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百川从楼下买来了早点。
热腾腾的牛奶,鸡蛋火腿的三明治,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
赤鹫难得问立案的事:“进展怎么样?”
北百川摇摇头:“布鲁斯卧底进了议院,还算顺利。军情部有杜克安帮着活动,也有人肯站队。但检察院密不透风,绝噬局那边劳伦斯也不肯见我。”
“傻小子。各地警署的根都烂了,检察院能有多干净?都是教会养的狗,你让他们在你和骨头之间选,怎么有结果?”
“那怎么办?”
“让他们在教会里选。”赤鹫抬起胳膊,去理北百川后脑勺翘起的一撮呆毛:“劳伦斯见不见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也是教会的人。格雷格和劳伦斯不合多年,不是什么秘密。不要去招兵买马,去挑拨离间。”
北百川恍然。但他为了能多和赤鹫说会儿话,顺着问道:“怎么离间?”
赤鹫忽地冷了脸。捋毛的手停下来,狠狠弹了北百川一个脑瓜崩:“怎么离间?!检察院一把手是谁?二把手是谁?两人的政治地位相差是否悬殊?如果彼此实力相当,那就有间可离!绝噬局的地位要高于检察院,绝噬局的首席要换,检察院的天也要变!这显而易见的事看不见?!劳伦斯身高一米九五,还来问我怎么离间?!千面鬼的本事多可贵,就这样被你白白浪费!”
北百川伸手摸着额头,错愕地呆愣着,像是卡带了。
赤鹫自从身体垮了以后,脾气本来是越来越好的。这突如其来的生气让北百川措手不及,以为是赤鹫对自己失望了,连忙道歉:“鹫哥别气,对不住,我学,你别气···”
这时候护士进来查房,北百川只能収了声,坐在一旁等着。
赤鹫看都不看他:“没剩几天了,别跟我在病房里耗。”
这是赶人了。
北百川不知道赤鹫这次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但不敢不从命,只得开始换衣服。一边换一边惴惴地偷瞟他。
临走又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怯声唤了句:“鹫哥。”
可赤鹫连看都不看他,伸出胳膊让护士测量血氧,把他当空气。
门被关上了,吱呀的一声酸响,像带着哭腔的央求。
赤鹫绷紧的脊背松了下来,搓了搓弹北百川的手指。
他不舍得对狼崽发脾气。可北百川再这么单纯下去,他怎么放得下心?必须要逼着他成长,逼着他学会在这个世界上保护自己。
赤鹫扭头从书下抽出一小叠纸币,揣到了护士的口袋里:“劳烦后面的查房,闭一只眼。”
护士高声惊呼:“先生,这不行的!”
可赤鹫的手紧紧摁住她口袋:“就当是为了ICU里的格林先生。”
护士听到这个名,瞪大了眼。
赤鹫接着道:“我活不久了,但你的家人还有得救。”
自从得知了唐的噩耗,赤鹫的身体就不再往好去。但也没动地方,一直被安排在普通病房。他知道不是因为他没大事,而是因为他没希望。
能进ICU,那是还有得救。而他这种,只能缓慢平静地等死。好点了就出院,恶化了就回来,折腾个三五年,也就这么回事了。
他断然不能接受。
比起缀在别人身后走五年,他宁可并驾齐驱跑一月。爬不起来就拄拐杖,才不要人搀。他就是这么要强。
护士终究是妥协了。默默离去,掩上了门。
赤鹫从床下拉出收纳箱,拿出他从前惯常穿的那套衣服:绸面黑衬衫,硬面蛇皮裤,方头黑皮鞋。
走到镜子前,拿起剃刀刮干净了胡茬,修理了眉毛。打上发胶,将还没多长的黑发梳上去。扣上银耳钉,重新染了指甲。架起墨镜,挡住大洞似的眼睛。戴上口罩,遮住瘦到极点的下巴。最后拎起皮包,缓步走出了病房。
——
云层一垄垄的,灰色沉淀在最下面,像病人脸上无光的褶子。
细长的小巷,到处堆着生锈的看板和破烂自行车。低矮的小楼连成一片,花绿绿脏兮兮。像被打散抠碎的魔方,到处都不一样,却又都一个样。
巷尾一扇白色铁皮门,在这一片破败之中干净地扎眼。
门口挂着锃亮的小信箱,贴着封条。封条上规整的钢笔字:No Fu*k leaflet。
赤鹫拧动门把手,入目一条陡峭的瓷砖台阶。瓷砖上一股84味,反着滑溜溜的光,像是打了蜡。赤鹫扶着墙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台阶的尽头是个薄木门,没挂锁,赤鹫也意思似地敲了敲。
房间里炸响一声怒吼:“敲你妈脑门子!”
赤鹫闻言干脆一脚踹开了门。
伴随着一声巨响,赤鹫和屋里的人对上了眼。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长得一般般,脑袋光溜溜,穿着雪白的衬衫。
那男人看到赤鹫,双手一拍:“稀客!”
随后走过来拿起门口鞋架上的消毒水,对着赤鹫一顿狂喷。
“埃尔夫,你的洁癖更严重了?”
“火越旺,水越沸。”埃尔夫指了指赤鹫口袋里的酒精湿巾:“都是心病,你我彼此彼此。”
随后拎出雪白的一次性拖鞋,转身进了屋。
赤鹫没听清他的话,也不搭茬。换了鞋跟着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到铺着塑料膜的沙发上。
男人倒了一杯咖啡递给他:“丹尼斯还在五田医院?”
赤鹫接过咖啡:“最近有点聋,你大点声。”
还不待他接着说话,埃尔夫已经注意到了他瘦削的手。
“你怎么了?”
赤鹫摘下墨镜,平淡道:“快死了。PNL03,要价多少?”
“不卖!”
“你是不卖我,还是别人也不卖?”
埃尔夫一把揪住赤鹫的脖领,把他提溜起来:“你要死就自己去!别劳我送你!”
赤鹫垂下睫毛,看他布满干裂口子的手,冷冰冰道:“我不是来征求你同意,只是来找你做生意。你要不愿挣,我找别人也不费劲。”
埃尔夫狠狠搡了他一把:“那你滚去找别人!”
赤鹫被他搡得摔回沙发,捂着胸口咳了半天。拉下口罩使劲吸气,挣了半天都没能站起来。
埃尔夫见他虚弱至此,怒气冲冲的脸又浮出愧疚:“你还有多少活头?”
赤鹫伸出三根手指:“三五年。”
“那你三年后再来。”
“不行。”赤鹫抓住他的手腕,“我不能这么活三年。”
埃尔夫居高临下地看他:“戴维斯。你不是这种寻死觅活的懦夫。”
“我是。”赤鹫仰起脸直视着他,指着自己的脸,“我比谁都懦弱。我怕的东西太多了。我怕老,怕丑,怕没用,怕失去。可现在我怕的这些东西,一个一个都找上我来了。这些我选不了,但怎么死还是可以选的。我想要动人的死,不想要可悲的死,更不想变成拖累。”
“什么叫可悲的死?你又是谁的拖累?”
赤鹫从包里拿出一本登记证,翻开递到埃尔夫面前:“我本来差一点就能结婚了。”
登记证上清清楚楚写着名字,贴着相片。但没有钢印——这是一张假证明。
“是不是很帅?”赤鹫三分自嘲七分炫耀地笑,“才二十二。虽然小不少,但很爱我,要死要活的。”
“什么时候处的?”
“年初。”
埃尔夫不客气地道:“正是多巴胺分泌旺盛的时候。小孩子情窦初开,爱谁都是要死要活的。”
赤鹫听出这话里的嘲讽,也被这赤裸裸的事实刺痛:“他未来也许还会爱上别人,但我是第一个,这就足够了。”说罢将假证重新塞回皮包,“至少我得给他留段好点的回忆,再教他些本事。而不是病歪歪地累着他,让他日复一日在病房里,照顾一个能做他爹的老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一把年纪,也不清醒。”
“我来找你做生意,不是来找你点评。PNL03,五万。你不卖,我就去买01,02 。”
埃尔夫低头看了他半晌,扭头进了隔间。紧接着传来一阵当啷啷摔东西的声响,泄愤似的。五分钟后,埃尔夫铁青着脸走出来,拿着个牛皮纸信封甩到他身上:“滚。”
赤鹫拿起信封,干脆利落地转了账。拄着沙发扶手站起身,缓步离去,一步都不曾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