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姜后退靠在墙上,视线紧紧锁定在对方的脸上。
陈谊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双手松松的交叠在面前,眼神虚晃的看向面前一点。
这一点,似乎离沈小姜很近,离陈谊很远。
横亘在彼此之间,有意义,却也无意义。
门外走廊上,时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句日常的对话,几串似是而非的憨笑。
雨小了,乌云稍微散开了些,屋子里的光线敞亮了起来。
因为角度的原因,家具在地上产生了淡淡的阴影。
良久,陈谊踩着地上模糊的影子,慢慢的走到沈小姜面前。
她没有说话,沈小姜也没有。
在两人的身影即将缠上时,陈谊停下了,她双手紧紧捏着湿漉漉的裙摆,手心潮的像海。
她垂下眼帘,看着沈小姜脚上并不那么合脚的拖鞋,看着她黑色的裤子,灰蓝色的衬衫,视线在某处软了又软。
接着,她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一般,再次迈开脚步。
这一次,她的拖鞋和沈小姜的,抵在一起。
沈小姜没有动作,眼神似乎也没有任何波澜,安安静静的像一座雕塑。
陈谊幽幽的抬眸,伸手的动作异常缓慢,像是电影里的长镜头,又像是被虚化的慢动作。
好几秒后,微凉干燥的指尖覆在沈小姜温热的脸颊。
在感受到沈小姜肌肤的一瞬,陈谊微微眨眼,睫毛随之颤了又颤。
沈小姜别开脸不看她。
两人的呼吸,在不大的空间里时而沉重,时而轻盈。
“你相信命运吗?”陈谊问。
沈小姜沉默。
“你相信缘分吗?”陈谊又问。
沈小姜依旧沉默。
“陪我抽烟,或者给我一块糖,也许你都做到了。”陈谊说的话无人回应,像是自言自语。
“沈小姜......”陈谊喊她。
“沈小姜。”一遍又一遍的喊。
沈小姜一只手自然下垂,另一只手负于身后,差点把身后的墙面抠出一个洞来。
“我想先冷静冷静,你要是想走,我不拦你,要是不想走,这里起码能给你遮风挡雨。”说完,沈小姜拿上手机,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关上门的那一刻,沈小姜内心空荡荡的,走到楼梯台阶时,她无力的贴在身后的墙上,扬了扬下巴,斜斜的侧脸看向灰暗的天空。
上头有乌云飘过,这雨,还未停的彻底。
*
沈小姜拿出手机,找到打车软件,叫了一辆车。
坐在车上,她冷静的思考了和陈谊之间的关系。
其实见第一面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偶然的一个对视,她甚至觉得,和这个女人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
明明年龄相差好多,明明没有在同一个城市生活过,但,总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和这个女人,有一种难以置信的命中注定。
几个月的时间,她没有一天忘记,那个迷醉的眼神,那一整个后背的纹身,和她想带陈谊回家的信念。
在沈小姜看来,陈谊就是半个身子陷在沼泽里的天鹅,无力挣扎,只能越陷越深。
误以为深渊就是自己的归宿。
有意无意的,将雪白的羽翼染成黑色。
沈小姜想救她出来,想给她未来。
想保护她,想温暖她。
车子停在了老城区的入口。
里面的路太狭小,车子开不进去。
沈小姜付款下车,言谈举止间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礼貌与疏离。
她记忆力好,依稀能记起上次和孙佳宝来时,走过的路。
老旧的矮墙,破败的路灯,压扁的易拉罐被用胶带捆绑,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和交错的黑色电线缠绕。
老城区这片的雨也是刚停,淅淅沥沥的,还能感受到极细小的雨点落在脸上,微微凉的触感。
像极了陈谊的指尖,长年累月没有温度。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近处滴水的屋檐下,有老人坐在藤椅上摇着扇子。
这里,让沈小姜仿佛置身另一个时空。
拐弯来到一条更为人迹罕至的小路。
青石板被雨水冲刷,上头的青苔越发鲜嫩,每一块板子的接缝处,长出沈小姜叫不出名字的草,草的株枝上坠着淡紫色的花。
不一会儿,沈小姜重新来到孙佳宝表姐开的那个深夜小酒馆。
酒馆的牌子已经摘掉,院子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那一夜,仿佛一场梦。
她刚转身,就听见身后的女声。
“你好?找人吗?”
沈小姜闻声转过头,看见一个女人,她认得她,那是孙佳宝的表姐,这个小酒馆的老板。
“你好,我,没找人。”沈小姜回答。
沈小姜的长相,柔和不具有攻击力,却有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清新脱俗。
表姐眯了眯眼睛,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你是,那个计算机天才?”
沈小姜其实并不喜欢被人叫作“天才”,那是一种精神绑架。
和束缚陈谊的“精英理念”,如出一辙。
“没有,不敢当。”
说完,沈小姜就看见屋子里有工作人员搬出来几个大纸箱。
“你这是?”
表姐看了一眼纸箱,“哦,这里要拆迁了,我酒馆也不开了,有些东西,该搬则搬。”
沈小姜了然。
“或许......”她挠挠嘴角,“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挂件,就这么大。”
她比划着。
表姐疑惑:“很值钱吗?”
“那倒也不是,就......嗯......算了,没有也没事。”沈小姜说完,就准备离开。
人家搬家看起来挺忙,她也不想叨扰太久。
“哎,你等等。”话音刚落,表姐就转身,抬脚进了屋子。
沈小姜觉得好奇,也跟着走了过去。
“我这儿落下的东西挺多,你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个。”一边说,表姐一边从纸箱子里拿出一个铁皮盒。
里面装着很多小东西,有挂件,有打火机,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
沈小姜果然找到了她的那个柿子熊挂件。
两个月前,陈谊来这里找她,说是要把这个还给她。
“嗯,就是这个。”沈小姜合上铁皮盒子。
忽然,她注意到另一个盒子。
亚力克透明的,像个缩小的水晶盒子,精致又好看。
里面躺着厚厚一打米色便签纸,最上面一张,熟悉的字迹吸引了沈小姜的视线。
她拿起盒子,隔着一层亚力克板,仔仔细细打量那两行字。
“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恋爱”
“遇见你之后,我再也不想跟别人恋爱”
沈小姜小时候跟着外公,练的一手好字。
但这张便签纸上的字,却是令她也觉得自愧不如的那种。
工整隽秀,力透纸背,每一撇每一那都带着薄薄的笔锋,像是藏着看不见的心事,和难以言说的秘密。
“喜欢?”表姐突然抱着东西走过来。
沈小姜愣了一瞬,手里的亚力克盒子差点摔在地上。
她小心的捧着,像是捧着什么无比珍贵之物。
表姐放下手里的东西,淡淡的说:“来我这儿喝酒的,大多有不可告人的心事,我让她们写下来,哪一天忘记了,我好帮她们记着。”
“这......?”
表姐:“这个我有印象,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留下的,她现在也算是个大人物了,说了你也许不认识。”
说完,表姐走开了。
“大人物”?
沈小姜最近常听见。
她打开盒子,拿出第一张便签纸,又把那两行字默读了一遍,接着,下意识的翻了个面。
不翻还好,一翻,她愣住了。
“沈小姜”
“我喜欢你”
时间:2023.7.22
原来,她早就说过。
那个时候,沈小姜回了老家,陈谊还没当选会长。
两人,刚分开不久。
那天,还是陈谊的生日。
耳边的风声停了,雨声也停了,一切都像是静音了,真空了。
沈小姜的耳朵里,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
心里眼里,就只有这短短的几行字。
她在想,那个人写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什么心情,用了多少力气,回忆了她多久。
“你相信命运吗”
“你相信缘分吗”
几小时前,那个人这样问她。
几小时前,她什么也没回答。
此时此刻,沈小姜捏着便签纸,力道大的像是要把这纸上的字揉进指纹,藏进骨血。
“我要走了,你......”表姐突然走过来,她顺势瞄了瞄便签纸,“怎么还盯着这张纸看?”
沈小姜的世界,突如其来的出现了声音。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没有说话。
表姐平淡的说:“写这个的人,是现在南城的商会会长,当时,她还只是Venus酒吧的板娘,几十年没和我家有过交集,但是暑假后的某一天开始,她几乎天天来,来了不喝酒不打牌也不讲话,就在那发呆,写便签纸。”
“天天来?”沈小姜的眉心,用力挑了挑。
暑假后,她回了海市,和陈谊就没了联系。
“对,一开始来,总是让我放一首轻音乐,叫什么‘TheF,F,Flow,’......”
“TheFlowingSubness.”沈小姜说。
表姐连连点头:“哦,对对对,就是那首,后来我真的听烦了,毕竟我这家酒馆不是为她一个人开的,再后来,她来了,点好多酒免费送给别人喝,我也不好意思,就还是天天给她放那首轻音乐。”
“那后来呢?”沈小姜拿起下面一张便签纸,依旧是那个漂亮的字迹。
正面——
“用心爱一个人后,才会明白,时间对于我们每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背面——
“沈小姜”
“对不起”
时间:2023.7.23
“后来啊,”表姐认真回忆一番,“也就前两个星期开始,我跟她说这里不打算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不来了。”
沈小姜拿出第三张便签纸。
正面——
“我在你身后”
“伸手怕犯错,缩手怕错过”
背面——
“沈小姜”
“我好想你”
时间:2023.7.24
这张纸,“想”字和其他字不一样,有一圈皱巴巴的痕迹,字的墨水也稍微融了些,这一圈皱痕,像是雨水,也像是那个人的眼泪。
如果今天没有脑子一热来这里,沈小姜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
表姐还算友好的夺过那张纸,嘴角弯弯的,表情看起来不是演戏,“我是佳宝的远房表姐,佳宝是她的亲侄女,四舍五入,我也算她的半个侄女,她也算是我的小姨。”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沈小姜敏感的神经,她狠狠拧了拧眉,不友好的抢回便签纸,冷冷的说:“不是你的小姨。”
“嗯?”表姐不理解。
沈小姜咽了咽喉咙,补充道:“她就是你的远房亲戚,不是你的,小姨。”
表姐眨眨眼睛,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
“哦。”她应声。
“这张纸,我能带走吗?”沈小姜虽然是在问,但却已经把便签纸收进裤子口袋。
表姐懵懵的点头:“好。”
沈小姜离开时,表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自语道:“计算机天才,是不是也叫沈小什么来着?”
*
站在空荡荡的街头,吹着立秋的雨后清冷的风。
无一处是陈谊,却无一处不是她。
沈小姜想起陈谊,想到的全是她的温柔。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是沈小姜最想去见的人,是她最想携手走下去的人。
另一边,沈小姜离开后,陈谊看着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蹲在沈小姜的床沿,抬手,轻轻抚摸沾染沈小姜气息的被单。
嫌弃自己的手脏,和头发上未干的雨水,陈谊洗了个澡。
洗完,她小心翼翼的躺在床沿,搂着沈小姜的杯子,紧一些,再紧一些。
泪水沾湿了被套,在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好像再也干不了。
窗外的乌云又飘过来,开了一道小缝的窗户里,溢进来好多水。
一大摊雨水铺在窄窄的窗台上,像是天空,狠狠的哭了一场。
陈谊听见水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很不情愿的起身,看向声源。
地板不能受潮。
沈小姜住的地方,地板不能受潮。
她找来抹布,跪在地上,拼命的擦。
抹布是湿的,怎么擦也擦不干。
陈谊哭了。
哭的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沈小姜去哪了?
为什么要抛下她?
可不可以不要抛下她?
可不可以不要让她一个人?
一道闪电,疾疾的劈开灰暗的天。
抽干了屋子里全部的血色。
乌黑的云层,正在酝酿一场淹没一切的滂沱大雨。
沈小姜出门没有带伞,沈小姜出门的时候状态不好。
沈小姜留下的最后一个眼神,一遍又一遍的浮现在陈谊的脑海心头。
她是舍不得让沈小姜难过的,她是不想让她难过的,可为什么还是这样了呢?
陈谊顾不得一切,拿着伞,冲了出去。
她要去找她的小姜,她要去追她的月亮。
......
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沈小姜拿着手机,看着和陈谊的聊天对话框,删删减减,一条消息也没发出去。
突然,沈小姜发现,两人的聊天对话框上方,显示“地方正在输入”。
她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紧,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对方的消息。
沈小姜捏着手里的那张便签纸,边角被捏皱,她把它抻平。
回到出租屋,沈小姜出来的匆忙,没有带钥匙。
她曲起手指,轻轻敲门。
连着几下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又加重了力道。
依旧没有反应。
沈小姜学着陈谊那样,按响了门铃。
沙哑刺耳的门铃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荡。
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依旧静静悄悄。
接着,她用力的,拼命的,反复的按响门铃,像是要让这门铃在今天寿终正寝。
同时,她捏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熟悉的备注,心里忐忑。
做了几秒的心理斗争后,她拨了过去,直到忙音传来,都没有人接通。
沈小姜担心陈谊出什么事,捏着手机的手指,一遍一遍的收紧。
手背青筋毕现,手指关节泛白。
“孩子,我刚扔垃圾时,里头的人急匆匆的出去了。”是上次跟沈小姜打招呼的邻居。
沈小姜想都没想,也追了出去。
刚来到小区门口,就看见失魂落魄的陈谊。
沈小姜:“你去哪了?”
陈谊:“你去哪了?”
两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沉默。
沈小姜咬了咬下嘴唇,唇瓣分开一道缝,“我......”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陈谊就不顾一切的奔向她。
搂住她。
搂紧她。
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陈谊不喜欢这个世界,但她喜欢沈小姜。
沈小姜的心里,是她去到世界尽头也想回来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我家猫跟我说:猜啊,你如果要写和好,就不能只写和好,要写这天的风,这天的雨,和这天两人潮湿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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