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临渊【完结番外】>第286章 神魔终结

  神早已厌倦了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游戏。

  在离开凝香宗之后,玉临渊独自一人,行走在人来人往的都城之中。

  这是离凝香宗最近的一处都城,她散着发,穿着简单朴素,毫不起眼的素衣,脖子上玉色颈环毫无遮掩,耳垂上各有两枚黑色耳钉,此刻素面朝天,没有任何伪装的意思,态度自然得仿佛在自家后院里,随意地闲逛,走走停停。

  城中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者众多,有不少与她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停下来,对她这显然陌生又让人印象深刻的面容多看几眼。

  在一个路边摊贩的摊前,她停下脚步,随手掂起一把扇子,展开看了看,而后又了无兴趣地放下。

  “姑娘是要买扇子吗?”原本正在喝卖的小贩受宠若惊,热情地向她问道。

  玉临渊朝他笑了笑,左右看了看来往的人群,摇了摇头:“不买。”

  小贩有些失望,脸上热情的笑容淡了些,玉临渊站在摊贩面前,她再度拿起一把扇子,低着头像是在欣赏扇面上的画,随口问道:“这座城外面,最清净的地方,是哪里?”

  小贩啊了一声,愣了一下,玉临渊抬起头,看向他,长睫微抬,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表情:“就是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扰民的那种地方。”

  小贩的表情立刻变了。

  她的话外之音,并不用再进一步挑明。

  他脸上热情的笑容立刻褪去了,站在挂满画扇的摊车后面,原本矮小佝偻的身子慢慢地直起来,一双明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语气也变得极为冷淡:“城外有片湖。”

  玉临渊抛下扇子,对他幽幽一笑,客观评价道:“扇子画得不错。”

  说罢,她毫无留恋,转身便走。

  连天的芦苇青叶间,玉临渊坐在一块湖边光裸的巨石上,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嫩芦苇。

  芦苇迎风招摇,她仰着头,手撑在身后,眺望着天空。在她的身边,在地上搁着六枚皎洁而美丽的白色月刃。

  它们就像是毫无生机的死物,被主人随手抛在地上。

  伴着草木清香的微风中,有兵刃的味道。

  杀意盎然。

  玉临渊收回目光,她坐起身,捡起旁边的一枚月刃,继而掂了掂,眯着眼睛,随手将它抛向湖面。

  月刃以极快的速度划破空气,在湖面上激起水花,接连弹起,打了七个水漂之后,才斜着坠入水中。

  她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紧接着,又拿起第二枚,第三枚,将它们像是石头一样抛向水面。

  直至将最后一枚月刃抛入水中,她数了数打起的水漂个数,足足有二十四个,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比以前强些,”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打破纪录了。”

  玉临渊站起身来,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这才抬起头,看向刚刚还一望无际的天空。

  此刻天空红光闪烁,天地犹如笼罩在血色雾气之中,一个遮天蔽日的红色法阵在天空旋转着,将四野笼罩其中。

  法阵上布满了晦涩难懂的古文,猩红到近乎浓稠如墨的鲜血沿着法阵上的纹路缓缓流淌。

  天穹上浮动着,流淌着的血色符文像是一只无形的巨罩,将这片湖倒扣其中。那股压迫人心,使人肝胆欲裂的恐怖阴森气息,迎面而来,使得生灵惊惧,万籁无声。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血气猩红。

  “血海轮回阵?”玉临渊望着这片在某世记忆中见过的阵法,在这股慑人夺魄的恐怖气息面前,轻轻一叹,满脸无辜和委屈,“我有那么十恶不赦吗?需要用这种诛天灭地的恶毒邪术来镇压。”

  阵法即将成型,此刻天空也撤去了障目术,排列至遥远天穹的银甲闪耀连绵,无数仙门的高手已经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四大仙门的掌门齐聚一处,其中不乏玉临渊曾经在九岭见过的面孔。在他们的身后,大部分的仙门长老和子弟们都到了此地助阵。

  白宏并未到场,想来失去了镇山神剑的九岭,此时也自顾不暇。九岭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根基,他作为掌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去处理。

  数百个人影,密密麻麻地站在云端,除去那些刚入仙门不久的新弟子们,仙门几乎是倾巢而出了。

  他们高居云端之上,冷眼看着站在地上,形只影单的她。

  “妖女,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此?”众多威望颇高的仙尊里,为首的禹阳关神色冷厉,他皱着眉头,率先开口问道。

  旁边的无尘璧同样面露憎恶,盯着下方的玉临渊。

  在他的心中,自己爱徒谢图章和南锦屏的死,都已经全算在了玉临渊的头上。

  玉临渊歪了头,她笑了笑:“除了我,你还希望谁在这里?”

  禹阳关左右看了看,厉声质问道:“你师尊,被你迷惑诱骗的剑尊呢?”

  “是和她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的叛徒,”在禹阳关的背后,穆成明不知何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脸色难看极了,阴恻恻地看着底下的玉临渊,狞笑道,“元浅月可不是被魔神诱骗的无辜之人,而是弃苍生和责任而不顾的仙门败类!”

  他看向玉临渊的眼神,可真是恨不得将她的血肉都撕下来生吃了。

  禹阳关的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没说出什么辩解的话来。当初云初画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事后,他提起九岭便会暴怒,对临渊派的恨更上一层楼。

  显然,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已经闹过很多次矛盾,到此刻,再多的争辩,也毫无意义。

  “杀了。”玉临渊摊开手,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云端之上,一片哗然。

  众人脸色大变,惊讶质疑声接连不断。即使在血色的笼罩下,也可以看出来他们听闻这条震撼讯息后的惊骇脸色。

  “你为什么要杀她?!”禹阳关牙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如果不是被几个弟子拉着,几乎是忍不住要冲下来,“她那么护着你!你真是没有心肝,没有人性!”

  “就是,剑尊可是你的师尊!天地父母君师,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天诛地灭的恶行?”

  讨伐之声,喝骂之声,几乎淹没了整片天穹。

  玉临渊在这无数的咒骂声中,惊讶地反问道:“杀人要理由吗?”

  她并不大的声音,立刻让云端上陷入了一片难以置信的死寂。

  继而,她灿然一笑,笑容动人甜美,又带着一丝丝无辜:“我可是魔神吶,杀人要理由吗?”

  “如果说非要一个理由的话,”她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这才一脸无辜地叹气,“她希望我不伤及无辜,她希望我可以双手不沾血腥,可我做不到。”

  玉临渊的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苦笑起来,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叹息:“我答应过她,不想教她失望,可是没有办法了,这世上,哪里来的两全之法?”

  人群中一片怒骂之声,沸反盈天。

  “真是养虎为患,早知道如此,就该把她在拜入仙门的时候给一刀两断!”身为九岭长老的虚寒子也站在人群前端,眉头紧皱,毫不客气地说道。

  “她杀父又弑母,早就说了她十恶不赦,眼里还能有什么仁义道德!还同她废话什么,启动这血海轮回阵,将她精魄噬尽,躯体镇压,让这恶徒永世不得超生!”

  禹阳关犹自沉浸在元浅月被杀的愤怒之中,一旁的无尘璧眉头紧皱,他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饱含憎恶的词语来:“真是个孽障。”

  禹阳关回过神来,他紧咬着牙关,犹自不敢置信,但触及玉临渊那并无在意的眼神,心中涌上一股悲愤,重重高喝道:“你这个妖女,就是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你师尊那样护着你,你却要恩将仇报,将她杀害!上次让你侥幸逃了,这一次,我们绝不会让你再逃出生天!”

  “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的,”玉临渊抬起头,朝他们毫不在意地嫣然一笑,“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个明白。”

  她笑起来的时候,十六七岁少女靓丽纯真的样貌,比明珠还要耀眼,比春风还要温柔。

  “你们镇压我,诛杀我,是为了苍生。那发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你们,也愿意为苍生付出性命吗?”

  她曾经问出过很多次这样的问题,但她心里知道,没有人能在真正面临生死的时候,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而她也不需要答案。

  没有人愿意再听她的废话,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启动这世上邪恶怨毒的法阵,将她今天彻底处理击杀,永绝后患!

  让神魔走向陨落,让一切走向终结。

  ——这是我们的宿命所归!

  玉临渊闭上眼睛,不去看这即将上演,于她脑海中曾经切身体会过一次又一次的血腥一幕。

  法阵在启动,鲜血在抽离,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鲜血从无数个毛孔中化作细丝,不受控制地向天空涌去。

  这是无法用任何法术打断的邪法,通常是用来对付极端强大而邪恶的存在。

  玉临渊没有抵抗,她甚至没有抵抗的尝试,即使明知道,在血海轮回阵的威力下,不出半柱香,她就会变成一具干涸的尸体。

  很奇怪,她没有感到丝毫犹豫,失望,恐惧,担忧,愧疚,不甘,愤怒的情绪。

  她的心,平静得就像面前这片血色照映下的湖。

  她心平气和到此时甚至能唱首歌为自己助助兴。

  在那天空之上,众人屏息凝视,注视着这下面血色阵法笼罩下的玉临渊。

  “她为何不抵抗呢?”一个稍年轻些的弟子满脸疑惑地问道。

  “恐怕是明知道这法阵威力,所以放弃抵抗了吧?”另一个在他旁边的弟子小声答道。

  “不可掉以轻心,”一个年纪稍长的弟子一脸警惕地拿着自己的法器,盯着法阵下的风吹草动,丝毫没有放松戒备,“就算再万无一失,咱们也得仔细着些。”

  穆成明和几个长老都站在前方,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下方,警惕而戒备,云端之上,数百个人为此助阵,鸦雀无声。

  后方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一阵骚动,穆成明眉心一跳,怒火抑不住地上涌,他眼神重重地扫过去,喝问道:“又是怎么了——”

  他的话截然而止。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惊慌恐惧的尖叫,接连不断的喝骂和哭喊猝然爆发,后方的骚乱如同滔天巨石砸下湖面,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十二枚不知从何而来的月刃,从最后一排的弟子背后,像鬼魅一般,在以肉眼难以捕捉的极速下,径直扎穿这些毫无戒备的弟子们躯体后,悄然无声地偷袭向了最前方无所察觉的长老们。

  而同时,数个刚刚还屏气凝神的弟子们此刻脸色僵硬,他们抽出兵刃,同门倒戈相向,怒骂声和质问声接连不断。

  站在人群最后一排的一个弟子脸上忽然浮现一阵痛苦的表情,他摇晃了几下,壮硕的身子像是蛇褪下来的皮,慢慢地变得松弛。

  从这活人为皮的躯壳中,藏在其中的活物脸色如常地撕开他的皮,从脑后到腰间,被活生生地撕开了一条裂缝。

  照夜姬从这容器中慢条斯理地迈出来,浑身尽是黏腻温热的鲜血,而后将这具眼瞧着活不了的陌生弟子躯壳像扔破布似得随手一扔,擦了擦手,拔出了腰间的九霄,而后望向前方。

  四周都是鲜血和哭嚎,犹如人间炼狱。

  照夜姬看向这顷刻崩溃而自乱阵脚的仙门阵线,由着那十二枚月刃在人群中大肆屠杀,站在云端,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十二枚冰冷可怖的月刃,像一把把夺命的镰刀,收割着鲜活的生命,旋转着飞向这密密麻麻的数百人身后,转瞬即至,毫无半点怜悯。

  它就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穿过那些温热的躯体时,带出的鲜血如同泼洒的山水笔墨,四散飞溅。

  死亡在呼啸,血肉在四散,鲜血在绽放。

  前排的长老们只是一瞬就反应了过来,他们虽然狼狈,却还是及时地挡住了致命的位置,立刻和这十二枚月刃还有后面的照夜姬对上阵来。

  “真是卑鄙小人!竟然还有同谋埋伏在这里!”前排长老们出离了愤怒,失声痛骂道。

  他们甚至没有功夫去注意到照夜姬那跟玉临渊一模一样的样貌,只知道她今日的埋伏让他们损失如此惨重。

  那十二枚眼花缭乱的月刃以常人想象的速度在人群中高速穿行,接二连三掉落下云端痛呼着的弟子们就是它强悍威力的最佳证明。

  禹阳关愤怒地看向下方的玉临渊。

  血海轮回阵已然成型,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乱都使得他们再顾不瑕,自乱阵脚,维持着法阵的几位长老也不得不撤回法阵上的灵力,去狼狈地对抗那扎入人群的十二枚月刃。

  原本被抽离身体,汇向天空的丝丝鲜血在高空上忽然又坠落了下来。

  淋淋漓漓的鲜血像是一场雨。

  沐浴在血雨中的玉临渊,合着眼,感受着由自己鲜血化作的血雨,她站在血雨中,鲜血打湿了她的鬓发,脸庞,粘稠滑腻的鲜血顺着她的发梢和下巴往下流淌。

  她抬起手,五指分开如梳,插入发间,将自己浸满了鲜血而紧贴在额头前的细碎黑发,往后拢去。

  沿着鼻尖流淌的浓稠鲜血嘀嗒落下,她此刻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血人,浑身几乎看不出任何五官。

  玉临渊闭着眼,轻呼了一口气。

  随着这口长长的浊气从胸腔中散尽,她闭着眼,在修罗的炼狱,淋漓的血雨中,久违地轻声地哼起了那首古怪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