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临渊【完结番外】>第183章 唯独不能

  鲜血上涌,双耳轰鸣,眼前漆黑。

  元浅月躺在无数根横纵生长的冰菱上,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和知觉。

  数根晶莹剔透的冰菱从她的身上生长出来,她缓缓地握住自己胸前透体而出的那一根最大的冰菱,将自己一点点挪动着,从这根尖锐的冰菱上将自己取下来。

  好似她的每一寸挪动,都是在从她的身上活生生撕下一块血肉。

  紫烟手镯可以替她抵挡致命的伤害,却并不会替她消除任何疼痛。

  当她将自己完全从冰菱上取下来重重摔落地面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布娃娃。

  手腕上的紫烟手镯上慢慢地爬上了裂纹,继而咔嚓碎裂,落在了她的袖间。

  元浅月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人在遭受剧痛的时候会失明,她的眼前一片白茫朦胧,却又泛着奇异的红,那是鲜血在眼珠上扩散的痕迹。

  身上每一寸都是泛着尖锐剧烈的疼痛。

  她跪在彻骨寒冷的冰渊下,许久才用意志力驱使着自己再度站起来。

  冷,累,痛,每一样会让人痛不欲生的感受都在这单薄的身体里拉扯到了极致。

  她的身体在无尽的痛楚中颤抖着,战栗着,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阿溪——”

  直到她呼唤出声时,感到自己喉间那刺骨的疼痛,她才下意思地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遭受了何等重创。

  她的声音如此嘶哑,耳朵根本听不见。

  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冰菱,刚刚在坠落的时候,有一根冰菱透体而出,好巧不巧地扎穿了她的喉咙。

  在跌落的那一瞬,如果将身体上所遭受的致命伤全部按次数算,她恐怕在那一刻,已经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吧?

  元浅月朝前方走去,她的每一步都如此艰难而痛苦,好似挪动的不是自己往日里轻盈的身体,而是在拖运着一座压在脊背上的山丘。

  冰渊之下,寒风呼啸。

  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她呼出的热气立刻冻结成冰,皮肤表面冷得几乎发青,肌肤失去了弹性,像是结了冰一般坚硬。

  她以为她走了很远,她在寒冷和痛楚中战栗着,恍恍惚惚想看看自己的起点,回过头后才发现,才走出不到十步。

  她朝着那行刑台下的方向走去。

  她这一生,似乎从没有跋涉过这样远的路。好似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如此百十来步。

  在她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走到了行刑台下方的冰渊后,她终于在泛着粉红色的视野里看见一条蜷缩着的黑金蟒蛇。

  她在风雪中,安静地蜷缩着,半埋在雪地里,浑身冷硬,已经被冻僵了。

  元浅月喜出望外,她艰难地弯下腰,动作极为细致温柔的将它捡起来,生怕用力稍大,就会将它碰碎。

  她的手指乌青,脸色苍白泛着紫,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她将瞳断水托在手掌,放在心口,却发现自己的肌肤早已没有了任何温度。寒风会带走她任何皮肉表面的热气,哪怕是她一直能御寒的仙门衣裳也不可能留住任何温度。

  即使是她的心口,也只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趋近于无的温热。

  眼看着瞳断水的蛇身在自己的手中如此僵硬,甚至已经不知道它到底能否被救活,元浅月茫然四顾。

  她走向了一截冰菱。

  她折断了它,将冰菱尖锐的尖端转向了自己的胸膛。

  她咬着牙,用冰菱划开了自己的胸膛,在这上面开了一个巴掌长的口子,在再次袭来的剧烈痛楚里,颤抖着手,元浅月将这一团蜷缩着的黑金蟒蛇从这个口子里,放进了自己心头的血肉中。

  那温热的鲜血涌出如注,却又在立刻接触到寒风时被冻结,止住了伤口的血。

  在做完这一切后,她的血肉之躯感受到在这心头血肉处,由瞳断水身体带来的极度寒冷,顿时颤栗不止。

  “我们都要活下去,阿溪,”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充满了鲜血的眼珠视野里泛着红,眼神却依然明亮,周身鲜血冻结,血迹斑斑,朝着那冰渊的出口艰难地一步步走去,“在坚持一下,姐姐马上带你出去。”

  她走的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风在撕扯她,冰在消磨她,痛楚在折磨她。那冰渊的出口遥不可及,元浅月咬着牙,在剧痛中颤抖着,坚持着,努力着。

  ——她们都会活下去。

  她们一定都会活下去。

  她朝着那遥不可及的出口前进着,无论什么阻力都不能阻挡她,等她出去后,东乌一定在那里等着她。

  到时候她可以向邢东乌炫耀,即使没有邢东乌的帮忙,她也可以救出阿溪。

  阿溪什么都没做错,她怎么可以放弃她。

  她是她的姐姐,她怎么可以抛弃阿溪呢?

  迎面而来的寒刃像是刀锋一样在她身上切入,留下刺骨疼痛的红痕。忽然之间,她脚步一顿,空茫而泛着乌紫的脸庞上,略带惊喜地低声问道:“阿溪,你醒了吗?”

  她感到了心头血肉处传来了一阵刺骨的疼痛,是阿溪醒了之后有所动作吗?

  那疼痛尖锐,由内及外,没有停止,而是越发扩大。

  元浅月没有停下往前艰难迈步的动作,在许久,又或是短暂片刻后,在这种连神魂都痛不欲生的疼痛中,她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过来。

  ——是阿溪在吃她的血肉。

  她怎么忘了。

  阿溪是个半妖。

  半妖在濒死的时候会化作原形,在这个时候,如果得不到进食,他们很快就会死去。

  而在这个时候进食的半妖,早已失去了神智,变成由本能驱动,只知道吞噬凡人血肉的怪物。

  元浅月的脑子空茫一片。

  只要她想,她可以划开刚刚那个将她放进去的伤口,轻而易举地把这个正在吞噬她,正在危害她的性命,给她带来更加惨痛的折磨的罪魁祸首,抛在这片茫茫雪地里。

  她有那样美好幸福的未来在等着她,邢东乌在等着她,等着她去结侣大典,和她神魂交合,永不分离。

  她应该懂得取舍,应该明白何时放弃。

  连青鸟都跟她说过了,她有这样光明美好的未来,有些事情不能强求,该放手时就要放手。

  她曾经那样骄傲又自信地说,她的性命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了。

  过去,现在,将来。

  无论何时,她都知道,她的性命都是如此珍贵的东西。

  元浅月迈动脚步,在风雪皑皑中,浑身浸透了鲜血,呼出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鲜血气息,朝向那依旧遥不可及的冰渊出口前进。

  她忍受着体内正在被一口口活活咬下血肉的痛楚,身体遭受寒冷刮骨的烈风,被刺穿犹存的剧痛,拖动着沉重的身体,脚下每一步都有千斤之重。

  “如果姐姐不能陪你走下去,阿溪,不要自责。”

  “阿溪,姐姐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阿溪,生为半妖,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她在冰渊白雪之中,背后洒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路,猩红刺目,由望不尽的冰渊深处,一路蜿蜒至此。

  走到最后,她已经神智全无,全是凭借着一股信念支撑着身体麻木而僵硬地行动。

  在踏出冰渊结界那一刻,她重重地跪在地上。

  她背后是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的诛魔冰渊。

  面前是鸟语花香温暖如春的世外桃源。

  但她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慢慢地将跪着的身体前倾,侧着身倒在了地上。

  即使她已经快要死了,即使她被吞噬尽了血肉,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依然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压在她藏在身体里的,将她杀死的罪魁祸首。

  她在此地,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瞳断水跪在她的身边,手指牵着她的衣角,茫然失神地蜷缩着。那烈火桃花在元浅月的衣裳上盛开,灼烈又绚烂。

  像是被元浅月捡回家后,胆小而怯懦地提出第一个要求时,瞳断水声音极轻极低:“姐姐,不要抛下我。”

  “阿溪很听话,阿溪很乖的,不要离开我。”

  “姐姐,阿溪是好孩子。”

  “姐姐,阿溪好害怕。”

  她满身鲜血,嘴唇上鲜血流淌,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焦点,手指只敢牵着元浅月一个小小的袖角,像是丧失了所有理智一般,呢喃地,哀求着,祈求着。

  不知何时,她的面前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

  那个苍白而静默的人影站在她的面前,纤细挺拔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死去。

  她的眼神彻底冷去了。

  邢东乌垂下长睫,她的身体中某个部分,伴随着面前这具满是鲜血和烈火桃花纹绽放着的尸体,一起消失无踪。

  在这鸟语花香中,她缓缓走来,站在元浅月的尸体面前,俯身摘下元浅月手上已经碎裂成两半的紫烟手镯。

  她垂着绮丽精致的眉眼,带着自嘲和悲伤,轻轻地握住了元浅月冰冷的手,摇头,轻不可闻地说道:“你看,我们半妖,到底还是脱离不了妖的本性,你与我,都好不到哪里去。”

  瞳断水还在喃喃自语,她对外界失去了一切反应能力,像个彻底没有芯的人偶。

  邢东乌慢慢地跪下来,她将元浅月抱在怀里,将脸贴在她满是鲜血的冰冷脸颊上,宛若梦呓一般轻声说道:“阿月,我邢东乌无所不能。”

  “——但我不能失去你。”

  明天还有一章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