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临渊【完结番外】>第117章 以她为巅

  元浅月一睁开眼,视野里好一片青光闪烁。

  背后一阵钻心的疼。

  察觉到她醒了,青色的羽毛在视野里一闪而过,青鸟就窝在她的床头摊着,低着头,歪着脑袋看着她,和她大眼对小眼后眨了眨,大嗓门地说道:“害,你终于醒啦!”

  她趴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稍微一动,便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青鸟摇头晃脑,松了口气,说道:“都过去三天了,我们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呢!”

  朱眼白鹤的声音从她的旁边的上空飘过来:“别动,你可仔细点,这背上的伤口,现在还在漏电呢。”

  元浅月听它这样说,连脑袋也不敢动了,趴着不动弹,开口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又沙又哑。

  她背上未着一缕,只缠着一道又一道的纱布,上面涂了药,渗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纱布下的伤口时不时还会刺啦一声响,弹起一两个白色的电火花。

  青鸟说道:“圣影堂下峰的仙药阁,喏,她们俩也在呢!”

  循着青鸟翅膀一指的方向,元浅月极为缓慢地转动脑袋,这才看到她的左右两边都隔着屏风,每面屏风后朦朦胧胧,只瞧得见一个床的轮廓,上面还各躺着一个人。

  断断续续的痛吟声隔着屏风传了过来,楼嫣然竟然还未醒,只是疼的连昏迷也不得安宁,不停小声哼哼。

  青鸟心有余悸地说道:“焚寂宗门规森严,教训内门弟子的事倒是罕见,今天我算是长见识了。”

  这药阁里静静地,除了旁边楼嫣然昏迷中的呻吟声外,不见旁人走动,也没有其他的声响。

  元浅月趴在床上,问道:“谁给我上的药啊?”

  再怎么也不可能是它们俩吧?

  青鸟凑过来,小声地说道:“是那个邢东乌。”

  元浅月愣了一下,朱眼白鹤神色坦然地说道:“你刚受完伤,被人架着到这里的时候,她来过,给你换了衣裳,处理了伤口,上了药,盯着你看了会儿,人就走了。”

  青鸟用翅膀戳了戳元浅月的脸,一脸好奇地说道:“听说你挨得这三鞭,还是邢东乌亲自动的手,瞧这水放得,旁边楼嫣然和虞离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就你受的刑最轻。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你是不是欠了她的钱,她怕你死了收不了债啊?!”

  元浅月瞪了它一眼:“谁欠钱了,别妄自揣测好吧?!”

  青鸟十分不屑,黑溜溜的眼睛又转了转:“她还特意让我们多看着你,说让你醒了,给我多买点灵果做酬劳。”

  朱眼白鹤立刻拆台:“她没说,我作证。”

  等到楼嫣然和虞离陆续醒来,又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出乎元浅月的意料,听说她们三人遭了刑,三师姐萧棠竟然没有嘲笑她们,而是来到仙药阁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她们三个伤员的职责。

  楼嫣然醒来之后,整个人都焉了。她受的伤最重,趴在床上无精打采,时不时伤口电光游离,还要凄厉叫唤上一两声。

  见元浅月和虞离也都受伤趴着,楼嫣然立刻泪流满面地朝她们道歉:“浅月,虞离,我对不起你们!”

  元浅月也有气无力地说道:“嫣然师姐,你还是收收心吧,吃一堑长一智,别再去惹是生非了。”

  楼嫣然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邢东乌给元浅月处理好了伤口,又上了最好的药,她恢复得比楼嫣然和虞离都快一些。

  萧棠给楼嫣然和虞离处理好伤口后,听到这话,忍不住坐在楼嫣然的床边,冷冷道:“谁让你偷窥谁不好,偏要偷窥我们申治仙君。”

  楼嫣然这会儿疼的要命,也懒得跟她再斗气,苦着脸说道:“我哪里知道申治仙君会来呢?若是知道来的是他,八抬大轿请我去看,我都不会去看他!”

  元浅月好奇道:“何出此言啊?”

  如今三人背上的伤都包扎好了,穿上了衣裳,也就撤掉了屏风。

  萧棠看了元浅月一眼,替她解释道:“申治仙君最讨厌私下被人窥视,一旦发现,绝不会轻易放过。”

  元浅月哦了一声,萧棠又说道:“申治仙君以前还不是散仙的时候,沐浴时被爱慕他的男修窥视,以他的风姿为文本,画了某些见不得人的小本子,申治仙君知道后差点气疯了,从此非常厌恶甚至是痛恨别人窥视他。”

  设身处地想了下,元浅月也忍不住点头:“是我,我也要气疯。”

  楼嫣然哼唧道:“谁要窥他啊,几百岁的老人家,都老成这样了,太自恋了!”

  萧棠没好气地说道:“他是大乘期的散仙,寿命上千年,如今还年轻着呢,你莫要随意轻慢我们申治仙君!”

  楼嫣然抬起眼,朝萧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身在焚寂宗,怎么还称呼申治仙君为你们仙君啊?”

  萧棠一愣,抿唇不说话了。

  等到萧棠出去了,楼嫣然撇撇嘴,说道:“她可从没把自己当做过焚寂宗的人,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竟然想起来要来照顾咱们。”

  虞离问道:“嫣然师姐,你跟三师姐有过节吗?”

  楼嫣然躺在床上,说道:“有啊,我不是同你说了吗,望天宗的弟子都很拽,个个瞧不起人。你不知道,萧棠刚来圣影峰的时候,我瞧她长得挺漂亮,冷冷清清,冰山美人,太对我胃口啦。于是我每天缠着她,想带她到处玩耍,结果没想到她竟然是个这么古板不通情理的人,拒绝我的邀请不说,还天天去告我娘的状,说我在这里惹了祸事,那里犯了门规,让我娘好一顿教训,整天把我关在峰上。我叫她出来玩,她不睬我就算了,还要告我的状,让我玩也玩不清净。”

  “后来我就找了个好机会,趁着她又告我状时,将她奚落了一顿,说她望天宗弟子管不住我们焚寂宗的事,她就不告我状,也更不睬我了。”

  元浅月哦了一声,说道:“嫣然师姐,你真的很会给自己找事。”

  虞离也点头说道:“怎么看也是你自己的问题啊,嫣然师姐。”

  楼嫣然说道:“是吗?但她不同我玩就算了,干嘛还要去告我状呢?”

  元浅月面露同情:“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盼你好,想让你也好好修炼吧?”

  楼嫣然撇嘴:“别人盼我好,我信,萧棠?我可不信,我以前被罚的时候,大师兄都不吭声,萧棠还要落井下石,巴不得我娘给我关一辈子禁闭才好呢!”

  说着说着,楼嫣然扯动伤口,立刻龇牙咧嘴,痛得表情狰狞扭曲。她恢复了半天才颓然趴在床上,喘着气,有力无气地说道:“看见没,刚刚给我换伤口纱布的时候,她故意给我缠得死紧,我这才说了两句话,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

  等到她们三人终于能下地了,萧棠将她们又带回了歇云阁。

  楼嫣然受了这顿鞭子,短时间内是不敢再蹦跶了。

  虽然带着伤,但是修炼不能停。

  在一个月后,邢东乌在紫练洞府的修炼结束了,三人终于又回到了紫云别苑。

  楼嫣然安分了一段时间,蠢蠢欲动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但是她也被吓怕了,暂时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只敢在清虚院之类的地方蹦跶。

  元浅月和虞离现在都被楼嫣然的找事能力给吓怕了,不出圣影堂的地界还好,一旦楼嫣然妄图去别的峰地盘,或是想要招惹哪家俊俏师弟,两人一个拉住左手,一个拉住右手,连拖带拽地都要把她拉回圣影堂去。

  在楼嫣然安分了一段时间后,紫练元君忽然让元浅月和虞离到紫练洞府去。

  元浅月和虞离都是第一次进入紫练元君的洞府,在洞府顶端,开凿的圆洞落下天光,在这华美庄严的大堂中打下明亮的圆形光斑,光影交织,阳光与阴影界限分明。

  两人忐忑不安地站在这阳光下,望着前方的紫练元君。

  正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锦盒,紫练元君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分别递给元浅月和虞离,作为一位恪尽职守的师傅,语气温和却不失严厉地说道:“听九长老说,你们已经到了筑基,可以开始学着御剑飞行,还有一些最基础的入门法术。这是师尊为你们准备的圣影堂正式弟子服,还有暂时学剑用的佩剑,从今日起,你们就可以换上弟子服,随我开始学习剑道,御物,灵咒,法阵。”

  “但你们一定要谨记,作为焚寂宗的弟子,一定要刻苦修炼,尊师重道,遵守门规,不许私自斗殴,同门相残,更不许徇私舞弊,与妖魔为伍,时刻谨记恪守本心,无愧于天地!”

  元浅月和虞离激动地点头,一颗心砰砰直跳,热血澎湃,自豪又骄傲。她们手里捧着正式的弟子服,将佩剑横放在心口,跪在地上,对着面前的紫练元君发誓。

  楼嫣然百无聊赖地等在洞府外。

  换好新的正式弟子服后,元浅月和虞离开心地从洞府中走出来。

  元浅月穿着一身烟青色的弟子服饰,走入日光下。今年刚满十三的她身姿纤细却不失力量感,在拜入仙门后飞速拔高了个头。

  那张清秀柔软的小脸上,肌肤白里透红,虽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那一双大而明亮的杏眼极其显眼,透着灵动活泼的水光,让人看了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黑发蓬松浓密如鸦羽,她简单地挽了个鬓,在日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她纤柔的身上穿着弟子服,从左侧肩膀到右侧腰间,开满了灼灼如火的烈火桃花纹,一针一线,都绣得栩栩如生。

  楼嫣然盯着她走出来,眼前一亮,立刻诶了一声,盯着元浅月看了许久,才有点后悔莫及地说道:“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浅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貌还挺对我胃口的呢?”

  元浅月一脸警惕,立刻把她推开:“别来祸害我!”

  身后虞离也走了出来,她身材苗条,娇娇柔柔,有弱柳扶风之感,那张脸蛋天生丽质,细长柳眉,眉黛鬓青,眼眸含情脉脉,令人心生怜爱。

  楼嫣然也是啧啧道:“虞离啊虞离,你平常不声不响,今天这换了身衣裳,竟然如此好看!走走走,咱们穿上了新的弟子服,就该去炫耀一圈,看我们圣影堂三朵绝世娇花,从此要迷倒多少痴情好男儿——”

  紫练元君在后面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哦,你们要去哪里?”

  楼嫣然吓得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立刻低眉顺眼地说道:“娘,我是说我马上去练功。”

  紫练元君盯了她一眼,冷冷道:“别在这里跟我油嘴滑舌,你这两个师妹与你不同,她们争气得很,不会像你一样,整天只晓得在焚寂宗混吃等死!”

  楼嫣然被她骂得一缩脖子,紫练元君看着她,越看越心烦,忽然高声喝道:“还不快滚回去修炼!看着就惹人心烦!”

  楼嫣然立刻一溜烟跑了。

  紫练元君看着元浅月和虞离,说道:“跟我走,今天起,我教你们御剑!”

  一道惊雷从天空中滚过,如万钧战车过道。

  在天穹之上,焚寂宗最高的飞仙台上,抬头几乎可以触及头顶沉沉的乌云。

  天穹之上,乌云密布,风云变色。

  彩凤站在朱雀门上,巨大的身躯收敛翅膀,扬起金光璀璨的脖子,眺望着那天空中的厚重乌云,身披锦羽,绚烂多彩的三条尾羽垂下朱雀门玉石大道。

  邢东乌站在朱雀门之上,仰头看向这乌云密布,风起云涌的天穹,闷雷涌动,白光闪现,如同电光蛟龙于云中穿梭飞行,上下翻飞。

  在飞仙台之下,所有的焚寂宗弟子,长老,掌峰们,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在做什么,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事务,抬起头,凝视这一片令天地变色的雷霆涌动。

  ——桃源洲四季如春,永远春光明媚,几乎从未出现这样阴郁低沉的厚重雷云。

  炽焰真君和净梵真君都站在邢东乌的身边,烈阳峰的炽焰真君人如其名,一身火焰色道袍,是个十分火爆的脾气,他生的浓眉大眼,高高瘦瘦,声若洪钟,底气十足,跟旁边矮胖的净梵真君对比十分强烈。

  两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就像一根丝瓜和一个冬瓜放在了一块。

  炽焰真君一脸紧张地看着邢东乌操纵九天引雷决,她五指成爪,往前慢慢地探入一个金色的球形法阵中。

  这个金色球形法阵十分不稳定,电光游离,金光明亮,法阵内无数游动的符咒缠绕交织,快速旋转,在邢东乌的手探进去之后,立刻被她吸引着,贴近她的肌肤,若即若离地在她的手上游走。

  九天引雷决的威力巨大,一旦操作不慎便会反噬,炽焰真君和净梵真君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侧,就是为了提防她一不小心遭到反噬。

  邢东乌闭着眼睛,清冷昳丽的眉眼间,神色慎重,微微皱起。

  于此时,遥远的天穹上,剑光划过,少女银铃似得娇笑声响成一片。

  虞离和元浅月御剑而飞,两人尖叫着,欢笑着,渐渐地飞到了圣影堂上峰离飞仙台最近的地方。

  但即便是到了禁域,前方再不能前行一步,她们也看不见那遥远朱雀大道上的邢东乌。

  唯有天穹阴云密布低压,唯有万钧雷霆轰然作响。

  元浅月站在飞剑上,张开双臂,感受着风将她托起,这是无比的自由,无比的快活。

  天上地下,一切随心所欲,这般滋味如此美妙,比她所感受过的一切都要潇洒快乐——

  元浅月御剑站在高空,已不能再进一步。她朝着飞仙台的方向,用手裹成一个喇叭形,用尽全力,一字一顿地大声地喊道:“我可以御剑飞行啦!”

  这声音向远方传去。

  天上御剑的其他弟子们纷纷好奇地朝她看了一眼,有些露出理解的神情,说道:“真叫人怀念,我第一次御剑也是这般大惊小怪!”

  还有人立刻露出不赞同的责备神情:“仙门上空禁止喧哗!成何体统!”

  趁着执法弟子还没过来抓人,元浅月赶紧调转剑的方向,风驰电掣地朝着其他方向离开,逃之夭夭。

  朱雀大道上,净梵真君聚精会神地看着邢东乌伸手抓住法球中的核心,看邢东乌神情专注,想来肯定是正在心中感受法咒运行,仔细摸索门道。

  他耳力敏锐,听到远处似乎有人在喊什么,立刻皱眉道:“什么人竟敢在高空喧哗?”

  他听了一下,一脸疑惑地说道:“御剑?御个剑有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

  邢东乌沉默地闭着眼睛,她忽然心中若有所感,嘴角忽然轻轻地往上翘了翘,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她轻轻地在金色法球中收拢手掌,紧握成拳。

  天空中,雷霆轰然而下,白光涌动,几乎要吞噬整个世界——

  于白光中,邢东乌慢慢地睁开眼睛,随着她的意念操纵,一道游走的电光像是蛟龙服帖地缠绕在她的身边,周身的雷光在她的身侧涌动,却不伤她分毫。

  她忽然起了个坏心眼,心念一动,那低沉的乌黑云层中,电光酝酿,再次降下一道引雷决。

  万顷雷霆立刻朝着彩凤轰然落下,电光游走间,彩凤立刻振翅清鸣一声,兴致勃勃地召出雷鸟反击。

  两道雷霆在空中轰然相击,电光迷幻间,邢东乌轻提足尖,翩然一跃,立于朱雀门上,俯瞰着整个焚寂宗,风流昳丽的眉眼轻轻舒展,微微一笑。

  于朱雀门上,邢东乌傲然而立,俯瞰仙门。云上仙山,浮宫岛屿,仙鹤飞瀑,此刻尽数收入眼底。

  以她为巅。

  旁边炽炎真君大笑三声,拍起手来:“果然是千古难遇的奇才,我这九天引雷决授予那么多弟子,他们几乎是吃够了苦头,经年累月,才能勉强感悟到第一层境界。就连我的亲传弟子,也得五六年的钻研学习,才能尝试着第一次运用引雷决。我从未见过任何人一个月内,就能成功把握引雷决,还掌控得如此精准。”

  净梵真君立刻抬头挺胸,说道:“那当然,也不看看这是谁的亲传弟子。”

  说罢,他站在朱雀大道上,仰着头,看着邢东乌,真心实意地感叹说道:“你上山不足一年,现在已经金丹三阶,如此进步,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连当世唯一的散仙申治仙君当年为达结丹,也是修行了近十多年。有你这样的弟子,实乃我净梵真君的一生之幸,我们焚寂宗千年之幸!”

  狭小黑暗的房舍里,稀疏的稻草顶上,漏下几缕天光。

  发霉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形销骨立的女人。

  鲜血像是泉水一样从她的七窍缓缓流淌,打湿了她身下厚厚的潮湿的稻草。

  她太瘦了,瘦的像是一具被皮包裹着的骷髅,下颌尖尖的,颈窝上两枚锁骨深深地凸出,每一寸皮肤都是紧贴着骨头生长。

  黑发枯燥干裂,上面别着的珠花散乱,殷红如血。

  鹤念卿躺在床上,赤红剔透的眼睛空茫地望着稀疏的稻草顶。

  她好像是在看那天光,又好像两眼空空,什么都没看。

  脸上的鲜血已经凝固,新涌出的鲜血又顺着干涸凝固的黑血再度缓缓流淌。

  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多血吗?

  万蚁噬心,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反抗,反抗,她要反抗,直至彻底死亡——

  门吱呀一声开了。

  念夫人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袍,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

  她的脸因为受伤失血而呈现苍白的颜色,神色疲倦,充满了被挫败后的颓态。她的紫色衣裳上,肩胛琵琶骨处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此时此刻正慢慢地渗透出鲜血。

  这整个房间里,除了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只有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血腥气。

  而这呼吸声正渐渐弱下去,房间里落针可闻,好像这里一躺一站的,只是两具尸体。

  在逃出围剿的时候,鹤念卿表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

  她要回去救那些被念夫人不得已抛下的半妖女子们。

  念夫人几乎是严厉愤怒地一遍一遍对她说,卿卿,我只能保护你一个人,卿卿,不许回去,卿卿,听我的话。

  她看着鹤念卿七窍流血,发疯似的往回冲,因为忤逆印奴丸而剧痛打滚,脸色青白浑身是血,却还在地上往逃出来的地方一寸一寸地爬。

  她哀嚎着,惨烈的哭喊着哀求着挣扎着,好像那些被她抛下的,不是相处不久的陌生半妖少女们,而是她的尊严和她的一切。

  念夫人从没想过焚寂宗和朱顶峰这样的大宗门,竟然会派人出来围剿她们。

  以往她意气风发,在凡间的所有小宗门中受尽尊崇,高高在上,走到哪里不是随心所欲。

  她从未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八转金丹在焚寂宗弟子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她甚至过不了两招,就被逼得节节败退,肩胛上中了一剑,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狼狈不堪地退到鹤念卿身边。

  那些除了鹤念卿外的所有半妖,都在充满绝望地望着她。

  她本来逃不出这些修士的追击。

  是那些她连名字都懒得去记的半妖少女们,知道今日已到末路,短暂安宁的日子又将结束,从地上纷纷捡起了趁手的武器,朝着那群修士冲了过去,拖延住了时间。

  她们如此娇美柔软,除了跳舞,其实什么也不会。

  所谓的拖延,就是用脆弱的颈脖撞在冰冷的刀剑上,死死地拽住修士的脚步,用还未冷却的身体挡在他们追击的路上。

  她没敢回头看。

  后面火光冲天而起,她听见少女们的哭泣和呼喊。

  她们在说,念夫人,求求你,让卿卿姐活下去吧。

  ——只有卿卿姐活着,您才会为了她去救下一个生来就是低贱阶下囚的半妖,就像救我们一样,给我们这样永无天日的人生里一段得以喘息的片刻安宁。

  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丽少女们,在她的身后,怀着恐惧和希望,欣然赴死。

  血肉撞在刀剑上的声音接连不断,她抱着鹤念卿逃走,不敢回头,仓皇失措,头一次感到了如此的卑微和惶然。

  念夫人坐在床榻边,她伸手,拿起鹤念卿黑发间的珠花。

  从那里离开之后已经两天了,鹤念卿到现在都抵抗着她的命令。

  ——她要回去,即使明知道她们已经香消玉殒,知道这是毫无意义,她依然在拿性命去对抗着念夫人的命令。

  至少她不要死在念夫人的身边。

  她要死在她该死的地方,跟她的同族们一起死在那场冲天的大火里。

  有尊严的死去,而不是在念夫人身边继续茍延残喘,承宠卖乖,摇尾乞怜。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身体中流淌而出,那曾经妩媚多情的脸庞此刻已经透着濒死的惨白,她的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窝深陷,那双眼睛里面的光芒一寸寸黯淡,那双一直朱红色的眼睛已经渐渐涣散。

  念夫人坐在她的旁边,低声说道:“卿卿,我只能救你一个人。”

  “卿卿,我从未有做过任何对你不起的事情。”

  “卿卿,事情已经成定局了,我以后不会再让修士找到我们了。”

  “卿卿,为什么?”

  她伸手,握住鹤念卿的手。

  她说尽了所有好话,义正言辞,分析利弊,哀求劝解,她都无法阻止鹤念卿用对抗体内印奴丸的剧痛一点点杀死自己,走向自我灭亡的深渊。

  只是三天而已,她的手变得如此细瘦,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森森的骨,握在手里,像是鹭鸶的爪,稍稍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折断。

  她要反抗她,直至把自己活活折磨至死。

  而她已经快要达成了这个目的。

  她已经快要死了。

  因为念夫人种下的印奴丸而死,也许这能让念夫人感到一点痛苦。

  她知道在她死后,念夫人一定会悲痛欲绝,瞧,这三天的对抗里,她已经深深地摧毁了念夫人往日里钢铁般从不屈服的意志,让她如此憔悴悲恸,满心绝望。

  鹤念卿为此感到了恶毒的快意,甚至连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都似乎减轻了一些。

  太好了——至死她的死还可以摧毁一个该死的修士。

  念夫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动作轻柔地将她的手温柔地贴在自己的脸上。

  她感受着鹤念卿正在慢慢消逝的生命,沉默地坐在她的身边。

  鹤念卿的意识开始涣散,她的手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交织着冰凉湿润的触感。

  念夫人亲吻着她的手背,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滴在她白里泛青,瘦骨嶙峋的手背上。

  在她的濒死一刻,是念夫人选择了屈服。

  她知道于此刻,唯一能唤醒鹤念卿求生意志的是什么。

  念夫人吻着她的手,低低地说道:“卿卿,我教你修行。”

  “哪怕是背弃道义,愧对列祖列宗,哪怕是不得好死,将来遗臭万年,卿卿,我教你修行,无论你是要保护谁,对付谁,报复谁,都可以。”

  “卿卿,我答应你,你想让我教给你,教给其他半妖,都可以。”

  在黑暗狭隘的房间中,于此刻再度沉默下去。

  念夫人的脸颊贴着鹤念卿颓软的手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坠,砸在她的手背上,触及时温热,随即又很快变得冰凉。

  如果这再唤不回鹤念卿的神智,那她就真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去了。

  黑暗中,贴在她脸颊上的手轻轻地动了动,食指摸过念夫人的脸。

  鹤念卿涣散的眼神重新汇聚,剔透晶莹如血的眼睛慢慢地恢复成浅淡的黑色,她眼珠像是生了锈,艰难地转了个方向,望向念夫人的脸。

  这是三天来,她第一次对念夫人的话所有反应。

  念夫人泪流满面,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腮边,扯出一个凄楚的笑容,落着泪,凄婉地笑着说道:“卿卿,你不是想报仇吗?我给你这个机会,我会把我的一切都教给你,倾囊相授。你知道的,活下来,才能复仇。”

  “才能向我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