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临渊【完结番外】>第77章 无愧天地

  待到走得远了,那股心悸和厌恶的感觉依然沉积在胸,挥之不去。

  青长时回头看了一眼那照夜姬,苦心主持一脸祥和,正和她说着话,神色温和慈祥,犹如一个对晚辈百般爱护的长辈,丝毫不见异样。

  论修为,青长时定然是没有苦心主持高深,更比不得苦心主持见多识广,他也很识趣地没有开口,而是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场。

  他压下心头的怪异和滞涩之感,决心等会儿回到济生宫后,将这件事同白宏说一说。

  朝霞山一如往昔,层林尽染,翠绿欲滴,只是在来往的山道和虹桥上,都多了几个看管的弟子。

  在元浅月回到九岭后,白宏立刻派人将朝霞山看管了起来。

  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弟子根本拦不住元浅月,只是充充面子,顺带监管她的去向。

  白宏罚她闭门思过,对外只说她是闭关。

  一路下了虹桥,青长时心事重重地进了别苑,临进门的时候,忽然转身朝云初画和甄梓桐吩咐道:“你们俩在外等我。”

  云初画和甄梓桐不疑有他,立刻点头,站在门外。

  门扉紧闭,院落里僻静安宁。

  吱呀一声,青长时推开门,将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打开,扇了扇风,语调轻快道:“诶呀,掌门师兄叫你闭门思过,你还真闭门思过了?”

  元浅月坐在椅中入定,正闭着眼运转体内灵力,吐纳天地灵息,养精蓄锐。听到青长时推门而进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神色平静地问道:“掌门师兄叫你来的?”

  青长时摇头,他走到元浅月旁边坐下,隔着一张桌子,看向元浅月,挑挑眉梢,一脸调侃:“倒不全是师兄的意思,是我也想来看看你。看你在这里是不是伤春悲秋,悔不当初,彻夜流泪到天明。”

  元浅月重重地瞪了他一眼。

  青长时见她神色嗔怒,不由得失笑,他从怀里掏出红釉瓷瓶,放在桌上,收容敛色,正了神色,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元浅月。

  元浅月随着他的动作,目光落在这个红釉瓷瓶上,巴掌大小,光滑的釉面泛着明润光泽。

  青长时面露遗憾,以沉重的语气,放缓了声音,轻轻说道:“浅月,我来送你上路。”

  元浅月:……

  青长时表情难得的凝重,他手指搁在红釉瓷瓶上,望着元浅月,定定地说道:“这里面是见血封喉的鸩头血,千机峰只此一瓶,哪怕是大罗神仙,吃下去也会药石无灵,立刻殒命。”

  元浅月直视着他,半响,才轻叹了一声,说道:“好。”

  她伸手过来拿。

  青长时的手一缩,手里的红釉瓷瓶往后挪了挪,元浅月的手落了个空,青长时凝视着她,语气复杂地问道:“你不问问原因吗?你甘心这样不明不白就死了吗?”

  元浅月朝青长时笑了笑,她认真地说道:“长时,你和我是值得托付生命的至交好友,我的性命在你眼中与你的性命同等重要。不管是什么理由,他能说服你来送药,就说明白宏师兄已经告知了你让我去死的理由。”

  “他能用这个理由说服你,那我也认为,同样的理由也能说服我,何必你再转述一遍呢?”

  青长时抿了抿唇,他凝视着元浅月神态平静不见丝毫愤怒的脸,半响,才沉重地说道:“唉,我也不想来这一趟——可我跟我师傅虚寒子赌了五千的灵石,看你会不会心生愤恨,有所失态。”

  话到最后,他一扫刚刚的凝重神态,眉开眼笑,手里的红釉瓷瓶在指尖灵巧翻了个个:“看样子我师傅还是不太了解你呀浅月,我又赢了,嘻嘻。”

  说罢,他掏出一块传音灵石,掷在桌上,里面传来啪的一声,看样子虚寒子是气得拍了拍大腿,分外响亮:“不赌了不赌了,再也不赌了!再赌下去就要把留音宫卖了!”

  青长时笑得像是只狐狸,狡猾又得意。

  她知道虚寒子师叔是个老顽童,好赌又爱输,凡事都得先下下注,一个老顽童一个乐子人凑在一起,竟然把赌约都放在她身上来了。

  元浅月看了他许久,嘴角抽了抽,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伸手按住自己额头的青筋:“你是不是闲得慌?”

  青长时将红釉瓷瓶往桌上一放,说道:“这几天确实挺闲的。今晚上就要开窥天珠了,四大宗门齐聚首,这等大场面,啧啧,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啊!佛尊,道尊,灵尊,都已到场,就差你这个剑尊了。”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元浅月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事不劳烦你来请,我自会去。”

  青长时耸耸肩,说道:“我知道你自会去,我来这里,是送这瓶药的。”

  他将瓷瓶递过去,语气平和而缓慢地说道:“这里面是鸾鸟的眼泪,一旦饮下,可以忘记最近十年的记忆。浅月,喝了它吧,就当你从未收过这个徒弟。”

  青长时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内响起,带着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徐徐善诱:“浅月,白宏师兄说了,我们知道你心善,总想谋得两全法,但仙门不能拿苍生去冒险。你放走玉临渊,妄图与她为伍,我们都可以既往不咎。于今夜后,只要窥天珠认定她是将来的魔神,那我们就会倾整个仙门的力量抓住她,镇压她,她与仙门不能共存。”

  “你是九岭的剑尊,我们都信任你,知道你品性纯良,九岭不愿向你倒戈,但仙门断断容不下玉临渊,你又何苦在中间周旋,两面都受煎熬?喝了这鸾鸟泪,忘了这件事吧,从此之后,你依然是你一心剑道不问世事的剑尊,镇压魔神之事我们绝不会让你插手,甚至不会向你提及。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做到这一步,你对得起苍生,对得起九岭,也对得起玉临渊。”

  元浅月看着青长时递过来的红釉瓷瓶,片刻后,她忽然开口问道:“长时,你记不记得,我以前用过一次你的灵言像?”

  青长时一愣,继而哑然失笑,他摇摇头,面上浮现些许遗憾,缓声道:“如何能忘?”

  那场景,那阵仗,真是毕生难忘。

  那时的九岭还不是白宏做掌门。

  一百多年前,在明厌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元浅月带回九岭,倒在山下力竭而亡后,元浅月带着他的尸身回到九岭,第一个迎接她的就是三司会审。

  苍凌霄堕魔后,朝霞山的三位弟子全部战死于她的父亲元朝夕手里,只剩下了她这唯一一个最小的弟子,九岭掌门的震怒程度可想而知。

  那时的元浅月满身鲜血,跪在殿前,抱着明厌的尸体不撒手。她被捏碎了嗓子,说不出话。所有面孔冰冷的尊者们高坐明镜台上,冷眼旁观的众多弟子们议论纷纷,指责声四面八方,如潮水将她围拢淹没。

  他们翻来覆去地指责她,是她害死了她的师兄们,是她天煞孤星,是她祸害旁人,是她害得身边人尽数入魔,不得善终。

  混乱里有人从她怀里抱走了明厌的尸体,她挣扎着,惶惶然去抢,被推倒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血红,看不清到底是谁。

  朝霞山,临渊派,剑尊大名响彻整个九岭,这些年轻的弟子们有多倾慕剑尊和门下弟子的风采,如今就有多厌恨她。

  这些曾见过,或是从未见过的面孔,如今都用如出一辙的仇恨的目光,如临大敌,如见蛇蝎地看着她。

  她有罪吗?她没有。

  她无罪吗?那为什么她身边所有人,不是入魔,就是战死,总要不得善终?

  而何时又会轮到她?

  她于众人的指责中肝肠寸断,摧心裂肺,窥不见答案,不知为何会如此。

  他们在揣测她是否也会成魔,他们在商议是否要将她监管起来,以防来日生变。

  那个时候,她只想紧紧地抱住明厌的尸体,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依靠。有人从她怀里抢走了他,夺走了她最后的一点寄托。

  元浅月被按在肃穆的殿前,她双眼血红,耳朵嗡鸣,歇斯底里地想要抢回明厌冰冷的尸体,伸出的手却握住了一双温热的手。

  殿前只有她跪在这里,周遭的人避之不及,全都离得远远地。只有青长时走上前来,在明厌的尸体被抢走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力气之大,让她半分挣扎不得。

  台上的岚风清和虚寒子,以及其他几位尊者都脸色难堪,再见到青长时上前后一直保持了沉默,全都一言不发,等着青长时下一步动作。

  青长时面色沉冷,是生平难得的正经神情。他抓住她的手,用力之大,几乎将她的皮肉锢得泛白。

  他将怀里木雕的言灵像拿出来,塞进她的手里,让她紧紧地攥着,声音冷硬,对她一字一顿地高声说道:“这是我们神官一族的言灵像,你对着它发誓,你说,你这一生,绝不会入魔,绝不会危害苍生,如有违誓,必将立刻五雷轰顶,顷刻神形俱灭,魂飞湮灭!”

  他将她的手指紧紧地摁在言灵像上,在这满室的议论纷纷里,用最大的力气,厉声喝道:“你对它发誓!”

  元浅月嘴角淌血,破碎的嗓子沙哑地重复着青长时的话,每说一个字,鲜血就会和着字眼往外冒。青长时摁着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言灵像,不管手上染上了多少温热的鲜血,都不曾松开过。

  等到元浅月说完之后,青长时才松开手,他指节发红,关节泛白,言灵像跌落在地,顷刻化作一地散沙。

  四周指责和猜疑的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

  青长时扫视四周,眼神冷硬如刀,被他看到过的地方视线皆避让三分。

  元浅月跪在地上,他站在元浅月身边,仰头看向台上的尊者们,语气坚定,高声说道:“几位师叔们亲眼所见,我神官一族言灵像已作见证。月师妹不会入魔,也不会危害苍生,她出生入死,斩妖除魔,行事无愧于心,为人恪守本心,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九岭,对得起师门组训。”

  他目光灼灼,丝毫不避锋芒,望着台上神色晦暗的岚风清,定定地说道:“容弟子直言不讳,元浅月是临渊派的最后一位弟子。元朝夕入魔之后已经跟元浅月只有仇敌关系,又何来元浅月害死他们一说?程松,明厌,扬浩辰,拼尽性命将她救回来,不是为了让她在这里承受骂名,而是希望她能成为朝霞山最后的传承和希望。”

  他们都曾是他最好的朋友,花前月下一壶酒,仗剑天涯一匹马,风光肆意,潇洒快活。

  这样的情谊,亦值得生死关头,性命相托。

  青长时笑了笑,神色浮现些许追思,轻叹一口气,说道:“浅月,你选的这条路,太难了。”

  他不再多劝,干净利落地收起了红釉瓷瓶,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敲了敲桌子,又说道:“我刚刚来这里的时候,看到佛佑寺的苦心主持来了。”

  元浅月嗯了一声,她前脚刚离开佛佑寺,玉临渊就凭着九霄做凭证,离开了佛佑寺。

  九岭现在还没放出玉临渊已经脱离掌控的消息,不过佛佑寺定然有所察觉。

  毕竟他们可是亲眼瞧着玉临渊单独离开了。

  青长时扶了扶扇子,神色略带思索,心有余悸地抚上心口,说道:“我刚刚还遇到一个戴面具的女子,是苦心主持带来的女居士,名叫照夜姬,也不知道是何方人物。”

  元浅月看他一眼,青长时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是神官出身,对不该存在于世的荒诞怪物有一定的直觉——刚刚我经过那照夜姬旁边的时候,立刻感觉到了她并非善类。”

  元浅月扬起眉梢,略带诧异,青长时虽然是个神官,但历来吊儿郎当,以往因为自己神官血脉感受到过任何类似于此的存在,却都因为太过弱小所以根本没有理会过。

  青长时神色凝重,认真地说道:“这个照夜姬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但我看苦心主持又神色如常,想来她定然非邪魔妖祟——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

  睡觉了睡觉了,最近不用加班了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