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要。】
这次月考是全市联考，之前也有过一次摸底考，这次考试排考场就是根据之前那次考试的成绩来定的，霍寻那次考了班里第二，周呈和他之间隔着十来个名次，自然不可能在同一个考场，他和杨薇的缘分倒挺稳固，不仅在同一个考场，还在同一横列，杨薇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关心道：“昨天没睡好？”
“没有。”周呈否认了，他是一夜没睡，但那点可有可无的睡眠对他白日的精力造不成太大的影响，他所想的不过是早读时，将保温饭盒放进霍寻抽屉里，把装有玫瑰的纸袋放在霍寻课桌旁边，在被他看到后，竟然是被直接扔进垃圾桶的结局，他之前触底反弹的勇敢在目睹那一幕之后，彻底消散无踪，他甚至连质问霍寻为什么这么做的勇气也没有，更没有去垃圾桶里把东西捡回来。
他没有哪一刻那么清楚地感受到，霍寻所说的不喜欢，是真的很讨厌。
“没有就好，”杨薇说，“我们这次要好好加油，争取下次在前面的考场见。”
周呈点点头，出于礼貌也想鼓励一下杨薇，但监考老师这时候进来了，杨薇已经坐直了身体，他便也不再说话，把铅笔和橡皮从透明文件袋里拿了出来。
月考这三天，早读可来可不来，且没有晚自习，因为不在同一考场，甚至考场都不在同一栋楼，周呈除了第一天见过霍寻一面后，后来连霍寻的影都没瞧着，这三天他反复失眠，考试时思绪如麻，考得简直稀烂，别说和杨薇一起进步了，成绩出来后，退步个十来名都是正常的事儿。
最后一门考完后要回教室，把桌椅摆好，搞完大扫除才放国庆假，也是借此机会，周呈才再次见到了霍寻，和霍寻无意间对上视线时，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像周呈所想的那么无动于衷，他仿佛也在烦恼什么的样子，眉微微皱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呈没再敢去问，也不敢看他，兀自整理着东西。
没人能逃过大扫除，班主任给每个人都细分了活儿，周呈被分到和霍寻一次擦靠走廊那侧的窗户，一共三扇，周呈在心里决定霍寻占1他占2，但真正干起活来时，他和霍寻的速度竟然是差不多的，因为没有事先说好，俩人难免在中间那扇窗户相遇，周呈想说你走吧剩下的我来，但想起前天早上的那一幕，心里烦躁起来，就不想说了。
他沉默地从左侧往中间擦拭过去，很认真，很专注，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其他的，拿着抹布的手和霍寻的手无意间触碰上时，他触电般猛地收回了手，没敢往霍寻那边看，着急忙慌地跳下凳子，去一旁课桌上的小桶里面洗抹布。
蒋琳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周呈身后的，她站在周呈和霍寻之间，仰着头和正站在凳子上擦上层玻璃的霍寻说：“我没和霍霁在一起。”
周呈耳朵一动，心下一颤，霍霁？为什么会扯上霍霁？他默默地搓着抹布，接着光明正大地偷听。
站在凳子上的霍寻没说话，他伸长手，把周呈那边没擦完的玻璃也一块儿擦了。
蒋琳继续说，似乎怕霍寻听不见，声音抬高了些：“我说这些不是想和你复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哪些人？什么不一样？和霍霁又有什么关系？作为一个卑鄙无耻的偷听者，周呈听了一肚子的不明所以，但又不可能去追问他们两者之间的任何一个人。手里的抹布都快搓烂了，周呈正想着不管如何，他得接着去擦窗户了时，一直得不到霍寻回应的蒋琳气冲冲地走了，周呈松了口气，刚想继续去擦窗户时，抬头却发现他那边的窗户已经被擦干净了，而霍寻正当着他的面，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和他再次对上目光。
礼貌得有，周呈紧攥手里的抹布，对霍寻说：“谢谢。”
霍寻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周呈等了很久，觉得他有话要说，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国庆只放五天假，且作业极其繁重，班主任刚宣布完放学从教室离开，班上就一片哀鸿遍野，周呈一点都不讨厌写作业，很不能理解他们的痛苦，他整理着书包，盘算着尽量在一天内写完这些作业，其他的时间，就可以多帮姐做些事了。
霍寻整理得比周呈快很多，周呈书包还没拉上，他已经出教室门了，肩上还挂着一个缠着他去打球的杨涵。
现在还不到五点，不过周呈猜姐一定已经出摊了，毕竟她要赶上这波放学人潮，想着快些去帮忙，周呈背上书包后就快步走了起来，可能是脚步实在太快了，周呈出校门后甚至看到了先他出去的霍寻，他正站在一辆黑色的宝马前，周呈见过的，属于霍寻家司机角色的中年男人正在和他说些什么，看样子似乎在劝霍寻上车，周呈不知道为什么上车这种事情还需要劝，不过当他稍微走近一点，看到坐在副驾驶的霍霁时，大概知道为什么了，他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能太理解霍寻和霍霁之间的深仇大恨，但他俩关系不好这点他是深刻体会过的。
坐在副驾驶的霍霁和周呈上一次见他变化挺大的，主要体现在发型上，他居然剃了个比自己还短的寸头，几乎能看到头皮了，这有点和他那种阳光的长相不符，看着有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可能是周呈脚步放得太慢了，也可能是虽然隔着距离，但他目光太炙热了，背对着他的霍寻虽然没发现他，但正对着他的霍霁却看到他了，后者在车窗里对他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那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在他的这个笑里消失了，周呈有一种觉得他很友好的感觉。
想着回个笑吧，但周呈又不能很好调动脸上肌肉，只能表示寒暄地向他挥了挥手，此地不宜久留，挥完手后，周呈就打算继续快步离开了，就在这时，霍霁居然打开车门下来了，霍寻看到后相当不爽，他放弃和老刘争执，打算随便拦辆出租车就走，刚下车的霍霁就当着他面满含笑意地叫出了周呈的名字。
宛若做贼，周呈心虚且无地自容。
霍寻猛地一回头，看到了站在一米外的周呈。
状况实在有点糟糕，周呈能装路过，但又不能直接走，只好等着霍霁走过来。
霍霁看上去毫无恶意，他一直是笑着的，身量比周呈高上一点的他说话时还会低下头，很温柔。
“周呈，好久不见了，考得怎么样？”
周呈也低着头，实话实说：“不太好。”
“这样吗？那下次加油就行，一次考砸代表不了什么的。”
“嗯，谢谢。”
“你们也有五天假吧，要去看电影吗？我请客，我养了新的狗狗哦，看完电影带你去我家看。”
“谢谢，不用了，”还是实话实说，“我还有帮我姐摆摊。”
“偶尔也休息一天嘛。”
“不用了，谢谢。”
周呈对自己不停地拒绝感到抱歉，不管霍霁出于什么对他展示好意，但拒绝别人的好意实在让他不好意思。
“这样吗，那等你以后有空我们再一起去玩吧。”
“嗯，”周呈如释重负，“再见。”
霍霁的脚步终于离开后，周呈才抬起头来，却发现霍寻不见了，司机倒是回车上了，霍霁一上车，他就发动车子离开了。
这次偶遇对周呈心脏十分不友好，他郁结地继续往姐的摊位走，还没走近，远远就看到刚刚消失不见的霍寻居然在姐的摊位面前买东西，似乎还和姐在聊着什么。
周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看着霍寻买完东西离开后才继续往前走。
周丽容不在意周呈的每次迟来，但原因还是会问，周呈找借口说去上了个厕所，周丽容信了，她提到刚刚霍寻来买了一堆炸肉串，自己明明想请客，他不仅不让，还多给了钱，退都退不掉。
“这样啊。”周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口接一句。
“对了，”周丽容说，“他刚刚还问起了你为什么和我住在一起都不回家的事情，我难得有个人聊这些事，摊子前面又正好只他一个，就把咱爸那些畜牲事都和他说了，他好像挺生气的，应该是关心你吧。”
周呈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好此时来了两个学生，周呈便主动问：“你好，需要点什么？”
霍大朗和向利晴离婚了，霍寻三天前才得知这个消息，不是从爸妈的嘴里，而是从司机老刘的嘴里。
他从来都知道家里的血缘关系不深厚，也知道爸妈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爱，但他从没想过爸妈会离婚，更没想过，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甚至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司机老刘知道的内情并不多，霍寻不得已，只能给无比厌恶的霍霁打了个电话过去，后者明显早已知道这件事，并对此毫不在意的样子，在霍寻恶心得要挂电话前还炫耀似的说：“不过爸妈好像在争我的抚养权，不过我都这么大了，主要还是看我的意愿。”
霍寻入坠冰窟，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下意识想，爸一定会选霍霁，那他一定会是和妈在一起，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妈居然还想要霍霁的抚养权，那他呢？法律上，他不会被遗弃，他甚至是拥有选择的权利的，可情感上呢？他是会被选择的吗？是不是就连妈，也根本不想要他？
月考第一天回去，霍寻在车上喝了一瓶白的，他酒量挺好，只喝了个微醺，不过足够壮胆了，他特意问了老刘，知道妈这个点在家，他一回去就直奔二楼，在看到在沙发旁按摩椅上悠闲按摩的向利晴时，他满目猩红地直接发问：“你和爸离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向利晴有点怕他，尤其是他还一身浓厚的酒味，她连忙停下按摩，站起来打算扶霍寻去沙发上坐着，被霍寻躲开了。
“霍霁说你和爸在争他的抚养权？那我呢？”霍寻瞪着他，话说得很艰难，“那我呢？”
向利晴安抚他：“妈妈会养你的。”
霍寻咬着牙，说话间有无法克制的哽咽：“那就不要骗我，不要选霍霁。”
向利晴和霍大朗数次打来的电话都被霍寻挂了，他在学校最近的KTV开了个包厢，拿着啤酒和炸串在吃。
就在今早，抚养权一事尘埃落定，向利晴最终没有抢过霍大朗，他和霍霁在户口本上彻底分道扬镳，从此连兄弟这层名义上的关系都没有了。
霍大朗说好聚好散，在彻底分开前吃一顿饭，派了老刘来接，但他最后还是没去，他想他去不去也根本没所谓吧，反正这顿所谓的饭，不是吃给想多看看霍霁的向利晴看的吗？
啤酒喝得多居然会想睡，霍霁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没睡好的原因，他刚从被爸妈都厌弃的难过中想到因为他离开而受尽困难的周呈，就倒在KTV的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昏天暗地，还是包厢时间到了，服务员来叫他时，他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KTV并不是二十四小时的，这个时间已经关门了，正在做收尾工作，霍寻步履不稳地走出去，途中打开手机查看消息，发现霍大朗和向利晴的电话在他睡着后就没再继续了，只有四个小时前，向利晴又给他发了条短信，叮嘱他在外面玩要注意安全。
霍寻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忽然想到，他要是就此死掉，是不是正好称了家里所有人的心？
秋风吹在霍寻身上，有点冷，他把校服拉链拽到顶端，清醒过来，他想：他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