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聊斋同人] 大唐奇缘录【完结】>第120章 万春欢宜(八)

  为什么最爱牡丹花呢?

  如果是年轻时是被它的娇艳捕获, 那么遇到他之后则是为了那悬系其中的情意.....

  无论这份情最终如何,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昏暗精舍中,那个人朝自己伸来的手, 和温柔的眼睛——

  “我来接你了,媚娘......”

  宛如越陈越香浓的美酒, 琥珀色的琼浆荡漾在楼兰夜光杯中, 在自己的记忆中酿造出了香醇的韵味和莹润的光辉。

  天后眼中隐有泪意闪烁, 寿阳公主望着母亲少见地脆弱模样, 忍不住出声道:“母亲——”

  但这泪意转瞬即逝,似乎只是一眨眼,便如悬河倒流般骤然褪去。

  她又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天后了。

  寿阳公主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怅惘, 一种失落,一种隐秘的悲哀, 她垂下眼帘, 把心底浮现出的最真实的情绪埋藏进去,再抬起眼时, 便又是那个明艳快活的寿阳公主了。

  “......母后也别只夸自家人,方才我听鲁国公家的小郎君做了一首牡丹诗,也颇有才气呢。”

  寿阳公主仰着笑脸,欢快地指了指帷帐外边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时不时爆发大笑的年轻郎君们。

  天后果然颇有兴趣地让上官娘子去帐外一观,让她将其中出挑的全都录下来, 收成一本集子,便唤作曲江集。

  闻言,天后身边那些有儿郎在外作诗的臣子们纷纷脸上露出喜色, 拱手朝天后致谢恭维。

  这是多么好的一次扬名的机会啊。

  季玄映在一旁将天后这三言两语便收买人心的行为看到了心里, 心中无限感慨。

  你明知她在邀买人心, 但她做得却让你感恩戴德......

  这,就是上位者。

  季玄映的心中突然烧起了一把火,烤得他喉咙干渴,如果他也能......他敛下眼睛,害怕他野狼般渴盼的眼睛透露了他最真实的心绪。现在还不行,他告诫自己,一只年轻的小狼绝对不能在长成之前,在一只饥饿的狼王面前暴露自己对她的禁脔的渴望的。

  正好先帝长子——代王看寿阳公主、季玄映都在天后面前得了好,不甘心自己一脉成了陪衬,便大着胆子让王妃将四岁的幼子唤来,鼓动着那小小幼儿上前去讨天后欢心。

  这孩子素来有勇气,被父亲一推,便真的整了整帽子,昂首挺胸地走到天后跟前来——

  “臣,荆国公季范,见过天后。祝愿天后千秋万岁,子孙成行!”

  天后顿时被这小小孩童逗得大笑,当即便也学着他的口吻道:“好,朕也祝愿荆国公健康长寿、百病不侵。”

  “代王走了一步好棋。”不知是哪个宗室小声嘀咕了一声,传到了季玄映耳中,他也深以为然。

  代王虽是庶出,但却是长子,若是这时候冒出来和季玄映一般争夺关注,难免让天后觉得他太过功利谄媚,反而会留下个坏印象,倒不如让个小孩子出面,既让天后生不出忌惮之心,又对代王一脉增了一丝好感。

  小荆国公的长相和天后在眉眼处有几分相似,天后看着他伶俐地介绍家中的情形,坚毅的容颜也露出了几分柔软。

  有了小季范这个最先吃螃蟹的,之后又有数个先帝子孙上来对天后表孝心。

  先帝次子——祁王的长女拉着自己的小妹妹双双登场,姿态娉婷地表演了一曲动人的《西凉乐》;先帝三子——叶王的次子则别出心裁男扮女装,表演了一曲《长命河西女》,他年方六岁,生的眉清目秀,跳舞的身姿秀美可爱,这支舞博得了满堂喝彩;最后小季范也不甘落后,趁着兄弟姐们在人前表演时,他偷偷下去换装,等到兄姐们表演结束后,他竟然穿着一身特制的小铠甲,拿着一柄小木剑像模像样地说要为天后献上《秦王破阵乐》……

  皇子皇孙们的表演让天后笑逐颜开,她哈哈大笑着连连赏赐这些年幼的小皇孙们,一时恭维声不绝于耳,把这场花会的气氛炒到了最高。

  而在气氛到达了最高之时,咸池公主则恰到好处地出列扬声笑道:“天后千秋,既然小辈们都有敬献,儿臣这做姑祖母的又怎能落于人后?”

  这话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天后的应允。

  咸池公主当即恭顺地福了福身,随着她退开半个身体,一条直通帷帐入口的通路被露了出来。

  而在她谦恭垂首的那一瞬间,她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幽秘诡异的微笑……

  曲折幽微的香气从帷帐的缝隙中缓缓渗入,说不清是牡丹的香气还是贵人们身上浮动的暖香,在鬓影衣香中,在翠玉金环中,伴随着一声隐秘的击磬声,只听一声嗡鸣,众人便都进入了一种隔绝尘世的状态——

  某种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海市蜃楼般的幻觉中。

  连明媚的春阳都在这一瞬被蒙上了一层银色的虚幻纱衣,穿破帷帐的春风好似钝得变成了沉重粘稠的质感,连一丝微澜也无法调动起来。

  季玄映感觉自己的手脚逐渐失去了知觉,麻木,沉重,拖拽着他像是要融化,而比这钝化更鲜明的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白衣男子,捧着一盆血红的牡丹花逐渐从帷帐的入口处缓缓而来——

  不对劲,他的感官被刻意钝化凝滞了,但他的脑子却并没有凝滞,即使像是慢放一般的动作,呈现到他脑中之后,他也能立刻反应过来来人的古怪。

  更何况,这本就是他已经知道的。

  “——见过......”

  滞后的听觉让季玄映听不清那人的话语,但眼前所看见的景象却仍旧清晰——

  那奉上牡丹的白衣男子噙着笑意从花后抬眼,琥珀色的眼睛中似乎有蜜金流淌,一下子便撞进了上首的女子眼中、心底。

  周遭的香气一下浓郁到了逼仄的程度,仿佛化作了一匹白练,在骤然鼓胀的乱风中,被撕扯着朝遥远的某个地方涌去,豁然洞开了广阔天幕之后的云层,带着人前往到那沉湎的记忆深处去——

  千朵万朵牡丹花被乱风裹挟成一匹靡艳的锦缎,被人制成了重峦叠嶂的帷幕,那是九重宫禁的屏障。绕过屏障,映入眼帘的却非恢弘壮丽的天子宫室,而是一处昏暗低矮的潮湿精舍,屋角墙边暗绿色的苔痕水渍,让人还未呼吸便能感受到其中的压抑与晦暗。

  天后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处记录了她最低沉时的三年的地方。

  她的眼中涌动着纷杂的情绪,有厌恶,有不堪,有低落,甚至还有释然,但更多的居然是怀念,并非是怀念那段暗不见天日的经历,而是怀念那段日日盼望的时光,彼时的她才二十六岁,肌肤丰艳,美目流盼,满腔的情丝甚至可以将天子从天上唤来——

  随着天后的心思流转,眼前的景致也骤然一变,乱风激荡着将面前的精舍割裂成了数块儿碎片,仿佛这处精舍是映照在镜子中的景象般,随着镜面碎裂,它也坍塌成了无数片折射着相同景象的碎片。

  碎片片片剥离之后,显露在其后的是不远处面目模糊的白衣男子,抬起的袖口是银线绣成的龙纹,他向着天后伸出手来,这一刻天地间的声音都湮灭了,鸟鸣,风动,花瓣剥落,风铃叮当,衣裙摩挲......一切的一切,都只剩下那人熟悉无比的温柔嗓音——

  “媚娘,我来接你了......”

  仿佛是枯死的花朵一瞬间得到了起死回生的甘露,“啪嗒”一声,是一株赤红牡丹在枯涸心田开放的声音。

  天后脸上冰封般的冷漠面具再也戴不住,滚烫的泪水冰消雪融般顺着脸颊流下,她颤抖着眼睫,嘴唇微张,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唤道:“......九哥,媚娘等得好久啊。”

  在她说出这句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语时,周遭停滞的空气顿时被激荡的狂风割碎,激风卷着宽大的衣袖乱舞。

  她下意识便要像当年那样伸出手去,迫不及待地投入爱人的怀中。

  也是在这一瞬间,化作玉佩跟随在季玄映身边的黄九郎,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出幻术的破绽——浑身灵力汇聚到了季玄映身上,替他解开了凝滞感官的法术!

  彼时天后的鞋履还没来得及提起,比她动作更快的则是季玄映向堂下投掷而出的长剑。

  伴随而来的还有那狂风撕碎的疾呼,“天后遇刺,快快将乱党拿下!”

  天后向前迈的脚步顿时停下,她还在袖中的手也骤然落下。

  眼前的白色身影也如同即将燃灭香气,被那尚未平息的乱风一夹,便袅然无踪地消逝在了她的眼前。

  天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对那已然无迹的身影说些什么,但最终发出的,只有一声微不可察的气音,半伸出的手舒张又攥紧,最后还是落进了袖子里。

  她的身姿一下子苍老颓败了下去,虽然不过一息,她便重又挺直了脊背,但平日仿佛一直笼罩在她身上的无上荣光却黯淡了不少,让她看上去确实如同一个六旬老妪了。

  季玄映余光一瞥,便不敢再看,他当即抱拳请罪,“臣反应不及,让天后受惊,请天后赎罪!”

  而这时,仿佛从沉梦中醒来的众人们也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惊慌失措地朝着周边推搡着退散开去。

  ——只见帷帐当中,一个白衣男子被一柄长剑当胸穿过,鲜红的血液浸透了他身下的绒毯,仿佛绽开了一朵妖艳的大朵牡丹,他的面上还保留之惊讶的神色,似乎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突然杀死。

  琥珀色的眼睛中流光未散,竟然是死不瞑目!

  而那个站在天后身边,一直沉默地好像影子一般的控鹤监卫,则悄然无声地跪在下首禀报道:“乱党三百一十九人已尽数抓捕归案,请天后定夺!”

  退散的人群中顿时面面相觑,小声惊呼道:“乱党?什么乱党!”

  还不等这些人弄清楚是什么事情,天后却已经对控鹤监卫下达了命令——

  “但有牵涉谋逆者,查实之后,立刻处死!”

  密不透风的沉寂顿时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头顶,万籁俱寂。

  一场万安元年最大的谋逆案,随着天后一声令下,正式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