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谊以自己能控制的最快速度,来到南城大学女生宿舍七号楼。
她把车子停稳后,看向六楼的方向。
她熟练的找到了沈小姜宿舍所在的位置,拿出手机,输入0328解锁,看着和对方的微信对话框,陷入短暂的几秒沉思。
接着,她立刻切出微信,点开联系人通讯录,找到置顶的“小不点”,想都没想,拨了过去。
拨号音响起,像是树上聒噪的蝉鸣,让人听着莫名烦躁。
一声,两声......
无人应答。
直到耳朵里传来短促的忙音,陈谊才挂断电话。
她捏着手机的指尖轻轻打颤,内心的紧张情绪几乎爆表。
她把车子熄火,解开安全带,直接往宿舍门口疾步走去。
一想到沈小姜肠胃不舒服却还在忙碌,说不定还饿着肚子,她就一刻都不能等。
不,一秒都不能。
沈小姜这只漂亮的小鸟,可以飞远,可以飞高,可以莺莺燕燕肆意环绕,但绝对不可以生病,也绝对不可以受伤。
小姜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而她陈谊,是个罪人,如果可以,她愿意替沈小姜承受所有病痛和伤害。
她很少爬楼梯,更别提爬这么高了,她的心跳的很快,呼吸极为凌乱。
她身体素质比不上沈小姜,刚爬上三楼,已经气喘嘘嘘,额前冒汗。
终于来到沈小姜宿舍门口,陈谊站定在门外,看着门缝里不慎露出的灯光,她抬起的,要敲门的手,悬停在半空。
她调整呼吸,看着门板发呆。
楼道里,时不时有学生经过,她们有的抱着书,有的拎着水瓶,或为某个有趣的瓜谈笑风生,或为某门讨厌的专业课愁眉苦脸。
陈谊和整个宿舍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依旧盯着门板发呆,看着缝隙里的光不知所措。
这时候,她才想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冲动。
不顾一切赶过来,到底想说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她还没想好。
万一宿舍里还有别人在,怎么办?
万一沈小姜不在宿舍,怎么办?
万一......
还没做好思想斗争,陈谊的手机铃声响了。
两个多月前,和沈小姜分开后,她就把手机铃声改成沈小姜和她都喜欢的那一首轻音乐,TheFlowingSubness。
陈谊第一次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吓到,双肩一缩,捏着手机就往楼道尽头的窗户边走去。
好在,沈小姜的宿舍距离楼道尽头还有点距离,她就算在,应该也没有听见。
陈谊自欺欺人的接通了电话,是陈芳如。
如果是别人,她会直接摁掉。
“姐,什么事?”陈谊的声音因为刚刚的紧张,而有些颤抖。
陈芳如:“没什么特别的事,你把装着黄酒炖鸡的保温盒忘记了,看你没怎么动筷子,就想着给你带点回去......”
陈谊几乎是脱口而出:“有酒,她不能吃。”
“谁?”
陈芳如的话音刚落,陈谊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立刻改口:“哦,没谁,你听错了。”
挂了电话,陈谊如释重负的松了松眉心。
再次来到门口,举着的手还没敲,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
最普通的冷白光从门里大剌剌的钻出来,印在陈谊的脸上,清冷似月华。
沈小姜站在这月华的中间,高高的身影一寸一寸笼住她。
周遭的嘈杂似乎在一瞬间静止,两人像是被一道透明的结界包裹在内,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
沈小姜听见手机铃声的时候,耳朵就竖了起来。
她身边,没人知道这首旋律,也许有,但她没遇见。
如果她和陈谊相处的时候是一部浪漫爱情电影,那这首旋律就是电影的背景音乐。
听到这首旋律,就能想起陈谊,想起彼此经历的点点滴滴。
她的工作忙的差不多了,索性,存有一丝侥幸,安安静静的等待。
直到门板的底边缝隙出现两片阴影时,她起身开门。
她不是一定要见到谁,只是,想确认一下手机铃声,而已。
“小姨。”她喊那人。
陈谊原本瞪大的一双眼睛,此时一点一点眯起,视线在沈小姜短了一些的头发上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她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她第一次见沈小姜戴眼镜,心里漾起别样的悸动。
过分干净漂亮的少女,白色衬衫束进蓝色小脚牛仔裤里,搭配黑白经典款式的高帮帆布鞋,青春阳光的亦如初见时那样。
黑框眼镜,系到最上面的纽扣,让陈谊眼里的沈小姜,透着撩而不自知的禁欲感。
只有陈谊知道,这个看似少不更事的女孩,在关了灯的房间里,要的多么恣意,多么疯狂。
她的喉咙干了又干,沙哑的回了一声:“嗯。”
几秒的沉默后,陈谊再次开口:“原来,你在啊。”
沈小姜看着眼前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人,装作不在意的反问:“所以,你不是来找我的?”
陈谊的眉心微不可见的蹙了蹙。
她的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是没水准,听起来确实更像沈小姜说的那个意思。
“我......”陈谊捏着开衫的衣摆,偷偷瞄了一眼沈小姜,“我不是。”
“那你来找谁?”
“你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沈小姜回答的斩钉截铁。
陈谊缓缓转眸,有光在眸中静静淌过,“找你啊。”
沈小姜表现的不为所动。
陈谊看她,她看地上的影子。
两人心知肚明。
过了好久,沈小姜侧了侧身,腾出一人能过的空间,平淡的开口:“进来吧。”
进门后,陈谊站在宿舍的空荡处,回忆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的场景。
那时的沈小姜,天真又纯粹,有点害羞,还有点傻气。
宿舍还是那个宿舍,人也还是那个人,但她们,却说不出口当时的话。
“你,吃晚饭了吗?”
沈小姜刚一坐下,就听见侧后方,陈谊绵软的声音。
“吃过了。”她回答。
“吃的什么?”陈谊又问。
“粥。”沈小姜回答的生硬。
短暂沉默后,陈谊拉近了和沈小姜的距离,“药呢,也吃了吗?”
听到“药”这个字的时候,沈小姜明显愣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
陈谊斜倚在沈小姜桌子边的柜门上,低头看她,“今天晚上去了我姐家,听佳宝说,你肠胃不舒服,而且已经不舒服很久了,但你没有去医院,甚至还随便买药吃。”
沈小姜不说话。
她不擅长撒谎,对方说的是事实,她无可否认。
“我带你去医院,做个胃镜,检查一下,再找个医生看看。”
“不用,我没事。”
陈谊的话音刚落,沈小姜就严词拒绝。
对方没有讲话,依旧痴痴的看着她。
沈小姜觉得不自在,把台灯调亮,接续看书。
陈谊倒也不生气,不催促。
长长的冰蓝色裙摆轻轻翩动,好看的像一对蝶翼。
她来到阳台,双手撑在沈小姜常撑的位置,看着沈小姜常看的那一片风景。
再次回到房间里,沈小姜正看着她。
是夜,无风,亦无月。
*
“小姨......”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讲出来,宿舍里“啪”的一声,跳闸了。
沈小姜倒是没什么紧张的。
她们这栋宿舍楼是最早建的那一批,是所有女生宿舍搂里最旧的。
电线老化,虽然学校后勤处的老师来修过好多次,但是每年夏天,跳闸断电的情况,依旧时有发生。
她习以为常,不怕人却怕超自然力的陈谊,在屋子黑下来的一瞬,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她站在一片黑暗之中,看着沈小姜模糊的轮廓,在慢慢悠悠的向她移动。
接着,手机的电筒亮了起来。
“可以看见吗?”沈小姜问她。
“嗯,可以。”陈谊回答后,就着不那么强烈的光,朝沈小姜的方向走去。
也许是刚刚起身的速度过快了,也许不是。
沈小姜的胃部,又是一阵一阵的抽痛。
就算来例假,都没有如此疼过。
她记得胃药的说明书上讲,可以有效缓解疼痛,但为什么,才刚过去几个小时,就失效了?
沈小姜不想让陈谊看见自己痛苦的表情,尽量表现的平静自如。
然而,不疼的时候,很容易装疼,但疼的时候,五官的表现力变得极低,很难伪装成无感的样子。
陈谊的脚步一点点靠近,沈小姜在位子上重新坐下。
她本以为,昏暗的光线可以给她作掩护。
但她想错了,就在她拧眉的一瞬,陈谊就察觉到了,软声道:“沈小姜,你的胃,又疼了?”
沈小姜刚想否认,陈谊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要逞强,你未来的路还长,胃疼的时候,你痛觉神经的感知超过了你其他任何神经,你的工作效率,肯定或多或少的被影响,如果你想要更出色的完成工作,那就跟我去医院。”
虽然这话说的严肃且没有感情,但,没有毛病。
沈小姜捂着不断抽疼的腹部,也不知道是对着陈谊,还是对着空气,寡淡的应了一声。
......
来到医院,已经是晚上九点。
除了急症室的医生,其他的都已经下班。
然而,陈谊的一通电话,不仅叫来了院长,还叫来了肠胃科最牛的主任医师。
沈小姜坐在等候区,陈谊和院长站在角落里交谈着什么。
忽然,同样身为女人的院长,笑出了声。
沈小姜闻声看过去,陈谊和对方相对而立,却隔着挺远的安全距离,看两人的表情,应该挺熟,但看站姿,两人又似乎没那么熟。
陈谊转头,沈小姜移开视线。
不管熟还是不熟,以陈谊南城商会会长的身份,以前再不熟,现在也都熟了。
“贵重物品,我帮你拿?”陈谊穿着平底鞋的时候,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
沈小姜抬头,眼底没什么情绪。
陈谊淡淡的笑了笑,“刚刚我跟院长申请了,检查的时候,陪你进去。”
沈小姜把手机和钥匙拿出来,犹豫片刻。
陈谊缓缓伸手,张开五指,指尖轻轻勾了两下,“给我吧。”
沈小姜心头一紧,接着把东西都放在陈谊的手心。
“来,这边请。”护士带着沈小姜来到诊室。
陈谊寸步不离的陪伴左右。
“不是做胃镜吗?”沈小姜询问身边的护士。
护士笑道:“做胃镜需要提前空腹八小时以上,并且检查前两小时不能喝水,所以,你今天做不了。”
沈小姜心里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但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身旁的陈谊。
也不讲清楚,害她白担心了。
陈谊先跟医生沟通了一下,接着,沈小姜把自己的情况详尽的描述一番。
消化了一会儿,医生笑道:“现在很晚了,做不了胃镜,不过可以先检查菌群情况,依我多年从医的经验来看,你不用做胃镜,应该是幽门螺旋杆菌超标,做个呼气实验看看情况。”
沈小姜一脸疑惑,刚准备和陈谊对视,却在视线要碰到之际躲开了。
她小声问医生:“什么是呼气实验?”
医生带她来到检查室,一个挺大的机器映入眼帘。
虽然全程和沈小姜没有视线交流,但陈谊一直紧紧跟着,比保镖还保镖。
五分钟后,一切准备就绪,沈小姜开始做呼气试验。
她接过护士递来的检测空气袋,根据护士的指导,朝里面吹了一大口气,接着,吃掉护士拿来的专用胶囊,过半小时后再吹一大口气。
整套操作,她都完成的不错。
十分钟,报告结果出来。
医生认真比对,告诉沈小姜,她的幽门螺旋杆菌超标了。
“嗯,什么是幽门螺旋杆菌?”隔行如隔山,加上她从来没有接触过,沈小姜看着报告有点犯难。
她平时作息还挺规律,也不太吃垃圾食品。
医生推了推眼镜,眉眼淡然:“幽门螺旋杆菌是一种常见的肠胃感染菌,寄居在胃黏膜内,很多人都有,但它有个正常值范围,一般的,一百一下是不会有问题的,不需要刻意进行医学干预,但如果超过一百,轻则引起胃部疾病,重则穿孔,甚至危及生命,所以必须药物治疗。”
沈小姜讷讷地点头。
她从不害怕生病,但,医生下一句话让她的头皮有点发麻。
“幽门螺旋杆菌的传染源比较单一,现有医学研究表面,感染者是唯一的传染源。”
感染者?
其实这一点很好理解,同吃一件东西,同喝一杯水,又或者,用了同一双筷子,或者......亲吻。
她,还是别人?
情不自禁的,沈小姜瞥了一眼身边站着的陈谊。
感觉到了沈小姜的视线,陈谊转头,也看向她。
突然,沈小姜怔了怔。
应该不会吧,她心想。
“医生,这个能查出什么时候被感染的吗?”沈小姜小声问。
陈谊的眼睛眯了眯,她自以为猜到了沈小姜的心中所想。
但她没说什么。
医生摸摸下巴,表情略微严肃,“这个目前查不出来,只能根据以前的检查和自身的情况做个大致判断,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疼,是什么时候了?”
沈小姜不记得具体时间,“大概,两个月前。”
听到这句话,陈谊的眉心轻轻动了动。
她下意识的捏了一下裙子,冰蓝色天丝面料易皱,生生被扯出几道干巴巴的痕迹。
沈小姜的眉心也跟着紧了紧。
她担心......
医生轻咳一声,叮嘱道:“你回去以后,自己吃饭的碗筷、洗脸用的毛巾尽量跟家人的分开,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有些人感染之后会像你这样,偶尔胃疼,但有些人会引起胃溃疡,反应症状会严重的多,小心驶得万年船。”
沈小姜应了一声,垂眸看自己的手心,眼珠在眼眶里慢悠悠的转了一圈,偷偷睨了睨陈谊脚上的素面平底鞋。
“医生,我是被感染者吗?”她问。
医生平静道,“你有可能是被感染者,但也有可能是感染者,一切皆有可能。”
“你有可能是被别人感染,也有可能是自己感染,有些食物就存在幽门螺旋杆菌,比如冷冻产品,生鱼片等,这些都不好说。”医生补充道。
陈谊和沈小姜听完后,都心照不宣的看了一眼彼此。
视线在空中交汇,像稍纵即逝的烟火,仅仅一秒,便又分开。
医生根据沈小姜的情况,给她配了有针对性的药物,并让她一周后去复查。
离开诊室,两人走在熟悉的步道。
道路两旁树上的花早已凋谢,绿油油的叶子也在一次次的降雨后变少。
它们会在冬天来临之前,陆陆续续离开。
“小姨。”沈小姜停下。
陈谊闻声,顿住。
“嗯?”她的声音软软的,只说一个字的时候,真的很像撒娇。
沈小姜紧了紧指尖。
“来都来了,如果可以的话,你......”她轻咬下嘴唇,看了一眼脚边的灰色地面,然后重新抬眼,望进陈谊浅色的瞳仁里,“你要不要也去做个呼气试验?”
起风了,树木和汽车尾气的味道充斥其间,虽不刺鼻,却也谈不上好闻。
“我们两个......”
沈小姜想说,她们两个人接触的最频繁,也最亲密。
话到嘴边,却立刻转了个弯。
沈小姜:“我会传染给你。”
陈谊:“怕我传染给你?”
两人再次,默契的异口同声。
气氛有些尴尬。
也许不说话才是正确的。
但两人都沉默不了。
沈小姜:“不怕。”
陈谊:“不会。”
两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回答对方的疑虑。
微风摇曳,树影婆娑,叫不出名字的树上,偶尔抖落下几片叶子。
陈谊的眸光软了又软,嘴角竟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她说。
作者有话说:
宝们不要着急,还是那句话,氛围到了,自然就和好了。
PS:胰岛素可以开始囤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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