刑罪犯所接受处罚的地方。”
楼西尘感觉不可思议，他朝着云星越的方向蹭过去一点，突然伸手抓住了对方捧着书的手臂。
“所以……我现在所做的，就已经是罪大恶极了？”
两人坐在同一张床上，肢体触碰，温度在接触的掌心传递。温馨，而又暧’昧。
——如果云星越此时没有捧着一本厚厚的律法书在朝着楼西尘“普法”的话。
云星越：“亲密罪所有条例，原本便都属于重型罪。”
楼西尘问：“这样便已经是要受极刑，那么更过分的呢？”
“更过分的？”云星越微微歪头。
被云星越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楼西尘竟然有些哑言，“就是……”他看着云星越，“比如拥抱，亲吻，甚至更进一步的……肉’体接触。”
云星越还是不解。
楼西尘却解释不下去了，率先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
“暗空间是个怎样的地方？进入里面的公民会面临怎样的惩罚？”
被云星越茫然又懵懂的目光看着，楼西尘感觉自己对于“教坏”云星越有一种莫大的负罪感。
好在云星越也并没有追问，回答道：
“暗空间之内具体是怎样的，只有执法者知道。”
“连你作为中央区的’十一先生’，也不能知道吗？”
云星越眸光暗了暗，“不管是十二等区域，八星区还是中央区，所有公民不管有着怎样的地位，但追根究底，都只是用来管理这个社会事务的工具罢了。就像是一个庞大机器各个部分的零件，功能不同，实际上却都是一样的。”
“但执法者不一样。他们并非是零件，而是调控零件的权限。”
“在机器的国度中，权限才是一切。”
楼西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为什么你能放心地和我说这些？”
云星越看向他，微微挑眉，“那你又为什么能够放心地对我犯罪？”
楼西尘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那现在是最后一遍了——晚安。”他拍了拍身侧的被窝，“让我们来继续’犯罪’吧。”
亲密的罪责在挑战律法的权威。中央区的所有被赋予了最中央执行权利的中枢公民，都必将为维护权威而奉献。
中央区，权威。
犯罪。
一种强烈而汹涌的感觉弥漫上了云星越的心中，连带着指尖都在忍不住战栗。
云星越面对着楼西尘热情而坦然的目光，眸光微沉。他没再犹疑，把手中的律法书放到一边，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就这么躺在了身边。
楼西尘盯着云星越背对着自己的侧脸，心中奇异地竟然没有丝毫排斥的感觉。
“……晚安。”躺下的云星越低声回应他。
下一刻，暖黄色的灯光暗下去。
外面似乎有着轻微的夜风，拂动着窗帘在屋内起伏，像是船桨荡起的波浪。卧室当中黑暗来袭，智能程序便苏醒过来，推闭了窗户，合上了窗帘。
楼西尘来到云星越的房间，并不是为了对其实施犯罪的。
他是想要看一看，夜晚的时候，云星越是否会在某个时间“消失”。
不要被舒服温暖的被窝迷惑，一定要睁着眼看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楼西尘在心里告诫自己。
但是还是抵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躺在身边的人同他并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但是究竟这张床本身面积并不大。属于对方身上的温吞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但是楼西尘却并不想要同之前一样，警惕出手，而是心中有一种妥帖的困意。
……不能睡。
他再一次强打起精神。
他二十年没有同别人同床共枕过，只有末日之前十二岁的小男孩喜欢抱着奥特曼的玩偶睡觉，他可并不知道自己睡相如何。若是把他好看的伴侣踹下床去，跌伤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可怎么办。
不能睡。
……不能睡。
不能……
睡……
楼西尘被一只捏着他手腕关节的手唤醒。
他下意识以为是已经被拉入自由城了，下意识反击到一半，睁开困顿的眼却看见在黑暗当中云星越在终端微弱光线之下的脸。
这张脸上没有笑意，微微皱着眉，显得有些严肃。
楼西尘瞬间撤去了反击的力道，快得对方还没来得及发现。
他微微茫然：“……怎么了？”
云星越捏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还给他。
楼西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只手刚刚好像是被云星越从……对方的腰上拿下来？
“还有……”云星越深吸一口气，“腿。”
楼西尘动了动腿。
温暖而柔韧，触感很赞。
他后知后觉，哦，他的腿下面是人家云星越的腿。
楼西尘：“……”
他心里终于得到了有关于自己睡姿的问题的答案，原来自己的睡相还保持着十二岁时候搂着玩偶睡觉时候的习惯。
他抬头，朝着云星越眨了几下眼睛，讨好道：
“那个，我的睡姿好像……不是很礼貌。”
云星越抿了抿嘴，向来面对楼西尘温和的表情中罕见地夹了几丝愠怒。
楼西尘在对方开口赶他之前迅速岔开话题：
“现在是几点了？”
云星越抬眸看他一眼，转了转手腕，将终端上投影出来的时间面朝对方。
楼西尘惊讶道：“竟然才过去了一个小时么？——你也要好好睡觉啊，星越，明日还要工作，精力不足可不行。快睡快睡，晚安。”
他迅速闭上眼。
云星越无奈地看着楼西尘重新规规矩矩地躺好睡觉，轻叹一声，也闭上眼。
太近了。他心里想道。
原来这样近的距离的感觉，并非是律法当中所说的痛苦而罪恶，而是……令人想要沉溺的温暖吗？
刚刚沉淀出睡意的云星越无奈地睁开眼。
他微微低头，一只手不老实地扭着，攀爬到他的腰上。
云星越翻过身，面对着似乎睡得很香的楼西尘，顿了顿，转身拿起放在床头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