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一离开房间,巫师便晃悠悠离开了座位,扶正了羽冠,站直了身躯,理了理毫不凌乱的衣袍,两手交叉端到面前,一恭到底,“蚩尤大人……”

  张起灵伸手空中一顿,压下了巫师这一拜,眼神淡然如水,“别急,可有药救?”

  巫师抬起身躯,一派凛然,“有。”

  “需要多久?”

  巫师不答,转身进了里屋拉出一个箱子,箱子本身不大,但是由于巫师先天身高不占优势,故抬上桌面时略显吃力。巫师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些瓶瓶罐罐,就是装在箱盖子上的一排银针有些扎人的晃眼。巫师退到一旁,又行了一个大礼恭敬说道,“麒麟若成,药必送上。”

  张起灵盯着箱底之物看了良久,巫师抬头瞄了一眼,继续说,“麒麟上有苗寨千百年来守护的秘密,每一位蚩尤都有义务背负这个秘密活下去,一旦违背誓言背叛苗寨,会遭到麒麟反噬。如若今天您点头答应,属下必定尽心尽力医治那位小哥的性命。”

  张起灵没给巫师喘气的时间,紧接着说道,“不是尽心尽力,是一定。”

  巫师知道事情已成,恭请张起灵脱下外衣,却在下针的那一刹那停顿了,巫师略带担心的说道,“麒麟泽华一日不可完工,噬蚁之痛,还请蚩尤大人忍耐。”

  张起灵垂眸,不吭一语。

  张海客趴在房门外,一动不动。

  吴邪蹙眉,轻踹了一脚已经听了一个时辰墙角的张海客,“有没有听到什么啊?”

  张海客将手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用着气音说别急,小声些。

  巫师甩了甩酸涩的胳膊,转身递过一块干净的棉布示意张起灵擦拭一下他额头上的冷汗。张起灵穿上上衣,谢绝了他的好意,用泛白的嘴唇轻声问道,“有水吗?”

  巫师端起茶杯递过去,张起灵伸出右手接,可涩痛的肩膀带着手臂一片虚浮无力,忙伸出左手两手交叠才堪堪握住杯底,就着杯口随意抿了几下。

  张海客眼神一亮,立刻将听到的墙角分享给吴邪,“有了有了!族长问,有水吗。”

  吴邪坐在地上背靠栏杆,翻了个白眼,已经对张海客所谓的听墙角不抱任何一丝希望。

  张起灵听着门外两个自以为躲得很好的偷听者在窃窃私语,从他们蹑手蹑脚的穿过连接前后院的回廊开始,张起灵就注意到他们了。知道他俩也听不去什么话语,也随他们在外面蹲点,倒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两位这么有毅力,从巫师下针刻麒麟开始,竟没挪动分毫。张起灵待脸色恢复个七八分,攒了力气才起身告辞。

  巫师收拾药箱的手停了下来,叫住了张起灵。

  “您知道共生吗?”

  张起灵背对巫师不答,等他继续说话。

  “两人一命,生死与共。”巫师顿了一下,“共生可断,如若那位小哥……”

  张起灵头也没转,转身离去带上房门,房门阖上的瞬间从门缝里飘了几个字入了巫师耳朵。

  他说,不需要。

  巫师听着门外询问声,关怀声,乃至衣物摩挲声渐渐远去,端着脸满心满眼的不快。

  理老从巫师房间的密道里钻了出来,替巫师把木箱收回房间,双手相互搓着忐忑的询问道,“如果他一旦知道我们骗了他,还会尽心尽力帮苗寨吗?”说完发觉话语略有不妥,又悄悄闭上了嘴,少顷总是感到良心受愧,于是又低声咕哝了两句,“傻透了……连结果都不能确认,就毫不犹豫地这样把自己卖了……”

  巫师不满理老的措辞,转身瞪了他一眼,警告着让他少说话,“一旦刻上了麒麟,就由不得他。倒是你,快点找到那本琳琅志,查出怎么把这该死的共生断了,不要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蚩尤,却无辜送了命。”

  理老唯唯诺诺地应下了,想着该离开了,脚跟却扎在了地上,还是不死心的多了一嘴,“那小伙子还能活多久?”

  巫师脸色渐渐回暖,沉默良久,像是悲怜自身的命运,又像有些同情那人的遭遇,语气里都不禁多了一份缓和,“抓祭……呵,以命祭天啊……”巫师指着上天,转头问理老,“你说,吃了赤丸又如何,红啸树林一逛,得到这通天的本事,拿什么能换,拿什么可以换?预知未来,真是讽刺,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巫师转身进内室,悠悠叹了口气,“活不久咯。”

  吴邪绕着张起灵来来回回的转了好几个圈,手下也不干净,一会儿拨开张起灵的衣领往胸膛瞅瞅,一会儿拉起张起灵的衣袖左右揩了两手一把油,不安分的手甚至有逐渐往下的趋势,终于在张起灵蹙着眉看向吴邪的淫威之下才堪堪收了心思,撇了撇嘴一脸不满道,“这不能怪我啊,谁让你前科那么多,脸白得跟个病痨一样,我这是合理怀疑,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偷摸着去放血了。”

  张海客立马放下抖着的二郎腿,替他可亲可敬的族长辩驳道,“哎这放完血的脸能有现在这么红润,我怎么不信?”

  吴邪随手捞起桌上的水果就朝张海客扔去,眼神凶狠的瞪他示意闭嘴,人家张家人可不吃这一套,一个后仰牢牢接住了天外飞果,拿起袖口随便擦了擦咔嚓一口,眯眼一笑,“谢夫人赏。”

  吴邪恼怒,心下骂着小王八端起满满一盘水果朝往门外摸的张海客砸去,张海客倒是躲得及时,可惜却殃及了池鱼。满地的水果骨碌碌的滚向地面,遇到门槛又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弹了回来,只有少数几个避免如此飘零的结局,完好无损的挂在来人的臂弯上。阿虎懵着一张脸,看看一脸看好戏的张海客,再看看一脸窘迫的吴邪,余光撇撇肤色嫩白的张起灵,尴尬的咳了一声,“咳,理老在家吗?”

  吴邪收起脸上的一抹潮红,神态自然的冲阿虎摆手让他进门,跟他说理老有事出去了,估摸着午饭就能赶回来。阿虎舒眉一笑,宽心地坐了下来,嘴下不停念叨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他躲我来嘞。

  张海客自来熟地搭着阿虎的肩膀坐下,“你吃人?躲你作甚?”

  阿虎腼腆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吴邪接过瞅了一眼,再看了眼阿虎,再瞅瞅红帛,转手递给张起灵看,眼神放着光,“你要下聘了?”

  好好的一个年轻大小伙,被问了一句就羞涩的搅着自己的衣角,两脚随意踢了两下,低着头嗯了一声,抬头满面红光的看向大家,“我准备趁着庆典当天娶阿芳过门,阿妈说那天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虽然我跟阿芳识得早,但我还是怕理老不舍得将他的宝贝闺女予我……”张海客一掌拍上了阿虎的背脊,“好小子!这有什么舍不得的,理老要是不同意我就帮你把媳妇儿抢回来!”

  “谁要抢我闺女?”

  理老洪洪亮的笑声从楼下传来。阿虎全身一个激灵,吓得呛了口水狂咳嗽。张海客承受着来自自家族长和族长夫人不满的眼神,委委屈屈低下了头,在嘴巴上拉上了拉链,嘴唇一抿表示不乱说话了。

  理老上了楼,接过阿虎恭恭敬敬递来的礼单,笑眯了眼,连说好好好,拉过阿虎的手不知道有多开心,侧身招呼着吴邪一行人一定要留下来喝小老儿的喜酒才能走,才匆忙的带着阿虎张罗饭菜,顺便谈谈婚礼的诸项事宜。临出门,阿虎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转身冲屋里人喊道,“少年郎们,庆典当天,同我一道抢媳妇儿咯~”高亢的声线犹如歌唱一般,拂过心田让人不自觉愉快。

  吴邪很忙。

  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忙到这几天张起灵总是神秘的消失一两个时辰他都没有发现。

  如果说阿虎是整天神经兮兮坐立难安地忙碌,那吴邪就纯属于凑热闹地瞎忙活。看什么都新鲜,做什么都想参一脚,要不是张海客得着族长的吩咐要好好照看这位不省心的族长夫人,他才不甘愿做这些杂碎之事,如果他脸上那个咧到耳朵后边的笑容下来过的话,这话倒还挺有说服力。

  时间就在这样的忙碌中过得飞快,他们一行人在苗寨都呆了有小半个月,总算是迎来了庆典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