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临渊【完结番外】>第142章 紫烟成烬

  苍穹浮岛之上。

  仙雾缭绕,浮在空中的岛屿上,正中的圆形石台上,插着一把通体玉白的宝剑。

  这把宝剑半数没入石台中,剑柄上雕刻着美丽而繁复的花纹,历经风霜,依旧锋利不改。剑身通体光素,洁白如脂,剑刃轻薄,于阳光下折射出微微一线迷离光泽。

  那股身临其境后,迎面而来的震慑之意,让元浅月忍不住也心生惧意。

  面对着的好像不是一把沉寂万年的神剑,而是古战场上的千军万马。

  青鸟和朱眼白鹤走到石台外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地方,便死活也不愿意再过来了。

  “这剑气势太重,走得近了,喘不过气。”

  青鸟如是说道。

  苍穹浮岛根本无人看守。这剑灵在此本身就是极其强大的震慑,除了命定之人,无人能将它拔出来,又不用担心会被盗走。

  何况无情神剑气势迫人,弟子们来看守,也会觉得被压迫得喘不过气。

  元浅月还是第一次来到苍穹浮岛,周遭漂浮着的仙岛上青翠环绕,繁花如锦,却听不到一丝鸟语虫鸣,剑灵震人,整座岛连鸟虫都找不出来一只。

  走到石台边上,她的心砰砰直响。

  那股扑面而来的灼热剑意似乎在警告她,让她不要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去挑战这柄绝世的神兵。

  元浅月咬牙,慢慢地走近了它。

  每一步,都好似沉重逾千钧。

  那把沉寂在天地间万年的神剑,是无数剑修曾经梦中幻想过的至高无上。在这圣洁而隆重的石台上,元浅月慢慢地伸手,不死心似得握住了剑柄。

  剑柄入手,冰冷刺骨,却又如此滚烫,握住的好像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头在冰雕中冻结着,依旧不甘振翅咆哮的火焰凤凰,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能将她立刻融化,只是一瞬间,痛楚就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蹿到了她的全身,像火焰烧灼,像寒冰冻结,像千刀万剐。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紧牙关,攥紧剑柄,猛然一拔。

  有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粉身碎骨——

  在剧痛中,元浅月许久才从空白一片的茫然中回过神。面前碧蓝辽阔的天空中,一只青鸟和白鹤都探进她的视野里来:“呀,没事,还能喘气呢!”

  她手中早已没有了无情剑,此刻正躺在石台外的地上,浑身作痛,狼狈不堪。

  元浅月爬起身来,那远处石台上的无情剑依然不动如山,稳稳地插在石台上,丝毫没有半分变化。

  即使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元浅月忍不住心头沮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被灼伤的手掌中全是红色的伤疤,上面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寒霜,钻心的疼。

  冰霜蔓延,渗入皮肉,疼得她直抽气,朱眼白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真是有够不自量力,无情神剑是世间仅有的神君之剑,威力巨大,你这种凡夫俗子,肉体凡胎,想拔无情神剑,真是痴心妄想。”

  它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一小瓶青瓷瓶,一只爪子摁住元浅月的手,给她涂上了黄色的药粉。

  自从寒水牢受刑之后,在邢东乌的提点下,朱眼白鹤和青鸟随身都会带着一些上好的灵药,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尝试拔剑,剑灵就给了她如此重创。

  这还只是警告。

  元浅月爬起身来,再次不死心地朝石台走去。

  朱眼白鹤爪子拎着瓷瓶,看着她的背影,骂道:“你有病是不,还要去拔?!”

  这一次,元浅月再次被打飞,青鸟看着她被击飞的弧度,翅膀卷起在自己的鸟眼上搭了个凉棚,十分惊奇地说道:“她是不是失心疯啦?这无情神剑上是有什么稀罕宝贝吗?值得她这样不要命。”

  元浅月手上的伤口比刚刚更深,寒霜蔓延,已经爬上了她的手臂。

  她面无人色,神色苍白,躺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

  朱眼白鹤十分恼怒地再次给她涂上药粉,青鸟嘀嘀咕咕地劝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无情神剑注定不是你一个普通人能拔出来的,你第一次拔不出来,第二次也肯定没辙。你是凡人,剑灵不会伤你性命,但一定会给你苦头吃,以示惩戒。”

  朱眼白鹤给她涂完药,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你这双手,少说也要养半个月,臭丫头,我倒要看看你过几天的历练怎么办!”

  元浅月坐起来,她看向青鸟和朱眼白鹤,问道:“我是个凡人,那剑灵不会伤害我,那如果我是个半妖呢?”

  青鸟立刻左右看地上有没有石头,嚷嚷道:“什么半妖不半妖的,你是不是磕着脑子,被撞傻了?”

  朱眼白鹤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神剑斩妖除魔,诛祟驱邪,寻常邪祟不可近,如果你不是凡人,那你刚刚碰到神剑的那一刻,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元浅月看着自己满是红疮的手,寒霜覆盖,彻骨作痛。

  她再次站起身。

  青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再次走上石台:“你们剑修都这样要剑不要命的吗?”

  朱眼白鹤那双朱红色的眼睛盯着元浅月的背影,推了还在发愣的青鸟一下:“你去叫邢东乌!我在这里看着她。”

  青鸟刚要振翅,朱眼白鹤又说道:“你悄悄的,不要让别人看见。”

  青鸟回身没好气地说道:“我哪回不是悄悄的?到现在谁都没发觉过我!”

  这焚寂宗的青鸟成百上千,除了会说人话,会送口信外再没有其他用处,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一种不起眼的灵鸟。何况青鸟一族长得又一模一样,它从天空飞过的时候,谁能认出它是属于哪个人的灵鸟呢?

  等到青鸟飞走,朱眼白鹤这才转过头,看着元浅月。

  石台之上,她的每一步都如此沉重。

  元浅月走到神剑边,看着这柄绝世的神兵。

  剑灵已经如此强大,再进入剑灵结界后,那又该是怎样一股强大的力量?

  可东乌她已别无选择了呀!

  元浅月伸出即将要触及剑柄的手停了下来,她慢慢地跪坐下来,跪在神剑身边,沉默了片刻。

  朱眼白鹤瞧见她这幅样子,没好气地说道:“行了,你就是给剑灵磕头它也不会认你为主,你这又是何必——”

  血溅三尺。

  那无情剑是绝世的神兵,削铁如泥,在元浅月用颈脖撞上去之后,立刻切入了她柔软的血肉中。

  长剑封喉,鲜血喷溅,沿着冰冷玉白的剑锋往下流淌,汇入剑与石台的裂缝之中。

  只是这么一下,元浅月便软软地垂了下去,她颈脖上的鲜血沿着剑锋往下滑落,身子摇晃了一下,跌落在地。

  朱眼白鹤凄厉的鹤鸣几乎要撕裂天空。

  它顾不得一切,唰的一声展开自己从未张开的羽翼,绝望地冲过来,目眦欲裂:“阿月!”

  但在石台外,剑灵的结界隔绝了它。

  朱眼白鹤拼命地用翅膀拍打着面前无形的结界,白羽纷飞间,翅膀很快就因为猛烈的撞击而溅出鲜血来。

  它一双眼猩红如血,几乎是要拼尽性命去击碎面前坚不可摧的结界。

  元浅月躺在地上,颈脖间的伤口鲜血流淌,像是流淌的小溪,汇入那玉白剑锋之中。

  朱眼白鹤凄厉的鹤鸣声不停地响起,它眼睁睁地看着数步之遥的元浅月倒在石台上,渐渐地停止了呼吸。

  烈火桃花纹,在她的身上绽放,如血般鲜红热烈,身下那流淌而出的鲜血,将她的衣裳染得尽是血红。

  一片白茫,看不见任何东西。

  元浅月睁开眼睛,眼前好似隔了雪花,什么都瞧不清楚。

  她的神识过了许久才渐渐平息稳定下来,四周已夜色渐浓,她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脸颊上,顺着她染满鲜血的脸往下流淌。

  群星璀璨,银河烂漫。

  朱眼白鹤和青鸟都在远处默不作声地看着,朱眼白鹤的翅膀上染着斑斑的血迹,似乎是累极了,见她醒来,这才松了口气,走到一旁,蹲坐了下来。

  她的神识好像隔了一层白雾,看什么都丧失了准确。

  那双如血如朱砂的眼眸比天穹群星还要璀璨。

  她看了许久,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邢东乌。

  但她看不清邢东乌脸上的表情。

  元浅月犹在失神,喃喃道:“东乌,这世上除了我,谁能受得了你这臭脾气?”

  邢东乌落着泪,自嘲地笑了笑,她眼眶微红,清眸含泪,手托着元浅月的脸,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喑哑而颤抖地说道:“我不是叫你走,叫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去挑战剑灵?你不知道这是送死吗?”

  元浅月轻轻地哼了一声,她哑着嗓子说道:“你叫我不管,我就不管,你当我是谁啊?”

  邢东乌望着她:“你真是蠢得没有药医!就算如今的焚寂宗掌门来了,也根本敌不过无情剑的剑灵,进入剑灵结界,你就会被剑灵融合,永远留在无情剑中。”

  元浅月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她满脸是血,却神色狡黠,那双杏眼渐渐明亮起来。

  她抬起手,像是献宝一样,控制着浑身作痛的身体,将手腕间爬满了蛛网状裂口的紫烟手镯递在邢东乌面前,虚弱却得意地说道:“东乌,我不会死的。我敢贸然进入无情剑,是因为我知道剑灵留不住我的,你忘了吗,我有紫烟手镯。”

  一旦她遭受了会导致她死亡的伤害,紫烟手镯可以及时触发,挡下致命一击。

  剑灵想要融合吞并她,紫烟手镯也能在她濒死一刻,将她的魂魄从无情剑中抽回来。

  邢东乌自嘲地笑了起来,她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你就这么相信我给你的紫烟手镯?万一我是诓你的呢?万一紫烟手镯失效了呢?万一紫烟手镯敌不过无情剑的力量呢?”

  元浅月抬着手,随着她的动作,那紫烟手镯已经化作了碎片,落在她的衣袖间。

  她毫不迟疑地说道:“东乌,我相信你。”

  显然,元浅月根本不可能战胜剑灵,也无法驾驭无情剑,她只是侥幸在紫烟手镯的作用下,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邢东乌久久不语,良久后,她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道:“也好,既然你从剑灵结界中回来了,我会另找到破解神剑的——”

  “不,不用了。”

  元浅月看着紫烟手镯,继而下定决心,抬起头,看向邢东乌,朝她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无情剑不会再排斥你了。在紫烟手镯抽回我魂魄的时候,我把我的一魂一魄,留在无情剑中了,从此以后,融合了我魂魄的无情剑会认你为凡人,不会再反噬你。”

  邢东乌愣了一下,继而愤怒道:“你疯了吗?!”

  元浅月定定地说道:“我没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神剑大典在即,你不能暴露身份。”

  邢东乌怒不可遏:“那也不用你去把自己的魂魄留在剑内!”

  她之前见元浅月安然无恙,刚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拎起来,惊怒交加:“你知不知道,如果你魂魄不全,若是再死,就会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

  “我不会死的,我惜命的很,”元浅月扬起另一边手腕上的紫烟手镯,信誓旦旦地说道,“再说,我还有另一枚紫烟手镯呢,东乌。”

  邢东乌额头青筋直冒:“你真是无可救药!”

  顿了顿,她又认命般,轻叹了一声:“我会替你找到从无情剑中,抽出魂魄重新补全的方法来。”

  “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元浅月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在紫烟手镯的作用下,她的精神也渐渐好转,只是那缺失了魂魄的陌生感让她依旧无法适应自己的身体。

  越过邢东乌的肩头,元浅月看向那片星辰闪烁的天空,神色坚定地说道:“东乌,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向前走,走到你我有能力去达成夙愿的那一天。”

  她知道邢东乌想要彻底改变天下所有半妖的命运。

  这世上有数不清的半妖,在一代又一代的血脉延续下,她们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这样繁衍生息,安居乐业,却总是被莫名其妙擦肩而过的修士们发现,由此坠入无法自拔的深渊中。

  只要邢东乌站得够高,力量够强,总有一天,她会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去改变这天下沿袭至今的规则,真正的拯救苍生。

  等到她重塑天宫,飞升成仙那一日,作为仙宫之主,万人之上,一言九鼎,她就可以下令更改仙门的规则,将那些从未伤害过他人,却被奴役着的半妖们的命运,从水深火热的枷锁中解脱出来。

  ——叫安分守己的普通人,不必再受到莫名其妙的戕害和践踏,不必再被从天而降的灾厄打破平静的生活,活生生被拖进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里。

  ——叫天下尚在煎熬,受尽折磨的半妖们都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阳下,摆脱生来就被奴役践踏的命运。

  到那一天,万万千千的半妖们,还有邢东乌,阿溪,都可以走在人间,抬起头来看天上的太阳,不必再受东躲西藏的苦,不必再受印奴丸和藏息之术的折磨,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和自己所爱的人牵手走过春夏秋冬。

  邢东乌看着她:“你这样帮我,助我上青云,不怕我身居高位后,最后所做与你所愿相悖吗?”

  元浅月的眼睛明亮又坚定:“东乌,你不会的。”

  邢东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神色复杂:“可你知道,我从不是什么好人。”

  元浅月握着她的手,温热的鲜血在她们的手掌中传递,元浅月望着她,满是鲜血的脸上眼中倒映着满天星辰:“东乌,以前你说过,你要做侠女,惩奸除恶,匡扶正义。我说我要做神仙,斩妖除魔,拯救苍生,你总是嘲笑我不切实际,但我们所想的,其实都是同一种东西。我知道你不是个好人,但你也不是个坏人,坏人怎么会梦想着要仗剑走天涯,做个侠女呢?”

  邢东乌的眼眸中,浅淡的瞳孔慢慢地蓄上潋滟的水光。

  她握着元浅月的手,清眸含泪,坚韧又易碎,摇头说道:“哪里会有人想当神仙,拯救苍生太累了,真是不切实际。”

  这是她们在六岁那年,依偎在床上,于黑夜间看着头顶的罗帐,亲密无间的喁喁私语。

  在这番夜谈之后,邢清漪再没跟她谈起过自己的理想。

  她成为了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冷淡矜持,克制沉稳的邢东乌。

  时隔多年,邢东乌再一次说出了她当年说过的幼稚发言,与当年如出一辙。

  “阿月,你真是天真,不像我邢清漪,只想做个侠女,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惩奸除恶,让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恃强凌弱,伤害无辜,我的梦想不如你远大,却比你现实得多了。”

  她将元浅月搂进怀里,低低地笑了一声:“阿月,我答应你,我会如你所愿,无论将来会有何等艰难险阻,我都会成为仙宫之主,为你拯救苍生。”

  “就像你拯救我一样。”

  无情剑灵:你搁这儿卡bug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