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与黎明逐渐交汇,翻白一线浸透了清晨的湿气,随着时间的画笔描绘,在天边渲染出了一片白痕。黑云裹挟了夏意的湿热,从灰白的天幕里浩浩汤汤飘过,是阴雨天的主场,阳光再不灿烂。

  细雨被拉长,丝丝入扣埋入一片诲败之地,这里没有生人的气息,连落雨都显得冰冷入骨。镜头停在了那个腐败的水坑,圈圈涟漪透着毛雨的燕过痕迹,倒给这阴谲之地添上了几分生活气息。

  突然,那个水坑一阵晃动,就在平静过后的下一秒,一个脑袋突然从中窜出。头发早已湿透贴面,汗水入了空气,连着雨水一起蜿蜒而下,悄无声息钻入了某个破败的衣领。

  腐败的泥土从衣物表面被冲刷,须臾便落入泥泞的脚印水坑归了根,雨线密而急,搭成的雾帘缓缓隐没了那个徐徐前进的背影,单薄又疲惫。

  包子是肉馅的,米粥是鸡汤的,就是这三支楞尖尖薄片,夹着个几片菜叶跟番茄,就想拿来打发他张爷,什么时候张家已经寒碜成这副德行?

  张秃砸吧两下嘴,愣是没琢磨出这三层面包片的滋味。他摊开掌心,冲后招呼小厮递茶,久不见人上前,张秃一个急眼怒瞪,头刚转一半,目光跟着小厮一起怔愣在了门口。

  张秃腾的起身,倒霉的木质圆凳扑棱两下还是倒地遭了殃。

  “徒……”张秃急步上前,话还没落地,面前那个落魄乞儿直挺挺地砸了下来,横尸地面。

  瞳孔倏的放大,张秃一把拽过闷油瓶的手查脉,复又不断拍打他的双颊,试图唤回意识。张秃是个大老爷们,上手怎知轻重,就在小厮得令跑去找老太医时,张秃的下一个巴掌狠狠被人捏在了手里。

  张秃惊喜叫唤,只得来某个小东西没良心的抱怨,“别吵。让我睡会儿。”

  “……”,张秃咬牙磨得咯咯响,一下撒手任他自生自灭,亏他刚还吓停了心跳,感情都喂了狗。他转两下眼珠,还是没逃过心里的不忍,遂又吩咐小厮打热水拿衣服,亲自将人收拾妥当提溜上床榻,才轻声掩上房门,气势汹汹地找人算账去了。

  房间内,一个老者来回踱步,走了两圈火气越来越旺,手掌一伸重重往桌上拍了几下,“你玩得太过了!以前怎么样没人管,他现在……”

  “现在?现在就他张秃的徒弟可以搞特殊礼遇了?都是被发配来的,谁又金贵着谁?”坐着被训话的年轻人气焰嚣张,满脸都是对那些小孩的厌恶。

  “你!张秃是你能惹的?不知好歹的东西!”老者退后两步,弯腰贴到人脸跟前,“你真以为他陪着自个儿徒弟到德国游山玩水来了?你不是不知道这里跟本家现在闹的正欢,你不懂局势就算了,”老者伸直手臂临空点点,“他要是愿意,光族长这个位置,张起灵就得乖乖拱手相让,你又有几斤几两,摸个清楚没?没个脑门的!”

  “我……”

  “张盐城!!”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恰好掐断了某人的大不敬。

  老者直起身,刚想摆摆架势为人开脱,张秃一个摆手,封住了那张欠揍的嘴。他眯眼看向仍坐的八方不动的人,鼻息一哼,“你要觉得张家欠了你的,你找张起灵去,你要只是太闲,部队我已经给你联络好了,充军去。”

  原先还一声不吭的人,在倒灌进最后几个字时猛然抬头,张盐城砰得捏碎茶杯,狠戾至极,“就凭你?”

  老者是个审时度势,哪怕再看好张盐城,也知道今天这关他是轻易过不去了,忙作揖先赔不是,“这件事是盐城鲁莽了,我替他赔个不是,您莫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坏了一家和气。”张秃冷哼一声,显然不买账,“小事?老子管不着你们那些乌七抹糟的训练伎俩,有气只会拿为张家挖掘良才为借口往那些小孩身上出,怎么肮脏怎么来,我取缔不了,但你也别把歪脑筋打到我徒弟身上,我踏马倒是不想翻脸,别再让老子抓着你把柄,你看我敢不敢把你踢出张家,永不得入族谱!”

  张秃怒甩衣摆,撂下狠话夺门而出。

  张盐城被狠狠唬了一把,不敢置信看向老者,“他凭什么?他有这个能耐?”

  老者吹胡子瞪眼,恨铁不成钢的问道,“你不是说只让他在腐蚀棺材里躺了一晚上,为什么张秃连族谱都搬了出来,你到底干什么了!说!”

  “我……我让他进了那口没有水银的棺材……”

  老者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还不如让他被水银毒死!给了你天大胆子让一个小孩去闯門罗阵,我有没有跟你讲那个毒阵还在检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当作晋级场,你!你要把我活活气死!”

  张盐城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凶狠一笑,“不用?不用不便宜了他们?检测多少年了还没结果,总得有人去试试效果。”

  “所以呢?试也试了,人也闯出来了,比你这个开发者都胜上一筹了,打脸吗?”老者一瞪,拂袖而去。

  张盐城朝地啐了一口,老不死的,什么玩意儿。

  “他……”

  老太医还在写写画画,根本不理张秃的欲言又止,直到憋得那人无法,老太医才半抬眼皮缓言道,“門罗阵里走一遭,不死也残。”

  张秃一个气憋,“老哥哥,你就别急我了,看他早上全须全尾的回来,我就知道没个大碍。”

  老太医冷哼一声,“全须全尾?要不是他下去前吃下避毒丸,你再去找一个如此慧根的徒弟吧。”他说完不解气还要说他两句,“你这做师傅的心可够大,就这么让徒弟闯阵去了,怎么,要让他在这个晋级场得第一,回本家参加族长选拔?”

  一提这个就来气,张秃猛地坐下椅子,可怜椅腿颤三抖,“去他‘娘‘的晋级场,你还不知道这里的暗道?说的好听晋级成功是为了送他们回本家进行一次选拔,还不是为了挑一批敢死队出来。什么墓最毒,最凶,都让他们第一个去试水。我还省省吧,留个徒弟给老子颐养天年不好?我犯得着让他去么。”

  “得第一不就完事了,让你徒弟弄个族长当当,你老年生活不更有保障?”

  “呸,你个老不死的东西,瞎说什么八道,我张秃是那种卖徒弟的人?那我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抢了他张起灵的位置,还轮的到现在由那些小兔崽子给我气受。”

  “哎!”老太医点点桌子,起身阖上门窗才坐到了张秃旁边,拍拍桌子,“这事你心里有数就行,他人只道你身份不一般,不知道早些年的旧事,若让别人知道现在的张起灵取不了血蟒七寸之血,张家还不乱了套。”

  “哼,老族长看中那个小白脸,人又没那个本事取血,要不是老子我还有这点利用价值,早被他杀之而后快了。”

  “行了,陈年旧事,明明你自己也看好那个小白脸的,当初你自己择的路,既然答应了要照看这个族长,你担待点就是。”

  “我不能说他两句了,我……”

  “可以可以可以,你慢慢说,反正徒弟也不照顾了,就光来我这里抱怨了。”

  “哎哟呵,你不说我倒把正事忘了,快给我药方,我好煎去。”张秃一个急速起身,推着老太医拿单子。

  老太医递过药方,又拉住了人手腕悄摸靠近,“这避毒丸,是谁给的?”

  张秃摸了两把头顶,无奈道,“张海客呗,也是他早上找我说的門罗阵的事。你找人讨药别说是我撺掇的,记得带上回礼给他,人毕竟还帮过我徒弟一把。”

  老太医心领神会点头,“知道知道,我总有一昧药想不起来是什么,我得朝他要一颗研究研究。”

  “真不再多请假一天?”

  先生将人送到了门口,临走还不放心的问一句。

  吴邪甩甩伞的水珠,随口应道,“不用,什么大伤还休息那么久,医生不说了就脑门肿个几天,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一点,路滑。”

  先生温和地笑着,道别前拍了两下吴邪头顶,“那几个跟你吵架的同学我都联系过他们的父母了,人爸妈还挺随和的,说是,才骨折,还不够他们出面的,不是来要赔偿就行。”

  吴邪闷笑几声,对先生的善意评价不置可否,“知道了,学校里估计他们也不敢再找我麻烦了,我上去了,先生回吧。”

  待吴邪风一般卷进教室,如他所料空了几个位置,倒是让他没想到,自己迫切想要询问昨天不告而别原因的对象,到了上课边还没见踪影。

  Hanna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挨挨蹭蹭坐在吴邪边上总能找到话题跟他谈心,从生日宴的蛋糕到礼服,从甜点到场地,事无巨细都摘着一点一点说明,着实羡煞了一番众男生。

  “你说……甜点吗?”吴邪重复了一遍,还怕自己听岔了。

  讲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得到吴邪的回复,这可把Hanna高兴坏了,她闪动着晶亮的眼睛说道,“对啊对啊,吴喜欢吃甜点吗?”

  吴邪迟疑了下,点头算是半承认。其实上年开始换牙的时候,吴母已经勒令戒掉他的一切甜点,深怕一不小心吃出个蛀牙来,影响牙齿美观。按照吴女士的话来讲,要想牙齿好看,就得从娃娃抓起。

  虽然他已经不好这口了,但他记得,闷油瓶是喜吃的。

  “不好意思,能问一下可以带人去吗?”

  Hanna转头,充满阳光的笑道,“当然可以,你要带张来对不对?我跟你说有好多女孩喜欢他的呢!”

  吴邪得到肯定的回答舒了一口气,多个人一起去到时就不会一个人站着而太尴尬,至于Hanna的后半句话,他听不懂,自然也不会去深究。

  闷油瓶直到午休时才出现。

  吴邪接收到这个信号的时候,人已经杵在他旁边多时,目不转睛一动不动。

  吴邪睁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问他,“干嘛呢?怎么不坐下?”

  闷油瓶仍是一声不吭,这倒把吴邪奇怪醒了,他伸手拉过人手臂,刚想把他牵到左手边的座位坐下,头往旁一转,心脏突然一跳,莫名升出一股捉奸在床的既视感。

  Hanna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跑老子旁边午睡了?!

  小姑娘睡相是真的甜美,在梦里还似有若无的勾起嘴角释放 值。吴邪当机片刻,忙不迭转头解释,“我真不知道她怎么跑我旁边的,我发誓!”

  闷油瓶看看Hanna抵着墙根的座位,又瞥瞥吴邪靠着过道的座位,要不是吴邪瞬间扭头一脸真诚的道歉,他实在听不出这话里有多少真实成分,毕竟,不是吴邪让位放人进的里面,难道还是人小姑娘自己从桌底下爬进去的?图什么?就为了跟吴邪睡个午觉?

  睡个午觉?跟吴邪一起?

  闷油瓶突然坚信,这是Hanna自己爬进去的,他冲吴邪点点头,示意自己原谅他了。他反手拉过吴邪掌心,将人扯离了位置。

  吴邪被带得踉跄两步,路上还纳闷不止,真踏‘马奇了怪了,小爷为什么要跟这个闷骚瓶解释那么多?就算跟Hanna一起趴桌子午睡,碍着谁了?!!

  还有!吴邪甩甩粘得死紧的两只手,这娘们兮兮的牵手方式,他跟谁学的?!?

  “去哪儿啊?”吴邪打着哈欠抱怨,脚上却没见停顿的意思。

  闷油瓶手一挥,由着惯性将吴邪带进了教室,手腕一转顺势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