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临渊【完结番外】>第225章 掌上明珠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女儿是多么善良而勇敢,让人引以为傲。

  即使从满月开始,在这个襁褓中在昭成慈逗弄下咯咯直笑的孩子身上,他看不到任何和自己,或是昭成慈相似的外貌特征。

  但他一直宠爱着她,珍视着这个来之不易,被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

  他教导她要善良正直,每每在教她练剑的时候,总要教给她许多胸怀天下,剑佑苍生的道理——她年纪尚幼,似懂非懂地点头,却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但他从没有想到,他的谆谆教导,会将自己的女儿送上一条不归路。

  在元浅月十二岁的那年夏天,桐菡跟着远嫁外地的桐夫人归乡,回到这座小镇探亲玩耍。

  桐菡是桐夫人的女儿,比元浅月年长四岁。

  桐菡是昭成慈看着长大的,数年未见,她从牙牙学语的孩子,摇身一变,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性情爽朗,俏丽活泼。

  因为桐夫人和昭成慈是闺中密友,所以理所当然的,桐菡和她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桐菡打从初次见面起,就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妹妹。她如同桐夫人一般,没有灵根,不能修道,得知元浅月天生灵根,资质优异,正在随着元朝夕修道,很是羡慕。

  回到小镇后,桐夫人常常和昭成慈出去游玩,知道桐菡是个有分寸的,便也不拘着她。

  昭成慈见桐菡懂事,做事有分寸,总是照看着元浅月,便也随着她们撒欢去了。

  在这一年的夏天,桐菡带着元浅月游山玩水,四处玩耍,她们在一处没有人的地方移植了许多说不出名的野花,并且约定好了这是两人共同的秘密基地。

  等到鲜花盛开的时候,她们会将这鲜花摘下,送给各自的母亲作为惊喜。

  在两人精心的照料下,这里的花草长势繁盛,很快就能开花。

  意外发生在一个下午。

  在和元浅月再次去这片含苞待放的秘密花园,经过一处人迹罕至的水潭边的灌木林时,桐菡听到了一个落水孩子的呼救声。

  这片水潭面积不大,是一潭死水,据说经常无故溺死鸡犬,水里也没什么鱼虾,所以捕鱼为生的渔夫也鲜少来此。周遭放牛羊的孩童也没人会来到此地,四周杂草丛生,无人问津。

  那是一个才七八岁的放牛郎,失足跌落水中,在这绿幽幽的水潭中拼命地扑腾着,不停地呼救,眼看着就要沉没下去。

  山涧湿滑,青苔丛生,桐菡循着声音而来,瞧见这一幕,当即顾不得多想,脱了外袍便跳下去救人。

  元浅月并不会水,她在岸上焦急地等着,在看到桐菡将这个已经溺水昏迷的孩子抓住驮在背后,向岸上游来的时候,她一颗心这才落回胸腔,当即放下心来,但旋即,又惊骇地出声喊道:“小心!”

  背后从那个溺水孩童身上猛然蹿起的一团黑影,朝桐菡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这一团浑身冒着邪气的黑影像是一团混乱的水草,将桐菡裹住,往水潭下的深处拖去。

  桐菡大惊失色,一时吓得呛了好几口水。

  这是元浅月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妖邪。

  年仅十二岁的她吓得身体僵硬,害怕不已,可事发紧急,看见桐菡惊慌失措,即将丧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元浅月咬牙折断了身边的长枝茼蒿,甚至来不及多想,就已经以枝做剑,毫不犹豫地冲下水救她。

  这是元浅月第一次救人,第一次除妖。

  当桐菡拼尽全力地将背后的孩童和元浅月一起拖上岸的时候,水里那团黑影已经支离破碎,她身侧的年幼孩子一息尚存,可元浅月却没有了呼吸。

  她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就这样躺在那里。

  在看到自己形同死去的女儿那一刻,元朝夕的心都要碎了。

  在这群爆发出哭声的人群中,他抱起了自己停止了心跳和呼吸的女儿,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樽失去了知觉的雕塑。

  这些悲啼,让他觉得吵闹。

  闻讯赶来的昭成慈当场晕了过去,被昭家人扶到了轿子里躺下。桐夫人狠狠地抽了桐菡一耳光,她气得发抖,泪流满面地喝骂道:“你为什么要去救那个不相干的孩子?!他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干系?!死了就死了!月儿为了救你而死,你开心了吗?!”

  桐夫人气得口不择言,悔恨万分,再无颜面对自己丧女的至交好友,掩面而泣。

  桐菡脸上浮起五道指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元朝夕认错。

  元朝夕置若罔闻地站在那里。

  他抱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紧闭的眼睛,神色恍惚,一言不发。

  他将她带回了昭家,抱着她跪在灵堂里,不吃不喝,对着那虚无缥缈的神祇许愿。

  昭成慈醒来后,在得知元浅月溺水而亡后肝肠寸断。在不得不被迫接受现实后,昭成慈打起精神,强忍悲伤地安慰他,元朝夕也没有过丝毫反应。

  他在这灵堂里跪了三天,对着昭家列祖列宗,对着那冥冥中看不见的命运,对着那从未显灵的满天神佛。

  此刻的元朝夕,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他的世界都崩塌了。

  他在这里,向列祖列宗,诸天神魔,祈求命运垂怜。

  我的女儿,是这样被所有人宠爱着的好孩子,死亡怎么可以从我的手里,夺走我最珍爱的掌上明珠?

  让她活过来,让她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以命换命,收走我的性命,让我的女儿回来吧。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不肯接受元浅月死去的事实,即使她这三天里心跳全无,没有呼吸。

  怕刺激到他,昭家也不敢发丧,连此事都不敢提及,来往的仆从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除了昭成慈之外,没有任何人敢去看一眼元朝夕。

  他们都觉得元朝夕是疯了。

  而在元朝夕跪在殿前的这几天里,桐菡一直跪在外面,满心煎熬地守着灵堂。

  而后,元朝夕终于放下了怀里的元浅月,离开了灵堂。

  他当着昭成慈的面,将元浅月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房间的床榻上,双眼毫无焦点地说道:“你看,成慈,我们的女儿只是睡着了,她一定还有一线生机,你放心,成慈,我们一定能让她再醒过来!只要能找到灵通大师,再找到那位瞳姑娘,她一定有办法。”

  “成慈,不能再拖下去了,你在这里守着我们的女儿,你照顾好她,我立刻就去找灵通大师!”

  他近乎神志不清,平日里清风俊朗的青年,此刻眼眶乌青,失魂落魄。他神神叨叨地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而后跌跌撞撞地离开。

  数天之后,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赴佛佑寺,找到了灵通大师。

  在听到他的来意后,灵通大师面露诧异,继而面露悲悯地叹息道:“阿弥陀佛,那位瞳姑娘只是与我有一面之缘,问了我几个有关佛缘的问题,又与我顺路而行了数日。我尚未近过她三步以内,并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方人士,更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找她。”

  元朝夕时至今日强撑着的那一口精神气,随着希望破灭,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颓了下去。

  他双目无神地喃喃道:“可我的女儿一定还是活着,她只是醒不过来,这么多天了,她都没有任何,任何……的迹象。”

  他说不下去了,那个死亡后肌肤青白,血肉腐烂的过程,光是几个字词到了嘴边,都已经如鲠在喉。

  灵通大师叹息着,面露不忍,他双手合十,说道:“虽然我找不到瞳姑娘了,但听你这描述,你女儿可能真的还有一线生机。”

  他不忍心见昔日志趣相投的好友,从今往后都像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地活着。

  他知道,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死了,那这位父亲的余生都将在悲恸和自责中沉沦。

  灵通大师想了想,说道:“我们佛佑寺有一面镇寺之宝,名叫招魂镜,可以照出亡者的魂魄。令嫒如今一睡不醒,状若死亡,也许用招魂镜,可以窥探她的魂魄是否还在体内,再寻对策。”

  招魂镜乃镇市之宝,即使灵通大师,也必须要通过主持的首肯,才能启用它。

  而此时的苦心主持尚在各国游历讲说佛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联系上。事急从权,灵通大师无奈之下,只得道了声佛祖莫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用袈裟罩了招魂镜,将它取下,连夜搬走。

  等到了昭家后,灵通大师对着沉睡不醒的元浅月,揭开了蒙在招魂镜上的袈裟。

  在这只有元朝夕,昭成慈,还有灵通大师的静谧房间里,那枚在招魂镜中倒映出来的心脏,在她没有心跳的身体中缓缓跳动着。

  “你看,我们的女儿还活着。”元朝夕忍不住泪盈于眶,他怔怔地望着那枚心脏,甚至不觉得这一幕有丝毫的怪诞,眼中希望的光芒再度亮了起来,“她只是困在了这具身体里,她在等我们救回她!”

  谁也不知道她这样躺着,不吃不喝,沉睡不醒,那单薄的身体能支撑多久。

  在知道这一线希望尚存后,昭成慈也如蒙大赦,喜出望外,彻夜地守在元浅月的床边。

  在灵通大师将这枚招魂镜收回袈裟内后,他们日以继夜,开始翻看所有记载着奇症怪病的古籍,想要找出可以让她再度活过来的方法。

  “她三魂七魄不全,所以要用这一枚心脏替代,作为她残缺魂魄的寄主。也许补全了她的魂魄,她就能再醒过来。”

  灵通大师研究了许久,才得出来了这个结论。

  他毕竟不是见多识广的佛尊苦心大师,不能立即对症下药,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能尝试着一些补齐魂魄的方法。

  他沉吟着:“我听说过,有一种失传已久的法阵,名叫摄魂术,传闻曾是焚寂宗的绝世天才所创,力量非凡,精妙无穷,可以操纵生死离阵,将人的魂魄抽离,分散,或是聚拢,补全。”

  但这摄魂术早已失传。

  即使阅尽千书,他和灵通大师都找不到任何可以补全她魂魄的方法。

  他看着元浅月躺在床榻上再不能醒来的模样,心中悲痛绝望,犹如困兽,束手无策。

  在求助了和他交情匪浅的谢家长平宗宗主后,三人一同商量对策。

  听说三魂七魄不全之人,强留于世会注定命途多舛,身边之人不能长留,谢家家主对此心中尚有忌惮,但谢家家主平日里走动时,也十分喜爱这个稍带腼腆却又活泼可爱的好友之女,况且也没有见过她身边发生过任何不好的事情,便也将那点顾虑抛之脑后。

  为此,他也离开长平宗,来到此地,尽心尽力地投入到这项谋划之中。

  在三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无数次费尽心思的尝试下,他们的心血终于得到了一点回报。

  于溺水事件后的一个月后,元浅月终于醒了过来。

  她只是感觉自己小睡了一会儿,甚至隐隐有些疲倦,想不起之前自己是在哪里,睡眼朦胧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即使摄魂术的完成依旧遥遥无期,甚至是毫无希望,但在这微不足道的一点进步前,元朝夕已经感到了无比的的欣慰。

  他感激着老天的垂怜,将喜极而泣的昭成慈和刚醒过来,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元浅月一起揽在自己宽厚的怀中,为爱女的失而复得而感到无比的幸福。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她补全魂魄,让她自此再不会因为自身魂魄不全而备受颠沛流离,孤独一生的痛苦。

  在元浅月醒来之后,整个昭家都选择性地遗忘了她以前曾经溺水之后,一睡不醒的怪异之事。

  没有任何人给她提起过这件事。

  他们想要保护这个年幼的孩子,将残酷的真相和充满希望的生活所分隔,让她一如以往,天真无忧地长大。

  桐菡被桐夫人早早地送回到了桐家。

  桐夫人尚留在这里,她一直无颜面对昭成慈,守在这里,生怕昭成慈遭受打击之后想不开,想着随时可以安抚自己好友。

  在知道元浅月再度醒过来之后,她心怀愧疚,对元浅月更是关怀备至。

  “桐姐姐为什么这么早就走了?”元浅月心怀失落,她并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成功地斩除了那个邪祟,在千钧一线之际救下了被邪祟拽入水中,差点溺亡的好友和那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孩童。

  再之后,她就记不起来了。

  桐夫人面带歉意地说道:“你为了救她而溺水,菡菡自责得很,好孩子,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回桐家找她玩,好不好?”

  一觉醒来之后,元朝夕只告诉她,她溺水后昏迷了好几天,药石无灵,还是昭成慈为她求了灵药,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元浅月毫不迟疑地相信了她们的说辞,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而没有桐菡的参与,昭成慈又看得紧,不放心再让她一人出去玩耍,她只能将这大一片和桐菡约定过的秘密花园抛之脑后。

  在她醒来后一段时间,一个妇人带着孩子,手里捧着一大簇鲜花悄悄来到了昭家府门外。

  她并不敢登门拜府,只敢偷偷地将这束刚采摘的花束交给昭家的家仆。

  “谢谢两位小姐救了我的孩子,我的丈夫因病早逝,我与我的孩子相依为命。如果我的孩子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这个穿着布衣钗裙的朴素妇人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用锦帕罩着的鲜花递给家仆,局促地用衣角擦着自己的眼角,哽咽着拭泪,“救命之恩,老妇无以为报,只有那附近有片花,开着好看,我特意采来,望你转交给两位小姐。”

  她朝着昭家的大门一鞠躬,身后的孩子略带笨拙地弯腰,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朝着这重重高墙后,看不见的救命恩人表达着感谢。

  “老妇余生,必会每日为两位好心的小姐祈福,愿两位小姐一生都健康顺遂,平安幸福。”

  在收到家仆送来的这束鲜花后,元浅月眼前一亮,她兴高采烈地拿着这束花,送到昭成慈手里。

  “母亲,你看!”她像是一个献宝的孩子,将这束花献给了昭成慈,自豪而骄傲地说道,“多好看的花!”

  昭成慈笑着,无奈又宠溺地给她摘下这些很快就会枯萎的鲜花,做了一个漂亮的风干花环,放在她的房里。

  在元浅月醒来之后,灵通大师立刻告别了元朝夕,将招魂镜带回了佛佑寺。

  元朝夕一直在暗中研究着摄魂术,偶尔也会和谢家宗主交流。

  在元浅月十五岁那年,灵通大师再度来到了昭家。

  他为元朝夕带来了一份残存的古籍,上面阐述了补全摄魂术的一点可能。在得到这份古籍后,元朝夕立刻日以继夜地投入了到了这成功率极其渺茫的尝试中。

  而恰好在这个时候,桐菡即将定亲。因为她的婚事,桐夫人热情地邀请昭成慈和元浅月前来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