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聊斋]大唐奇缘录>第53章 龙涎香(十)

  那一段记忆即使如今想来也仍旧历历在目, 浮沧坐在马骥床边,流连的目光片刻也不肯离开陷入沉眠的心上人。

  念容望着镜子里显现的母亲前世的记忆,可是却没有找到半点关于父亲出现的画面, 因此他便好奇地问父亲:“阿耶,你在哪里呀?”

  阿耶不是说他和阿娘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吗?可是这时候的阿娘都十几岁了, 也没有见到父亲的踪影啊。

  要说和阿娘关系最亲密的, 只有那条一直被他养在缸里的鲤鱼.......

  浮沧根本舍不得分出半点余光给儿子, 闻言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那时我因为顽劣, 被你的祖父封印的法力,变作了一条鲤鱼。”

  念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父亲居然是那条嘴巴很讨厌的鱼?那阿娘怎么会看上父亲的, 他那么不会说话。

  孩子稚嫩的脸上把他的心思透露地明明白白,将他表情收入眼中的小妖们, 纷纷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小山别有深意地说:“小龙君, 凡事可不能看表面。别看您父亲当时那样,实则已经对您的母亲情愫暗生了。”

  “真的吗?”念容迷惑地看向父亲, 似乎想要向他求证。

  但父亲却再没回应了。

  而此时的镜中,阿容也露出了同样迷惑的表情。

  “你是谁?”

  他望着自在随意地躺在自己床上的陌生男人,除了最初的迷惑还生出了一股警惕。

  悄悄地退到门边,他轻轻地在背后抽出门栓, 准备着一旦这个男人有奇怪的举动,他就可以用门栓出其不意地, 狠狠给他一下。

  谁知那个闭着眼睛躺着的男人像是已经勘破了阿容的心思,懒洋洋地说:“还是把那个破门栓插回去吧,就凭那个, 连我一片鳞都伤不了。”

  阿容顿时惊讶地不行, 这人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等等, 他说鳞片?

  脑中瞬间闪过之前在老师书房中读到的那些志怪传奇,阿容立刻惊得结结巴巴地指着那个陌生男子道:“你,你是浮沧?”

  那个男子这才转过头看向阿容,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你才看出来啊,傻瓜!”

  阿容知道自己的猜测成真了之后,嘴巴更是惊讶地合不上了。

  “你,你——”你居然能化作人形?

  浮沧一个翻身坐起,单脚踏在床板上,脸上是再熟悉不过的傲慢笑容,“没错,小爷我终于又能化形了。”

  在看到这熟悉的表情之后,即使在心里还保留了一丝疑问,但阿容的内心却下意识便把方才的警惕散去了。

  这样熟悉的感觉,就是浮沧啊。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白天浮沧还是会恢复成一条小鱼,但是到了晚上,他就化成人形和阿容住在一起谈天说地。

  这样的日子久了,有一天晚上,两个人熄灯之后,躺在一张床上,阿容突然说了一句:“浮沧,我们简直就和我爹娘一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容是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和浮沧的生活状态与他的爹娘相似,随意感慨了一句而已。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黑暗的夜色中,两片飞红陡然爬上了浮沧的脸。

  他当即跳了起来,“你,你说什么鬼话!谁和你像是夫妻啊。”

  阿容一时摸不着头脑,自己就是随便感慨了一句,怎么浮沧反应这么大,他忙把要从床上跳下去的浮沧拉住,“你别生气啊,我没有说我们像是夫妻——”

  话没说完,却听方才还跳起来的那个人别别扭扭地小声咕哝了一句:“明明连个三媒六娉都没有,最多就是无媒苟合——”

  阿容嗓子里还没有说出来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浮沧似乎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也停住了话头。

  一时间两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都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阿容略显迟疑的声音响起:“浮沧,你让我想一想好吗?”

  浮沧本来还在想可以怎么把这个话岔过去,没想到居然听到阿容这么直接又认真的回应。

  虽然他很想现在就从阿容的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但是他依旧按捺下了心中焦急的欲望,轻轻地嗯了一声。

  今晚自然不可能在一起抵足而眠了,浮沧回了水缸中,而阿容则在床上独卧着一夜无眠。

  两人这样别扭的相处,持续好好多天。

  当时的两个人是什么感受如今已不得而知,倒是镜子外面围观的小妖们却纷纷替他们着急起来。

  “啊呀,明明都互相有意,为什么要考虑那么长时间,真让人心焦啊。”

  “是啊,是啊。我最恨世上两情相悦的人不直抒胸臆,任是再好的感情,不说出来又怎么能让人知道。”

  所幸,这样两方僵持着的日子只持续了几天。

  正当这天晚上,浮沧在水缸里辗转难眠,把个水缸翻涌地哗哗响的时候,阿容走到了水缸边。

  “我想好了。”

  原本还在缸里焦虑地游来游去的浮沧,立刻就僵硬成了一条鱼棍,咕噜噜就沉到了缸底。

  在阿容说出后半句话的这片刻时间里,他简直比当初拔了他父王的胡子时还要忐忑不安。

  他不住地想,要是阿容只觉得他们是朋友怎么办?或者更严重的,阿容讨厌他了怎么办?

  这一刻他不由十分后悔,自己从前对待阿容的态度恶劣。

  正当他心思繁杂,胡思乱想的时候。

  阿容却出乎意料地直接道:“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这一瞬,浮沧立刻跃出水面,化成了人形,他激动无比地抱住了阿容,都顾不得自己还有半个身子站在水缸里,直接打湿了阿容的衣服。

  镜子外的一众人也都为这一对有情人互通心意而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尤其是念容,他两眼中闪烁着星星,一脸期待地盼望着自己的诞生。

  他心中暗自得意:我果然是爱的结晶!

  若是化作了原型,只怕他的龙尾巴都甩成小旋风了。

  只是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

  随着他们最幸福的时刻来临,一场悲剧也在酝酿。

  到了他们相守的第三年,罗刹国中逐渐起了一场瘟疫,也是在这个时候,浮沧身上的封印逐渐松动,他慢慢显示出了龙的形态,或许是因为露出了本源,阿容竟然孕育了一个孩子!

  为此,他们不得不避到徐先生的望京别墅中。

  此时,徐先生已经因为年老,仙去了,家中侍奉的几个仆从也早早领了钱粮,被徐先生遣散了,他把这里和满屋子的藏书都留给了他最后的爱徒阿容。

  这处别墅因为疏于打理,已经是个荒宅,庭院中杂草丛生,有一人多高,外面的人看到了,只怕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进去的路。

  他们俩正是看中了此处隐蔽荒芜,才选中了这里作为生产的地方。

  只是他们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阿容的诞生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那一夜电闪雷鸣,炸裂的闪电就像是要这片天地都要劈裂了一般,雷声轰轰,震得整片天地都不得安宁。

  有些年老的村人见到了这样可怕的动静,害怕得一夜都面向东方跪伏不起,他们认为这样的异状,是天上的仙人对他们心存不满,因此降下雷霆发泄怒火。

  这时候村里已经换了一批主事的人,这其中有个体型最壮大的男子,自小便喜欢欺负阿容,等到阿容读书之后,他因为顾忌村人的议论,便不敢再去招惹他,只是因此在心中更加积累了不少对阿容的怒气。

  在他看来,像阿容这样卑贱丑陋的人只能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践踏,而他居然敢不认命,还去识字,要知道,连他这样英俊魁梧,被人称赞面相显贵的人都没能识字呢。

  这人听村中的老人这样说,一时便计上心来,趁机添油加醋道:“我看这是因为老天要帮助我们除掉瘟神邪魔呢。”

  这话一落,顿时就引来了好些畏惧天威的老人的认同。

  “我看大虎说得有道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病死的人,说不定真的就是神仙在除妖邪!”

  此言一出,其余人纷纷点头称是。

  那大虎见得了村人的认同,便抓住机会继续怂恿,“那么想来昨晚雷声闪电最集中的地方,就是邪魔藏身的地方了。我看除了神仙出手,我们也要去帮忙,不然要是神仙爷爷没能把那个邪魔劈死,我们不是还要受到这个邪魔的危害?外面现在可是死了不少人呐。”

  一说到死人,村里原本还迟疑的人们便不再犹豫了,实在是瘟疫肆虐得太可怕了,他们的村落因为荒僻,所以尚且还没有什么危险,可是距离他们不远的那个村子却因为染了瘟疫,已经是十室九空,几乎死绝了。

  这大虎见村人已经被他说动,便率先拿起墙角的锄头,奋力一呼:“杀妖孽!除邪魔!”

  当即便有些年轻气盛的村人跟着他呼号。

  他又再次鼓动,于是原本还在犹豫的人也跟着呼应了。

  就这样,他纠结了一群气势汹汹的村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徐先生的别墅走去。

  原来这大虎不知从何处知道阿容悄悄住到了徐先生的别墅中,他便觉得此时正是个可以除去这个眼中钉的好时机,因此便从中鼓动村人,势必要借机可以除去这个碍眼的异类。

  而别墅中,阿容正看着盘踞在水晶盘中的透明小龙,忧虑道:“我马上就要和你一起渡过东海,去聚窟洲上寻找克制瘟疫的草药,这孩子到时候该养在哪里呢?”

  浮沧虽因爱妻爱子在怀,正是志得意满,但也不得不说,有了这个孩子拖累,他们前往聚窟洲寻药必然没有之前设想的那样顺利了。

  可是若要提议再缓一段时间,阿容必然是不肯的。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祛除瘟疫的方法,此时就差一味药材,他虽是个乡野之人,可跟随徐先生读书多年,早已经将“兼济天下”这四个字刻入心里了。

  见浮沧似有为难之色,阿容踌躇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已经考虑良久的想法:“我看,不如我暂时留下照看孩子。反正我是个凡人,即使和你一道去了,也不能给你增添助力,反而还要拖累你照顾我。”见浮沧要反驳他忙打断,“而且你也知道了要找的草药是什么样子,生长在何处,我去了,也不过就充当个辨识的人,既然现在你也能认出草药,那我就更没有前去的必要了。”

  其实阿容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浮沧心中有种预感,一旦他离开了阿容和孩子,那么可能会有不详的事情会发生。

  但阿容并不是儿女情长的寡断之人,他自认自己是个能够自保的男子,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祛除国中的瘟疫,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到底浮沧还是不愿意违背阿容的意愿,即便再不舍,他也只能在爱侣的催促下,化作龙形赶赴聚窟洲。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暴雨洗过的午后,阿容含笑站在庭院中对着腾云而起的他挥手说,早去早回。

  但——

  马骥房中,原本安放在香炉后,映射着记忆的铜镜突然嗡嗡震动起来,伴随着细微的“咔嚓”声,稠密的裂隙逐渐在光滑的镜面上迅速蔓延。

  似乎连镜子,都为即将映出的恶行愤怒。

  “不好!”这段记忆是阿容最黑暗,最怨恨的部分,他的怨念甚至连铜镜都承接不了。

  小山见状,面上从容的神色骤然一收,连忙抬手一挥,驱使炉中香云结成一片帷幕,覆盖在不断发出“咔嚓”声,即将碎裂的镜子上。

  镜中的场景立刻就被一片白茫云烟遮蔽了。

  或许是知道不会有人看到接下来的事情,原本快速碎裂的镜子也减缓了碎裂的速度,密集的“咔嚓”声也渐渐消失。

  而床上的马骥此刻正剧烈地抽搐着,鬓角额头凝结出一片片汗水,几乎浸湿了衣襟。浮沧顿时大惊失色,忙就要立刻把马骥从梦魇中唤醒。

  小山立刻喝止了浮沧的动作,“龙君且慢!此时正是最要紧的时候,若是现在唤醒马郎君,他不仅前功尽弃,还会损伤魂魄!”

  浮沧见马骥这般痛苦不堪,心痛地眼睛滴血,他强忍着克制住去触碰爱人的想法,咬牙道:“好!我不碰他!”

  念容则是已经被吓哭了,小绿等一众小妖忙蹲下身来哄劝他。

  小山则从对着香炉喃喃念了什么,只见一朵香花从他手中生出,随即便飘进了正染着浓烈香料的炉火中。

  “这是香积如来赠我的“悟”,有了这朵花,马郎君就不会在沉溺于前世的痛苦当中了。”

  似乎是印证了小山的话,挣扎抽搐的马骥很快就平复了。

  房中人悬着的心也暂时落了下来。

  但前世的记忆还没有结束。

  “杀妖孽!除邪魔!”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明明之前还是那么和气亲切的模样,可是如今却在领头的那个巫师的带领下,全然变作了陌生的,乃至是可怖的样子。

  震天的呼喊与冲天的火把,是“他”被沉入水中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啊,他想起来了。

  为什么会躺在水中,看到那样别致的星河。

  原来是因为,那是他死前最后的记忆啊。

  当看见领头之人对他投来的憎恨目光,他就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

  伴随眼前逐渐消失的清澈星河,是鼻尖愈加浓郁的盐涩海水气味。

  逐渐地,这海水的咸涩味道浓郁地像是要化作一根根绳索,将他拖拽到一片至暗,至寒的地方去。

  突然一缕迥然不同的,格外雍容馥郁的气味穿透了这密密麻麻拉扯的绳索,像一把剪刀,陡然剪断了马骥和这一切的联系。

  “马郎君,你该醒来了。”

  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恍如黄钟大吕般,骤然震碎了马骥漆黑一片的世界。

  他原本沉浸于前世情绪的神思也忽然清醒了过来。

  不,他现在已经不是阿容了。

  他是马骥!

  这样的认知让他瞬间逼退了前世遗留的悲愤,霎时就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奋力睁开沉重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无比怀念的碧蓝双眸。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大海一样蔚蓝的眼眸中流下。

  “你终于醒了!”

  明明是落泪,可是却不再像今生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微笑那样悲伤,也许欢喜时连泪水都是快乐的吧。

  “嗯,我醒了!”马骥心中也有无数的话想要和眼前这个人说,心潮澎湃之下,他的眼角也溢出了一滴清泪。

  “哎呀呀,虽然很煞风景,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两人执手凝噎的美好画面。

  小山笑眯眯地伸出手向前一抓,两滴晶莹的泪滴便在他的手上聚成了一枚流光溢彩的透明珠子,“多谢惠顾。多亏了龙君和马郎君,我得到了一枚上好的香丸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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