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临渊【完结番外】>第96章 云端之高

  元万千见到元浅月跟着邢东乌回来了,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就心软善良,此时眼看见天灾下难民遍地,心里难受,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

  作为父亲,元万千也不再多说她,只让她管好收留孤儿的成字营。

  尽管元万千比邢东乌大了将近二十岁,却知道邢东乌是个心性缜密坚定的少年郎,不能拿年纪度量。

  听到邢东乌主动邀请他商议云京赈灾的事情,他知道这肯定是元浅月在背后撺掇,心下虽无奈,但还是答应了。

  这次走货出来的行商队伍一共五千人,包下了云京一整条街的客栈。

  被收留来的四百个孤儿许多都羸弱幼小,身上还带着病,需要人照顾。商队忙着在本地收购宅邸地契,腾不出手去照顾这么多孩子,一时间许多老师傅都分身乏术,忙得焦头烂额,叫苦不迭。

  这些被收留下来的孩子知道成字营的师傅们看管不过来,床位和资源紧缺,生怕自己被再丢出去,惴惴不安,经常担心得偷偷哭泣,受伤病痛也不敢吭声,都是硬挨着忍饥挨饿,直到晕过去才得以被管事的老师傅发现。

  成字营是元浅月在邢东乌辅助下创建的商队支营,为做表率,安抚这些惶恐不安的孩子,表示绝对不会丢下他们的决心,元浅月和两个随行的侍女飞鸾,碧霞,都自告奋勇地各自从成字营里领回去三个最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带回了自己落住的房间悉心照顾。

  虽然飞鸾和碧霞都觉得她作为元家的千金大小姐,实在不该去照顾一个身份低微的流浪孤儿,但碍于元浅月坚持,元万千默认,也只得作罢。

  而元浅月领回去的孩子就是被她从溪水边捡到的阿溪。

  在成字营里的病床上躺了半个月,半个月不见,现在的阿溪已经比以前精神好多了。只是她脸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还是一样的狰狞,以鼻梁为界的整个上半部头颅都是破碎的状态,眼睛也是两个空洞洞的血窟窿。

  元浅月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回来。

  晋氏说,阿溪是个乖巧的孩子,跟同龄的孩子不太一样,特别安静。

  虽然她刚醒来的时候想咬人,但从咬伤元浅月那次之后就没有再做出过攻击人的举动,整天像个瓷娃娃一样每天坐在床上,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懂事听话,很是惹人怜爱。

  见元浅月来领她,晋氏连忙嘱咐她,心疼地说道:“这个孩子也不知道以前是遭了什么折磨,胆子很小,吃饭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听到一点点声音都要吓得立刻缩进床榻里躲起来。”

  听到元浅月的声音,阿溪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摇晃着小短胳膊和腿,跌跌撞撞地走到她的身边,仰起头来看她:“姐姐!”

  元浅月伸手牵住她的手,弯腰摸了摸她头顶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布,笑眯眯地说道:“阿溪这段时间乖不乖?”

  晋氏在旁边连忙说道:“小姐,阿溪可乖了,你不知道,别的孩子喝药的时候,又哭又闹的,那让人头疼的哟!我让阿溪喝药的时候,阿溪就问,姐姐什么时候来看我,我跟她说,阿溪喝完药,身体好了,姐姐就来了,她就乖乖的喝药,也不要人哄。”

  元浅月领着她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来。

  她的房间是整个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本来家具桌盏一应齐全,但考虑到阿溪看不见,元浅月特意将房间里易碎的瓷器和带有菱角的桌子都换掉了,连桌子都特意换成了圆桌,只留下了一盏绣着寒潭山石和锦雀的屏风。

  房间里熏着邢东乌特意调制的青竹雪松香,元浅月领着她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极其耐心而缓慢地握着她的手,从每一件摆设上面摸过去,柔声说道:“你记住这房间里的东西,你看不见,走路就要仔细些,别撞着磕着了,很疼的。”

  阿溪愣愣地看着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虽然没有眼睛却依然看得见。

  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跟面前这些“人”是不同的。

  但她是个怯弱胆小的性子,也不敢跟元浅月说,只能紧张地咬着下唇,局促不安地点点头。

  元浅月一看见她这样子,心头一阵柔软,同情又怜爱,她蹲下身来,与阿溪齐平,摸着她的头,说道:“阿溪,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你就跟在姐姐身边,姐姐会保护你。”

  阿溪点点头,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放开。

  中午的饭菜吃得清淡,元浅月给她喂了饭菜,见她吃得还算顺利,便将用银勺子递给她,将一碗盛满温热的肉汤放在她的面前,说道:“阿溪,你试试自己来?”

  阿溪怯生生地接过她手里的汤勺子,笨拙的学着用勺子去盛自己面前的汤,再递进嘴里。

  晋氏跟她说过,阿溪既不会用筷子,也不会用勺子,甚至吃东西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嚼,囫囵就往下吞。

  连常人必不可免的五谷轮转都很少。

  她都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长大的,到现在快满五六岁的年纪,连如何吃饭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才会落下这一脸的狰狞伤疤和眼睛处两个空洞的窟窿。

  元浅月正在教她如何吃饭,邢东乌推门而进。

  阿溪的身子立刻紧绷起来,她不安地紧攥着勺子,用力到手指泛白,如果不是元浅月还坐在这里,估计立刻就要缩在角落里去躲起来。

  邢东乌自顾自地走进来,她一身白衣,风度翩翩,此刻见到阿溪坐在这里,也面无异色,径直坐在桌前,懒散地说道:“阿月,你说的事已经办完了,在皇族送来的救济钱款抵达之前,滇京商会决定先行在云京里开设赈灾救济的粥棚,你不必再为此事烦忧。”

  她态度自然,好像办成这样一件事只是举手之劳,轻描淡写。

  商人重利,无利不起早,不见兔子不撒鹰,元浅月虽然让她去想办法,却没想到她竟然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将这么大的一件事办妥。

  元浅月一脸惊喜地望着她,松开正在指导着阿溪拿勺子的手,去牵住邢东乌的手:“太好了,东乌,你好厉害!”

  阿溪小心翼翼地捏着勺子,紧张地偷看了一眼这位一看就不好接近的邢东乌。

  邢东乌妍丽的眉眼矜贵又风流,此时神态散漫,也不谦虚,同她握手:“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邢东乌名动京城,你认识我三生有幸。”

  说罢,又松开元浅月的手,说道:“我要回滇京一趟,你父亲虽然是商会之首,但他人在云京,鞭长莫及,要调动这么多物资,滇京那边如果压不住下面的人,其他商贾可能会生事。为了运送粮食过来赈灾,商会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周旋处理。而且这赈灾的钱也不该由元氏出,我回去后会游说皇亲贵族们,让他们募捐出钱款,补足元氏所出的资金。”

  如果说这番话的是别人,那元浅月也许还要怀疑一下,但她是邢东乌,这些话无需存疑。

  因为元浅月心里,邢东乌十全十美,无所不能。

  她行事永远是这样成竹在胸,滴水不漏。

  元浅月哦了一声,略带失落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一走,自己又要少个玩伴了。

  邢东乌撇她一眼:“我回来做什么?等到赈灾结束,你父亲的事情办完了,你也要回滇京,我会在滇京等着你。”

  元浅月这才恍然大悟,看来邢东乌要一直留在滇京跟商会周旋,游说王亲贵族,维持四面八方向岭南一带运输粮草和财力的局面。

  邢东乌走之后,元万千立刻践诺,除了原来用于购买商铺花掉的钱,其他的尽数投入购买粮草中。

  赈灾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元氏商队所带来的粮草不够多,但元万千十分放心邢东乌的人品,如今有了她的保证,立刻就将所带来的剩余银两投入了购买粮草开设粥棚赈灾点的行动中。

  元氏商会忙的热火朝天,元浅月也十分耐心地教导着阿溪如何像一个正常的孩子生活长大,教她适当的自力更生。

  房间里摆了两张床,晚上阿溪就睡在靠内侧的一张,元浅月就睡在外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溪也渐渐地学会了简单的词汇和沟通,尝试着认知和辨别他人的交流,真正如同一个孩子去了解这个世界。

  她对元浅月的依赖时常会让元浅月感到心疼和惊讶,无论她去哪里,阿溪都会在她身后跟着,并不打扰她做事,只是站着远远地看着她,懂事又让人放心。

  她头上裹着白纱布,大半张脸上都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想来也很难受。但她知道这纱布并不能摘,所以时常会忍不住抬起手,下意识地用两根手指靠在脸颊上,摩挲着脸上覆盖的纱布。

  云京一时间开设的赈灾粥棚越来越多,整个云京每隔一条街便有捧着饭碗来此求得一口稀粥续命的流民。

  元氏富商乐善好施的名气也在岭南一段越来越响亮。元浅月却只希望滇国皇族的救济银两也能早点到。

  在云京的灾情稳固后,元氏商队开始派出部分人向其他受灾的三座城进发。

  在邢东乌的运转下,源源不断的粮草从桃源洲各地运输而来。半个月后,受灾最重的南义城也建起了第一个布粥的赈济点。

  随着这一支商队深入南义城,跟着元万千亲眼见到饿殍遍地,尸横遍地的元浅月亲眼见到了何为人间疾苦。

  南义城如今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城中百姓大多都或逃走或饿死,剩下来的人都是半死不活。

  随处可见大水褪去后的痕迹,被淹没的房舍和残垣里尽是泥沙。

  在商队设立布粥点后,元万千开始跟随行的大夫商量,要购买大量生石灰,洒在城中。

  死人太多,会生瘟疫。

  元浅月没事也会在赈灾布施的地方帮忙,帮忙分发一些碗筷汤勺。知道她是元氏富商当家的独生女儿,千金大小姐,许多因为这一口粥而活下来的百姓会对她感恩戴德,也有失去了亲人后无处发泄悲恸的百姓,愤怒地指着粥棚骂,骂他们假惺惺,骂他们为什么不早点来布粥,偏要等到人快要死光了,才来南义城做做样子,多半是为了博一个好名声。

  元浅月见过几次这些并不领情的灾民闹事,更甚有一次,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经过粥棚的时候,直接指着她破口大骂,就差没冲上来戳她的鼻子。

  元浅月在这低俗粗鄙的脏话里气得红了眼睛,护卫想要上前动手,却被元浅月按了下来。

  她却并不想跟一个饥饿濒死的人计较。

  晋氏说,要让阿溪多适应适应有生人的场所,一点点练大她的胆子。元浅月循序渐进,现在已经可以将她带出客栈,放在布粥的赈灾点旁边,跟几个同龄的孩子坐在一块。

  每每元浅月在忙活的时候,阿溪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矮板凳上,乖巧地等着元浅月忙碌完后带她回去。

  她乖的简直让人心疼。

  而这次,在听到这个路过的男子指着元浅月一顿骂之后,看见元浅月脸色黯淡的样子,坐在旁边的阿溪豁然起身,像是离弦之箭一样冲了过去。

  她猛的扑过去,狠狠地扑向那个陌生的男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不准骂我姐姐!我要杀了你!不准你欺负她!”

  半途就被粥棚里眼疾手快的护卫给拦了下来,拎着后领的衣裳提溜起来。

  她张牙舞爪,拎在手上还在扑腾挣扎,捏着拳头,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勇气。

  明明半个月前还是个连话都怯懦得不敢说,连听见些响动都会身子发颤的孩子。

  元浅月本来被骂得心里还犯委屈,情绪上来本想撂挑子回客栈去,没想到阿溪竟然会替她出头,此时也顾不得心头难过了。

  她放下手里在分发的碗,从青年手里把她抱过来。

  她第一次看到阿溪这样强烈的情绪。

  她一直是个自卑,怯弱,安静的孩子,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表现出这么激烈的反应,却是因为听见有人骂了元浅月。

  阿溪被她抱在怀里,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紧紧地抱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杀了他,姐姐,以后谁再惹你不高兴,我就杀了他!”

  她才几岁大,童言无忌,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连杀心都能暴露得如此明显。

  元浅月高兴又心痛地摸着她的脑袋,想起这底下洞空空的两个血窟窿,心里又替她感到难过。

  ——晋氏说了,她脸上的伤疤一辈子都好不了,破碎的面容已经留下了永远畸形的印记,眼睛也不可能再长出来,她永远都只能缠着白纱布,看不见任何东西。

  阿溪有着微卷的鸦黑发色,发质又浓又密,肌肤雪白,这一个月里她每天都按时喝药吃饭,如今养得气色匀净,身上的肌肤都是白里透红,指甲圆润光洁,嘴唇泛着玫瑰花的殷红光泽。

  如果没有这些伤疤,她该是个多么冰雪可爱,剔透玲珑的孩子。

  但在阿溪第一次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情绪后,在几个护卫的提议下,她没再让阿溪来旁边坐着了。

  ——一个孩子在年幼时看过太多的死亡,也许长大后性格会变得过于扭曲。

  她把阿溪托给也跟着来了南义城的晋氏,让她在自己没空的时候跟阿溪和其他孩子一起去听授业师傅讲课,这才放下心来去帮忙。

  有一天,赈灾的救济点来了几个穿着浅冷灰色奇怪衣裳的年轻人。

  这几个人长得皆是俊美潇洒,年纪轻轻,两男一女,他们气质出众,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在这满城受灾后精神萎靡,神态恹恹的百姓中,这三个人神态自若,精神十足,行走时仿佛是在自家花园散步一样悠闲,实在是太显眼,莫说与周遭百姓,连元浅月这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也跟他们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飘渺仙气。

  元浅月站在赈灾的棚子里,愣愣地看着他们走近。

  这三个人为首的一个长者看着她,朝她善意地笑笑,说道:“我听说城中有商贾在布粥赈灾,救济这受了水灾的百姓,此乃大善之举。”

  他朝着元浅月微微一笑,单刀直入,也不多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是朱顶峰的修仙之人,本座名为仁心道君,乃是朱顶峰三宗主。小姑娘,我远远看你生有灵根,又有仙缘,心怀善念,救济苍生,可愿随我们而去,断绝尘缘,修仙问道?”

  他随手一挥,地上如繁花盛开,以他们所站的地方为中心,数百米内的地面上顷刻化出万千繁花,花瓣随风而浮,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花雨。

  周遭的百姓个个惊呆了,开始跪地大呼神仙显灵。元浅月站在粥棚前,手里拿着一迭碗,也是瞪圆了一双杏眼。

  朱顶峰?

  她记得一个月前她和邢东乌开玩笑说去朱顶峰看雪,那山高耸入云,山尖寒雪一点白,是整个桃源洲能看得到雪的地方,结果两人连山脚都没爬上去。

  世人传闻朱顶峰上有神仙,她还一直以为是杜撰虚构的故事呢!

  她看着他们,好半天才回过神,惊愕不已地说道:“你们真的是神仙?”

  仁心道君噗嗤一笑,似乎对周遭百姓们跪地顶礼膜拜感到了一丝风光,又觉得元浅月的反应很好笑,矜持地笑笑,说道:“我们不是神仙,我们是修仙问道的修士,离成仙还早呢!”

  元浅月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她出生商贾巨甲,耳濡目染,听父亲说过许多造假的手段。

  此时她左右看看,想要在他们身上看出耍什么戏法的破绽来。被她目光扫过的三人坦然无畏,在她的目光前没有丝毫动摇和心虚。

  元浅月俯身摘下一朵花,地上花开连绵,四周沉浸在花海之中,场景如此古怪,而这份创造它的力量却令人怦然心动。

  ——神仙有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之能。

  ——如果成了神仙,那是不是做什么都可以?

  这世上谁不想成仙呢?

  高居云端,天地同寿,御剑在手,拯救苍生,随心所欲,好不风光。

  元浅月当然也想,她甚至做梦都幻想自己是个神仙。此时此刻,这天大的幸运降临头顶,她心头滚烫,面色一喜,立刻说道:“那我爹,我娘,我朋友,也可以跟我一起去修仙吗?”

  仁心道君朝她和蔼一笑,见她神色向往,也不忍心直接拒绝她,便和缓地说道:“当然不行,我们已经见过你父亲,他没有任何修仙问道的资质。”

  “至于你娘和你朋友嘛,那个要等我们见过她们,看过她们有没有灵根才可以确定。不过我可以很遗憾的告诉你,绝大部分凡人都是没有灵根的,你娘和你朋友估计也不能幸免。像你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来生有灵根的人,万里挑一。你也很幸运,恰好我们路过南义城,听说此地有大善人在赈灾,这是功德一件,所以我们才会下来看看。”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像我们这种大宗门的修士,一般都不会来凡间走动。若非南义城赈灾的善举,你就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有机会见到我们朱顶峰修士。你生来如此天资玉骨,若不求仙问道,实乃暴遣天物。你若是愿意,现在就跟我们离开此地,求仙问道,方能对得起你这天生奇佳的根骨。”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隐隐约约浮现了一种对凡人的轻蔑和对自己身为修士的骄傲。

  元浅月失望极了,一想到自己的爹娘和邢东乌可能都没有求仙问道的资格,她怎么能抛下她们独自去一个人逍遥快活?

  她摇了摇头,心痛得无以复加,咬着唇一脸遗憾地说道:“那算了,我舍不得我爹和我娘,何况,我朋友还在滇京等我。”

  仁心道君的眼神闪烁了一瞬,他甚至不用拿出测灵根的玉牒,远远地瞧上一眼,他就看出来元浅月的根骨奇佳,资质超凡,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元浅月就像是混一堆灰耗子里面的白鹤,在他们修士面前太过扎眼。即使放在当今仙门,这样的资质也十分出众,这样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优秀的苗子可实在罕见。

  没想到凡间竟然还有这种的好根骨,他得赶在这沧海遗珠蒙尘或是被焚寂宗发现之前,把她拐到朱顶峰去。

  仁心道君有些心动,暗自谋算着把她领进朱顶峰后,立刻收到座下当内门弟子。

  见元浅月拒绝,仁心道君有些诧异,又看出了她脸上的犹豫,心里不免发笑。

  毕竟面前这个杏眼桃腮的小姑娘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看样子不过十二三岁,看她一身衣裳精美贵气,神态娇憨动人,从小必然是娇宠着长大,割舍不下家里人和朋友,所以能抵御修仙问道这巨大的诱惑,也算合理。

  仁心道君在心里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又一个内门弟子,把她心里的犹豫盘算了个一清二楚,继续说道:“这也无妨,等你入了我们朱顶峰,拜了仙门,你想回家看看,随时都可以。”

  只是有句话他没说。

  进入了仙门之后,大部分人都默认与前尘断绝。仙门风光肆意,逍遥快活,他们哪里还会再留恋凡尘?

  入仙门者,求仙问道,寿命漫长,十年如弹指一瞬,闭关一次数十年者也不在少数,入了朱顶峰,她估计就再难看见这些寿命短暂的亲眷家人了。

  元浅月想了想,她确实很心动,却又舍不得家人朋友,此刻面露为难地说道:“我不能与我家人朋友不辞而别,等我回了滇京,我要与我的家人和朋友商量过才行。”

  修仙问道是多少凡人渴求一生,都无法触及的领域。

  大部分凡人终其一生,连修士的面都见不到。

  元浅月竟然一连拒绝他两次,仁心道君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但看在她年纪尚幼,根骨出众的份上,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也好,我给你一件法宝,若是你想入仙门,随时可以拜入我的门下。”

  他的手一抬,一个小巧如巴掌大的金色罗盘落在元浅月面前。

  元浅月伸手接住,这罗盘落在她的手里,与她的手掌半寸有余,也不下坠,漂浮在空中,金光闪闪,竟然是纯金打造。

  元浅月被他们的出手豪爽给惊呆了。

  她并不知道,仙门视金钱如泥土,仙门各自占据一方钟灵敏秀之地,金脉和银矿数不胜数,金玉珠宝在仙门是不值钱的东西。

  仁心道君看着她的反应,越发觉得合他心意,暗恨朱顶峰收徒必须本人同意,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能将她立刻带走。

  仁心道君手里又浮现另一个金闪闪的罗盘,他托在手里,看着这两个如出一辙的罗盘,同她说道:“这罗盘乃是万里追踪器,你若是想通了,将指针随意拨转一圈便成。我到时候自会循着罗盘方向来接你入仙门。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再打扰你们赈灾了。”

  元浅月情不自禁地问道:“有事情要办,那你们也是来赈灾的吗?”

  仁心道君本想掉头离开,此时听她发问,顿住脚步,说道:“不,我们是来除妖的。”

  元浅月更加震惊:“除妖?!”

  仁心道君转念一想,这是个让她这个凡夫俗子开开眼界的好机会,也许见过镇妖除祟的过程,知道仙门何等风光肆意后,她就能立刻撇下这些凡尘里的羁绊,随他入朱顶峰。

  仁心道君和蔼地说道:“你可想随我们一同去看看?”

  元浅月瞪大了眼,兴奋又紧张地说道:“啊?这可以吗?”

  仁心道君朝她点点头,他走过来,攥住了元浅月的手臂,和蔼地笑了笑:“得罪。”

  心念一动,缩地成寸。

  元浅月的眼前一花,自己刚刚站在赈灾的粥棚前,只是眨了眨眼,面前赫然就出现一方清静素雅的大堂,她爹就坐在高堂上,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仁心道君把她带到了她父亲所在的客栈,只是心念一动,四人立刻出现在了被商队暂时征用的宅邸之中。

  元万千正坐在大堂椅子里同别人说话,此刻看见元浅月和几个没见过面的生人凭空出现,吓得从椅子里跳将起来,大惊失色:“我的乖乖,这是什么情况?”

  他好似白日见了鬼的神情。

  周遭的商会长辈们也都吓得惊慌失措,仁心道君一抬手,也不知道使了什么仙法,众人心头一平,刚刚惊慌失措的情绪竟然全都莫名平复了下来。

  仁心道君同元万千说了几句,大概是说他的女儿有仙缘,看上了她资质出众,想带她去修仙。

  元万千听得一愣一愣,还以为元浅月现在立刻要走,当即不舍极了,又喜又愁,在听说元浅月要考虑一段时间后再做决定,这才放下心来。

  仁心道君似乎不太想跟没有灵根的凡人说话,在简短说完这几句话后。

  他背后两个弟子上前,又开始与元万千仔细解释的时候,他也耐心和蔼地同元浅月闲聊起来。

  对于元浅月,仁心道君十分好说话。元浅月越是问东问西,仁心道君就看得出来她的心中越是动摇,回答得也是越痛快。

  ——谁不想修仙呢?

  风光肆意,无所不能。

  而这次的岭南水灾,并非天灾,实乃一只蚌妖在作祟。

  想来也是,桃源洲一向风调雨顺,四季如春,怎么会突然有天灾呢?

  这只蚌妖道行不错,本来是焚寂宗抓住的妖怪,却因为焚寂宗看管的弟子一时疏忽,一路沿着河流,从焚寂宗所在的滇国嘉峪城附近逃到了千万里之外的岭南南义城。

  本来这只蚌妖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它谨慎又小心,偷偷摸摸逃到了焚寂宗鞭长莫及的岭南来,就想在这里养精蓄锐,隔三差五吃个人,在此地茍且偷生一段时间,等攒够了力气再偷偷逃回魔域。

  常言道老蚌生珠,蚌妖的肚子里自然也有颗硕大圆润的东珠,它刚逃到南义城的湖泊不久,就被识货的人瞧见了河面上的珠光宝气。

  他们揣测这底下一定有价值连城的明珠。

  这些捞捕河蚌的渔夫们立刻拿来鸡鸭活物,去钓这蚌。

  他们哪里知道底下的不是什么老河蚌,而是一只吃人的蚌妖。

  送到嘴边的东西哪里有不吃的道理,这河蚌吃了这些投进江河的鸡鸭活物,又觉得不够,干脆又把这些个钓鱼的渔夫给拉下了水,尽数吃入腹中。

  妖魔凭欲望驱使,对凡人的血肉十分渴望。老蚌尝到了滋味,也就忍不住了。它仗着自己吃了几个人,力量强大起来,开始兴风作浪,让周遭的人献祭更多的活人下去。

  后来它还挑剔起来,让扔下去的活人一定要细皮嫩肉,老的柴的全不要,嫌硌牙,献祭的未婚少女细皮嫩肉,它最喜欢。

  等到老蚌吃舒坦了,它就又开始计划着逃回魔域,毕竟它身处灵界仙门管辖之下,整日里都提心吊胆,滋味并不好受。

  它发了大水,就是想在临走前一次性吃够本,毕竟如今灵界仙门强盛,望天宗镇守魔域边界,它想在越过边界的镇守关卡,在望天宗的眼皮子底下溜回去,还是要些本事。

  如今仙门基本不会干涉人间事,他们除了管辖妖魔,求仙问道之外,并不关心凡人在做什么。蚌妖发大水作乱,也是在死伤逾十万的时候,离南义城最近的朱顶峰才发现了此事。

  南义城外原本的湖已经成了聚集成了江,上头珠光宝气冲天,朱顶峰派人查勘后,知道这老蚌还在此地,所以再派了三宗主来此地收服镇妖。

  跟仁心道君一起前来的两个弟子,女弟子叫洛玉珠,眉清目秀,男弟子叫池生寒,剑眉星目。

  仁心道君特意让元浅月认识了洛玉珠。

  “这是我们朱顶峰二宗主洛千刃的女儿,被她爹平日里娇贵得跟个什么似得,你俩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一定很合得来。”

  洛玉珠对她也很好奇,仁心道君这么死缠烂打要一个凡人来修仙,必然是因为她天资根骨出众。

  洛玉珠还没有达到可以凭空看出一个人根骨的境界来,修仙之人皆慕强,仁心道君既然特意介绍她俩认识,就说明他认可元浅月的实力,确信元浅月日后修仙必有一番大成就。

  洛玉珠生得珠圆玉润,鹅蛋脸秀丽雅致,她看上去比元浅月还要大一些,立刻亲热地拉过元浅月的手。

  给元浅月的父亲说明了情况后,几人立刻上了云舟,朝着南义城外的江湖进发。

  仁心道君有心卖弄,在云舟上把法宝炫耀了个遍。

  作为两个看上去年纪相仿的孩子,在知道洛玉珠已经一百多岁后,元浅月惊得说不出话。

  修仙之人青春常驻,寿命极长。洛玉珠看见她的反应,咯咯直笑。她朝元浅月抱怨道:“哎呀,你可不知道,我爹舍不得我出嫁,硬要给我挑个最好的夫婿,这挑来挑去都没找到合眼的,到现在我都是朱顶峰最老的老姑娘了!”

  元浅月下意识地问道:“那修仙就可以不成亲吗?”

  洛玉珠点点头。

  元浅月立刻惊喜万分,邢东乌自从以男装示人后,如今年纪渐长,快要到满十四岁,却从未听到过婚事动向。

  来云京之前,元浅月在仕女云集的赏花会上就听交好的贵女说过,坊间已经隐隐约约有传言说邢东乌实际里是个女儿身,还说她一直不肯娶妻定亲,就是怕自己的身份被揭露。

  邢东乌是皇商,女扮男装的事情一旦被揭露,那就是诛九族的欺君之罪,莫说她要遭凌迟,整个邢家都会被牵连。

  但如果邢东乌可以去修仙,那她就不用再娶亲,也不必被人发现她造假的身份了!

  十二岁的元浅月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若是邢东乌也可以跟她一样去朱顶峰修仙,那她就不用再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全,不用再为难成亲的事情,而她们也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这个念头使她心头滚烫,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朝仁心道君说道:“道君,你说我天资过人,根骨奇佳,我觉得我那个朋友比我厉害多了,说不定她也可以去修仙,道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滇京看看她?”

  元浅月脸色激动,一片绯红:“她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厉害的人!比我厉害一万倍!”

  仁心道君回过头看她,啼笑皆非,不置可否。洛玉枝拉着元浅月的手,拍拍她的肩,语气安慰地说道:“小月,你想得太多啦,即使是皇亲贵族,帝王之身,也不一定有仙根,你的朋友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你这样的资质,可是独一无二的。”

  见元浅月还是不肯打消这年头,洛玉珠想了想,从归墟里掏出一个如同鹅卵石大小的圆石头,递给元浅月,说道:“滇京是焚寂宗的管辖地,仁心道君是朱顶峰的二宗主,身份非同小可,如果要去滇京,我们得先通知焚寂宗才能去他们的地盘上行事。”

  元浅月似懂非懂,一听说仁心道君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立刻把他想象成人间的王爷或诸侯。

  王爷或者诸侯去到别人的地界上,好像是要先打声招呼,递个谏贴。

  洛玉珠把石头递给她,说道:“小月,你也别太失望,我们虽然不能去滇京,但是我可以你一样法器。这是朱顶峰上鉴别灵气和妖气魔息的鉴灵石,你那个朋友如果有灵根,只要接触到这个石头就会亮起白色的光。”

  元浅月高兴的点点头,又多嘴问了一句:“那如果有妖气呢,会亮起什么光?”

  洛玉珠咯咯直笑,说道:“有妖气你哪里还看得到什么光啊!妖不得把你这小姑娘当场给一口吃了?!”

  洛玉珠告诉她,灵界和魔域有界限,妖魔都是食人血肉,吞噬精魄的怪物,他们修士修仙问道,也会斩妖除魔,都是顺应天意。

  坐在云舟之上,高居云端飘渺,俯瞰人间皇城山河连绵,王孙金玉销骨地,烟火富贵,丝竹歌舞,不过是沧海一粟,弹指一挥。

  唯有仙道永存。

  元浅月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仙人之姿,这种卓绝飘渺,高居云端,掌握滔天之力,俯瞰苍生的滋味,让人永远都忘不了。

  从云舟上下来,踩在坚实的土地的时候,元浅月的心中生出了一股不明所以的滋味,惋惜,遗憾,不舍,好似坠落凡间的时候,她立刻失去了从未得到过的一切。

  这让她心如刀绞。

  但在仁心道君再一次问她要不要现在就跟她们一起回去的时候,元浅月犹豫再三,还是坚持要回到滇京再做打算。

  仁心道君十分不解,他说道:“我已经同你父亲说过,让他回去与你母亲说明此事,他也会告诉你的所有朋友们,让她们不再担忧。自己的女儿能被仙人看中,求仙问道,乃是烧高香的幸事,你父母高兴还来不及,你又在不舍什么?”

  元浅月别扭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她抬起头来,看向那边的云舟,声音遗憾又坚定:“刚刚我坐在云舟上的时候,想着,能修仙问道真是太幸福了。”

  “但是我一旦成为了仙修,整天坐那么高,怎么能再看得见东乌呢?东乌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不能抛下她一个人去过潇洒快活的生活,我要回去看看,万一她真有一点修仙问道的资质呢?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啊!”

  邢东乌: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有一点点资质的灵根,而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