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临渊【完结番外】>第168章 你这怪物

  萧棠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仇郁推开了她,而是因为她是个练墟境的修士,比如今元婴期的仇郁修为高了不知道哪里去。

  她为了东方清的半妖身份,隐瞒了自己的修为,甘愿做个金丹修士,隐姓埋名,在焚寂宗避世不出,骗过了所有人。

  她朝夕相处,曾经最敬爱的大师兄东方清如今倒戈相向,在她面前主导了这一幕人间惨剧,而昔日里她不曾放在心上,关系平淡的大师兄仇郁却在将死一刻想着要救下她。

  可笑,可悲,可叹。

  身后的惊呼声她已经再听不见了,萧棠脑子嗡的一声,热血上涌,仇郁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淌,眼泪在她白净的肌肤上冲刷出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她闭上眼,惨淡地苦笑着,流着泪,脑子里回荡着自己在离开望天宗后,在心底重复了多年的一句话。

  倘若能重逢,倘若能相见,其实有一句话,她一直想真诚而坚定地对他说。

  “大师兄,若是剑灵会伤害你,那我萧棠愿意代替你手中的剑,为你所使,以身为剑,不惜一切守护你,从此只为你而战。”

  再睁开眼时,萧棠已经没有再去回头看一眼那些朝着申治仙君追过去的同宗弟子,她提着剑,手在剑柄上慢慢地攥紧收拢,朝着东方清风驰电掣,以无比的憎恨和愤怒冲过去。

  她咬牙切齿,使尽全力,在悲愤与痛苦中,爆发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强行冲破了自己的封印,在她提剑以绝杀的力量冲向东方志时,她满含恨意地盯着东方清的脸,每个字都像是浸满了毒液,一字一顿地凄厉恨声道:“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即使在知道东方清是个半妖之后,放弃了自己风光肆意的昔日辉煌,拜别了她的师尊申治仙君,这二十多年里她都从没有一刻怨过东方志,她还是那样敬爱着她的大师兄。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以无可比拟的恨意和怨毒,说出这句话。

  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东方清望着她飞身扑过来,毫无反击或是抵挡的动作,在听到萧棠这句话之后,他也只是瞳孔微微放大,目光透着死一样的平静和绝望。

  东方志立刻拔出短匕,冲到东方清的面前,格挡住她的全力一击。他被震得手臂骨折寸寸碎裂,口吐鲜血,倒退几步,扶着自己软绵垂下的手臂,面色震惊。

  看到萧棠能在申治仙君过道的那护山阵弟子里存活下来,他就知道萧棠肯定不是普通的弟子。

  但他还是没想到这个年轻美貌,气质清冷的女弟子,竟然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修为,已经达到了跟焚寂宗的掌峰都不相上下的练墟境。

  萧棠满身是血,一击不成,立刻斩下第二剑。

  东方碧罗也甩出手中白绫,朝着萧棠冲去,白绫柔软灵活,像条游龙一般,勉强拖住了萧棠的攻势,拉住东方清的手:“大哥,走,申治仙君去了镇妖塔,咱们赶紧跟在他后面!”

  她拉了两下,却没拉动,触及东方清黯淡无光的眼睛,她浑身一震,只得咬咬牙,撒开东方清的手,操纵着白绫上前,去阻拦萧棠。

  萧棠冷笑道:“想走?先留下你们的性命!”

  她挥剑,在与白绫缠斗的过程中很快就占了上风。她瞄准一个时机,狠狠挥剑,眨眼便斩碎了东方碧罗炼化的白绫。

  东方碧罗一声痛呼,她习得妖术,这白绫等同于她的一部分身体,痛楚也会由被斩碎的白绫传递到她的身上来。

  萧棠周身浴血,仿佛地狱修罗,没再管东方碧罗,而是提着剑,冲向东方清。东方清还是木然地看着她,毫无生志,他已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坦然等待着萧棠夺走他的性命。

  东方碧罗跌跌撞撞地往后退,见萧棠出剑直冲着东方清而来,大有不取他性命不肯罢休的架势。又见东方清不闪不避,立在原地,东方碧罗顾不得多想,猛然扑过去,舍身挡在东方清的面前,面对着萧棠惊天动地气势汹汹的一剑,张开双臂,义无反顾地吶喊道:“大哥,快逃!”

  那剑停在了东方碧罗的身前,只差分毫,便要落在她的咽喉致命处。

  ——她是如此的矮小,东方清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东方清的心脏,就是她的咽喉。

  萧棠这一击就是为了干净利落,毫不迟疑地取走他的性命。

  但东方碧罗挡在他的身前,那一声吶喊后,萧棠的剑猛然顿住,剑锋离东方碧罗的肌肤尚有数寸距离,但剑气已经在她的脖子上割开了一处不深不浅的伤口,再切入半分,就会致命。

  她望着东方碧罗挡在东方清身前的脸,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大哥?”

  “你也是个半妖吗?”

  东方碧罗咬着牙,视死如归地看着她,展开双臂挡在东方清面前:“是,我们都是半妖!你放过我大哥,要杀,就杀我!”

  萧棠的剑指着她的咽喉,泪盈于眶,于此刻凄楚而自嘲地笑起来:“你要舍命相救,真好笑,原来怪物也会懂得什么叫舍己为人。”

  “明明,明明只是一群该死的怪物!”

  “我不会杀你,”她攥着手里的剑,却不再看向东方碧罗,目光落到她护着的东方清脸上,“东方清,要一个弱女子护着你,你不觉得羞耻吗?”

  她将剑垂下:“东方清,我们比试一场吧,全力以赴,生死不论。只要你赢了,我就放了他们俩,怎么样?”

  “我离开望天宗二十多年,隐姓埋名,蛰伏至今,你在望天宗做申治仙君唯一的亲传弟子,由当世最强的散修倾囊相授,如今,总不该没有胜过我的自信吧?”

  在望天宗那么多年,自从她的修为赶超东方清后,她的风头也压过了东方清,从此之后,东方清再也敌不过她。

  他们总是在刀剑相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谈天闲说,因为他们知道,这只是同门间切磋剑技,点到为止,没有生命之忧,所以可以一心二用。

  那时的萧棠时常抱怨,拂衣峰上太过冷清,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时常会撇下寥无人烟的拂衣峰,去到其他峰上闲耍。

  “这山上,只有师尊,师兄,还有我,都没个烟火气。若是什么时候,能多些师弟师妹,才好呢。”

  在去到焚寂宗之后,她有如愿以偿,和那些同门师兄姐妹们,热情而畅快地交好闲耍吗?

  他知道,他从来都胜不过萧棠。

  萧棠的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冷。

  这一剑切入了他的血肉,冷得让人不敢置信。萧棠望着他,目光从东方清的脸上挪到了他的手上。

  他紧攥着申治仙君送给他的剑,使尽了浑身解数,却格挡不了萧棠惊艳卓绝的绝技十六连斩后紧随的致命一击。

  鲜红燎泡在他的用力之下破裂淌血,黑红疤痕交错的血肉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十指连心,一个半妖手握抗拒他,伤害他,侵蚀他的灵剑,这该是什么样的痛楚。

  而东方清承受了近百年这样的痛苦,从没有将这份痛苦告诉过任何人。

  温和有礼,善良诚恳,友好和蔼,事必躬亲的东方清。

  从萧棠尚且是十岁幼童时,他日日朝夕相处,一点一滴,用他温热厚实的手掌,耐心而细致将她拉扯大,教会她要斩妖除魔,教会她要捍卫苍生,教会她要惩奸除恶。

  在亲手把剑送入东方清胸膛后,萧棠爆发了一阵崩溃的呜咽,她握着剑,全身颤抖,浸透了恨意和绝望的语调支离破碎:“为什么,为什么?”

  她抽出剑锋,心如死灰地低声喃喃道:“为什么……”

  萧棠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她明明赢了,却像是丢盔弃甲的败将,逃也似的飞速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看一眼这里的三人,转头朝着镇妖塔的方向飞去。

  邢东乌慢慢地睁开眼睛。

  她倚靠在元浅月的身上,胸口被贯穿的伤口渐渐痊愈,周身被砸断的骨骼也慢慢愈合。她的身上鲜血淋漓,被砸破的额角淌下的鲜血浸润了她的长发,丝丝缕缕青丝紧贴在脸颊上,怪异又摄目。

  元浅月担忧地看着她,刚刚邢东乌重伤濒死,此刻就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

  但受到这样重的创伤,她至少也要休养一年半载才能完全恢复。

  邢东乌握紧手中的无情剑,看着天空。

  刚刚还在排列布阵的弟子们已经稀稀疏疏,零零散散,那周身燃火的申治仙君也已经消失不见。

  两人搀扶着站起来,邢东乌望向天空,片刻后,一只清脆高昂的啼叫响彻了天空,周身闪耀着七彩光泽的神鸟彩凤从远方展翅飞来,它显然也被焚寂宗受袭击的异状所惊动,从它这段时间最喜欢栖息的梧桐山飞来了。

  离得近了,彩凤立刻化作牛犊大小,落在地上,合拢羽毛,看向邢东乌一身血迹斑斑,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元浅月将事情说了一遍,彩凤惊讶道:“申治仙君入魔发狂?他可是大乘期的散仙,离飞升成仙只有一步之遥,周身仙气缭绕邪祟不近,怎会走火入魔?”

  邢东乌翻身踩在它的背上:“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她伸手朝向元浅月:“上来。”

  彩凤一看邢东乌要让元浅月也来驾驭自己,立刻想抗议,但看着邢东乌的脸色不好,明白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它只好把嘴里的牢骚给憋了回去,嘀咕道:“事发紧急,下不为例!”

  它的翅膀张开足有数丈长,在邢东乌拉着元浅月踩上去后,立刻振翅飞上天空。

  神鸟一族视力超群,千米高空也可以视物无碍。彩凤偏过头,凤首眺望着远方四周,发现了那群在视野中已经几乎在看不见的焚寂宗修士们,调整着羽翼的角度,在空中流畅轻盈地掠过:“他们朝着镇妖塔去了!”

  彩凤速度极快,比剑修的剑要快了数倍。元浅月第一次站在彩凤的背上,明明脚下平稳如履平地,却感觉心脏狂跳,有种无法承受的刺激和恍惚。

  凤凰一族的神鸟血脉自诩尊贵,不能参与任何尘世间的斗争,彩凤振翅掠过天穹,却不无担忧地说道:“如今申治仙君发狂,他修为如此高深,如今焚寂宗也不知道谁能拦住他。你也知道,我们神鸟一族不能参与凡人争斗,顶多能帮你在申治仙君朝你动手时挡上一挡。”

  焚寂宗的五大掌峰,除去在外的沧浪真君和慧心元君,重伤未愈的炽焰真君,昨天启程去了滇京的净梵真君,还有现在只剩紫练元君尚在宗门中,有御敌之力。

  掐着这样的时间来……连元浅月也不禁开始怀疑,难道申治仙君的发狂并非偶然,而是蓄意为之?

  而且,他们在焚寂宗中内,一定有个内应,对焚寂宗各大掌峰的行踪都了如指掌。

  镇妖塔上,那个由烟雾勾勒出的金斑蓝线蝶缓慢地扇动着翅膀,栩栩如生,绚烂而美丽。它指引着申治仙君,朝这里全力攻来。

  紫练元君正带领长老和弟子们将申治仙君挡在了镇妖塔前,几乎每个修士身上都挂着或多或少的血迹,那些都是同门在他们眼前炸裂爆碎的血肉。

  紫练元君首当其冲,手持绯烟,组成了一个坚固的结界,心怀死志,挡在申治仙君与镇妖塔前。

  在丧失了任何理智和仁心的申治仙君面前,他们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在申治仙君的每一次全力攻击下,都有数个弟子口吐鲜血,软软地倒下去,更有道行低微者,更是当场爆体而亡。

  紫练元君面如金纸,周身浴血,她站在最前面,受到的冲击最大,此时已是七窍流血,却仍然站在前方,咬着牙全力撑着抵御。

  彩凤遮天蔽日的阴影落下,众多弟子纷纷一喜,抬头望向头顶上神鸟的身影,随着彩凤一声清啼,璀璨夺目的光芒笼罩了这一片天空。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驾驭神鸟彩凤,那是他们焚寂宗的骄傲,是他们所有人心中无与伦比的旷世奇才!

  是邢东乌来了!

  刚刚还颓靡绝望的众人顿时精神一震,大喜过望,结界的光芒也越发明亮,申治仙君一掌挥下,也不再有人当场爆体而亡。

  邢东乌站在彩凤背上,她浑身鲜血斑斑,青丝散乱垂落,一只手提着剑,目光快速地扫过那群已经个个满是鲜血的同宗长老和弟子,看向那正在发疯一般攻击着结界的申治仙君,知道紫练元君她们已经撑不了太久了,果断问彩凤道:“有办法引开他吗?”

  彩凤干脆利落道:“坐稳!”

  它猛然一个转身,在高空旋转,以极其巧妙地角度在半空中灵巧轻盈地旋转着,如离弦之箭,以几乎贴面的距离,快速从申治仙君与镇妖塔之间的空隙间掠过。

  坐在彩凤背后的邢东乌和元浅月几乎只要一伸手臂,就能碰到申治仙君。在这极近极短的距离,她们几乎是和申治仙君擦肩而过。

  元浅月甚至看清了申治仙君那墨红色魔纹脸庞上,空洞无光的眼睛。

  它翅膀扇动的气流酝酿出一场巨大的风暴,底下参天巨木森林的树木呼啦啦往四周倒塌,连根拔起砸向四面八方。

  刚刚组成结界的修士们个个头发狂舞,衣诀纷飞,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结界抵挡着,差点就被它带起的风给尽数吹飞。

  邢东乌回头看向申治仙君,见他身形一动,果然被自己面前擦肩而过的神鸟吸引,立刻朝着这边追过来了。

  “慢点飞,不要太快,要是他追不上,又会掉头回镇妖塔那边,”即使在这死生关头,邢东乌依然镇定,冷静地吩咐道,“我会在这里攻击他,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把控好自己的方向,只要能将他拖住,等到掌门出关,或是望天宗驰援,就能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那些修士身上斑斑的血迹,已经证明了申治仙君在这里到底造成了多大的牺牲。

  有多少人葬送了性命?数百,还是上千?

  焚寂宗连同长老带弟子,总共不过两千修士,满打满算,至少已经死伤过半。

  在彩凤振翅飞远后,紫练元君这才松了一口气,她面如金纸,捂着心口,重重喷出一口血来,身子晃了晃。

  身边一个长老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在她身后的弟子们纷纷栽倒在地,茫然四顾,面色呆滞,有些人捂着脸劫后余生般呜呜哭泣道:“得救了,终于得救了……”

  也有人惊慌失措地问道:“邢东乌能拖住申治仙君多久?她也才练墟境,跟申治仙君不能同日而语,万一被申治仙君追上怎么办?”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面色惶然又凄苦,沉浸在丧失手足同门的痛苦中,即使彩凤已经飞远了,他们依然感到无比的惊恐和担忧。

  如果邢东乌被申治仙君追上,那必然只有一死!

  紫练元君重新振作起来,强打精神,说道:“大家振作一点,重新布阵,布好镇妖塔的结界!今日就是死,我们也绝不能让申治仙君摧毁镇妖塔!”

  话音刚落,众多弟子们擦干眼泪和脸上的血,重新站好了位置,布好了阵法。

  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朝紫练元君走了过来,萧棠浑身是血,她手里提着剑,剑尖淌血,失魂落魄。

  瞧见紫练元君脸上的血迹,萧棠的瞳孔微微一颤,她喃喃问道:“师尊,申治仙君呢?”

  紫练元君看向她,见她一个人过来,不由得说道:“他被邢东乌引开了,仇郁呢?”

  紫练元君并没有看见仇郁爆体而亡的那一幕。

  萧棠颓然一笑:“大师兄死了。”

  紫练元君身子一颤,眼眶微红,面露哀伤,她低声叹道:“萧棠,这不是你的错。”

  她知道萧棠是个练墟境的绝世高手,若是她没有想着藏拙,能够及时反应过来,也许也能救下仇郁。

  萧棠肝肠寸断,流着泪沉默不语。紫练元君继续说道:“申治仙君发狂一事太过蹊跷,来的时机也是如此巧合,就趁着我们焚寂宗掌门闭关,其他四大掌峰不在的时候。你刚刚看见东方清他们了吗?东方清为何会跟那两个不知来历的人在一起?”

  “他是不是受了谁的胁迫?”

  萧棠浑身颤抖,她泪流满面地说道:“师尊,他不是被人胁迫。”

  “他是幕后主谋,是他让申治仙君发狂!”

  她声嘶力竭地吶喊着,发泄着无处可解的愤怒,所有的修士们都震惊而骇然地看着她,渐渐地,有人开始反驳起来:“不可能!”

  “东方清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那可是东方清啊!他作为申治仙君的唯一弟子,这一百多年来,为人如何,咱们都有目共睹!”

  “让自己的师尊发狂,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不信,东方清他没有理由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萧棠痛苦而愤怒地环顾四周,恨意十足地高喊道,“因为东方清是半妖,他是个该死的怪物!跟他一起的那两个人,都是半妖,他们就是一群怪物!”

  她为什么心慈手软,为什么要隐瞒东方清的身份,为什么要离开望天宗?

  她终于后悔,后悔在摘下东方清手套时的那一处秘境里,别在东方清脖子上的剑,本来差一点就能取走他的性命。

  而她却没有!

  是她害死了仇郁,害死了这些与她同宗,却大部分素未谋面的修士们,使得他们的人生就此终结,陨落寂灭。

  众人骇然色变,大声吵嚷起来:“我不信,你在放屁!不要污蔑东方清师兄!”

  “你谁啊你,你认识东方清吗就在这里胡说!”

  “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我是谁?我是申治仙君的另一位弟子,萧棠!二十几年前,我发现了东方清的身份,为了替他隐藏此事,所以自请离开了望天宗,隐姓埋名来到了焚寂宗,没有人能比我和东方清相处的时间更长!”

  她字字锥心,痛不欲生:“我恨我当初没有揭发他的身份,才会导致了今日的惨剧!”

  身后所有刚刚还群情激奋的修士们都惊讶地沉默了下来,半响后,才有人低声道:“申治仙君的另一位弟子,好像是叫萧什么?”

  “她说的是真的吗?难道东方清真是个半妖,在仙门卧底了一百多年?”

  “不,我不信,我还是更相信东方清!”

  “相信东方清什么,他可是个半妖!”

  “半妖又怎样,东方清的为人你们还信不过吗?!”

  “他什么为人?把自己师尊害得发狂,故意毁灭我们焚寂宗的为人?!你少在这里为东方清说话,你看看周围,看看这多少死去的同门!”

  紫练元君看着萧棠那满是鲜血和恨意的脸,不由得面色沉重,说道:“萧棠,我知道了。”

  “那他们在山上,一定还有个内应,不然不可能把时间掐算得这么准。”紫练元君思考了片刻,面色沉郁而愤怒,“果然半妖都是怪物,摆脱不了妖魔的本性!今日焚寂宗死伤惨烈,这么多条人命,全拜半妖所赐!这种流淌着妖魔血脉的东西,就该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远处一道剑光飞来,楼嫣然神色急惶地从剑上跳下来,看见紫练元君脸上尽是鲜血,不由得担忧失声喊道:“母亲!”

  她冲过来扶住紫练元君的胳膊,见她脸上尽是鲜血,不由得心痛担忧道:“母亲,你是哪里受伤了?!”

  紫练元君脸色一变,立刻重重拂开她的手:“你来这做什么?我不是叫你去山下安抚同门师弟妹了吗?!给我回去!”

  楼嫣然被她拂开了手,垂下头:“山下的师弟师妹们都没有什么大碍,所以我就过来了。”

  紫练元君厉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搞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本事吗?回山下去,不要在这里拖我们后腿!”

  楼嫣然猛然抬起头:“母亲,我不走,你让我尽心修行,替我种下仙骨,不就是为了我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吗?”

  紫练元君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更没有想到楼嫣然会拿仙骨之事来激她,铁青着脸:“你这不听话的东西,你走不走?!”

  楼嫣然此刻犟劲也上来了,她梗直了脖子,大声地喊道:“我也是金丹四阶的修士,我为什么要走?!”

  紫练元君气得不顾重伤也要来揍她,几个长老连忙拉着她,温声劝道:“行了,紫练元君,反正申治仙君已经离开了,咱们暂时还没有性命之虞,她要留下就留下吧!”

  风声呼呼作响。

  彩凤保持着以肉眼完全无法捕捉的速度,在空中掠过,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振翅飞过天穹。

  身后的申治仙君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地跟在后面。邢东乌朝他发出数道攻击,申治仙君不躲不避,毫发无伤。

  这些攻击都是为了激怒挑衅他,吸引他的注意力。但即使如此,她也要全力以赴,才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道,使得申治仙君的注意力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不会掉头回去。

  期间她几次尝试想要唤醒申治仙君的神智,却都是徒劳无功。

  邢东乌的身上浸透了鲜血,这一路的追击和对抗下来,此时此刻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

  她站在彩凤背上,三千青丝飞扬拂过,衣诀翩然猎猎而舞,脸颊上血迹斑斑,胸前被石菱刺穿的伤口又开始迸裂出血,清冷矜贵的眉眼下,浅淡的瞳孔依然冷静镇定。

  除了她略显苍白的脸庞和衣袖间顺着手背淌下的鲜血外,几乎从外表上再看不出她现在正忍受着何等的痛苦和致命创伤。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彩凤振翅而飞,在这场追逐战中,它的速度大不如刚刚,语气中也能明显感觉到它的吃力,“申治仙君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他迟早会追上我们的!”

  “朝没有人烟的荒山飞!”邢东乌立刻吩咐道。

  邢东乌盯着那数百米开外的申治仙君,许久后,她才突然下定了决心似得,猛然扭头看向元浅月:“戴好紫烟手镯了吗?”

  元浅月朝她扬起手腕,皓白纤细的手腕间,紫烟手镯光华流转。

  邢东乌干净利落地一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她浑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浸透变作了红衣,衣袖纷飞,长发飞舞,她于此生死之际,竟然还面不改色,朝着元浅月欣然一笑,说道:“阿月,帮我一把,扶着我。”

  尽管不明所以,元浅月还是依言立刻揽住她的腰,扶住她的身体。

  当她抱住邢东乌的腰时,才发现邢东乌的腰肢竟然这样纤细,曲线柔美却不失力量感,是长年累月锻炼后的流畅弧度。此刻她已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和意念支撑。

  她撑到现在,整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在这里不能解决申治仙君,那她等会儿如果晕过去,元浅月一个人就更无计可施了。

  天穹之上,本是万里无云,此刻感应到了她的召唤,四面八方,黑云笼罩,乌云密集,风起云涌。

  桃源洲四季温暖如春,鲜少有这样黑沉压抑的天色。

  邢东乌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借力撑着自己的身体,一只手朝着天空,高高地举起了无情剑。

  是暴风雨来之前的沉闷压抑,天地间响起了点点战鼓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以天为鼓槌,以地为鼓面,重重地击打作响,奏响于苍穹之间。

  天地为之动容。

  时间似乎都静止在了这一刻。

  苍天大地,天与地之间,浮云与山岭之间,唯有这一只彩凤振翅高飞,俯瞰人间万里山河,遥眺云端电光蛟龙。

  剑尖指天,汇聚了无上精妙的剑意,雷霆刺啦作响,电光游龙在玉白的剑锋上游走,于剑尖酝酿。

  黑云积压,沉闷压抑,厚重连绵的云层挡住了所有天光,风暴与雷霆在云层中席卷咆哮。电光与剑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灼眼存在。

  于这无法形容的恢弘壮观景色,风起云涌间,邢东乌苍白的脸上,惊艳清冷的眉眼虽染斑斑血迹,却依旧美得摄人心魄,墨黑长发飞舞,她微微一挑眉,面不改色,含蓄而矜持,礼貌地微微颔首:“申治仙君,对不住了。”

  轰——

  数道游龙般的雷霆依次从天而降,其中一道正砸在了后方穷追不舍的申治仙君身上。这粗壮犹如战车的雷霆在地上荒野山岭间立刻炸飞一个广场般的大坑,将四面荡平。申治仙君被笼罩雷霆之中,立刻发出一声仿若从灵魂中发出的痛楚惨叫。

  元浅月感到邢东乌的身子一重,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若不是元浅月扶着,肯定要一头栽下彩凤。

  她抱着邢东乌滑跪下来,邢东乌靠在她的身上,握着无情剑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手背上鲜血流淌。她咳了一声,鲜血从她的嘴里不停地冒出来,气息微弱,脸色却依然冷静:“我们暂时安全了。”

  “我知道申治仙君即将要渡劫成仙,所以刻意引动天雷,让他的雷劫提前了,”她又咳了一声,倚靠在元浅月的身上,眉眼低垂,有一丝惋惜,“但是这样的话,一旦进入雷劫,申治仙君就救不回来了。”

  电光涌动,无数道雷霆轰然击下。彩凤张开双翅,在不停击下的雷霆中快速飞行,一道雷霆轰然落下的时候,几乎擦着彩凤的翅膀尖,把彩凤吓得一个羽毛倒竖,差点没把两人给甩出去。

  这渡劫成仙的雷霆不比寻常的雷霆,哪怕是神鸟挨上一击,都会受不住。

  彩凤的翅膀尖立刻被点燃,腾得蹿起火焰。彩凤展翅,旋转挪腾,飞过密集的雷霆阵,所幸每每都是无惊无险。它终于飞出了那片密集的九天渡劫雷霆阵,此刻心痛地看着自己的翅膀尖靓丽光鲜的羽毛,被烧黑的一小簇看上去十分刺眼:“我的凤凰祖宗哦,烧我的羽毛还不如要我命呢?!”

  邢东乌气息虚弱道:“好了,别废话了,别飞远了,看住申治仙君。”

  元浅月给她又递了一颗续命丹。

  邢东乌也不推辞,吃了下去,脸色苍白,低声说道:“我想不到申治仙君发狂之后,为什么会对镇妖塔感兴趣,是有什么在操纵他吗?”

  镇妖塔里关着一半的魔神,这是邢东乌以前听净梵真君所讲的事情。

  彩凤转过头看她:“谁能操纵申治仙君?他可是如今唯一的大乘期散仙,不过催他发狂,这是可以做到的。只要自愿献祭的人够多,就可以用恶念和怨恨催发一个人的凶性,使得这个人变成六亲不认,丧心病狂的疯子。”

  “想要侵占申治仙君的意识,至少也要有十万人自愿献祭自己所形成的血海恶念才有可能做到,这上哪儿去找十万自愿献出性命的人来?”

  而且这些献祭的人还有一个共同意识,就是要摧毁焚寂宗,朝着镇妖塔而去。

  我就是命运之神!(流泪猫猫头.JPG。)

  虽然扑街可是写剧情流还是很爽的捏。

  这只是水中瞳这一卷高潮前期的酝酿,我自认为现在还不算冲突彻底爆发的高潮时刻。

  一切的伏笔,一切的发展,都有迹可循,命运是条河流,但永远让人猜不到它的走向,这才是一个剧情流的美妙之处。

  水中瞳倒计时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