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赤鹫来栖【完结】>第34章 玫瑰葬礼·三·玫瑰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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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鹫盯着电视上的循环新闻,一遍又一遍。

  盯到两眼发黑,耳边响起刺耳轰鸣。

  他面白如纸。紧接着头发好似也白了,睫毛也着白了,瞳孔也跟着白了。

  噗的一声,他的身体散了。就像窗外纷飞的雪。

  “鹫哥儿!”维妮卡呼唤着他。

  他冲了起来,桌板被他带地歪斜,咖啡洒了。黑呼呼的,带着碎渣子,浇在他灰色呢子裤上。他又想起了丹尼斯裤腿上的咖啡渍。前后打了两个摆子,一头栽到狭小脏污的过道上。

  维妮卡赶忙去扶他,又不敢喊大声,压着嗓子不停唤:“鹫哥儿!鹫哥儿!你精神点!”

  赤鹫看向维妮卡。眼神散着,像个死人似的,对不上焦。蓦地,他好像又清醒了。维妮卡要把他往上拽,他却挣扎着要往前爬。

  维妮卡没拗过他,手一松,他就跑了。手脚并用地,飞快地,一头撞出小玻璃门。撞进灰黑的人群,撞进苍白的雪幕,撞进清森的沉夜。

  街道两旁的路灯高高挂在他头顶。昏黄的光,像是断了好几截。一截就是一根棍,轮番往他脊背上抡。

  他不住地逃跑,好似逃离了那个电视机,这一切就都不是真的。

  他不该这么跑的。这太引人注目了。他可是个逃犯。

  但他没有理智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他承受不起了。

  没了。都没了。

  妈妈没了。唐哥没了。小丹没了。伯川没了。

  北百川没了。

  他掏心窝爱过的,新人旧爱,统统都没了。

  他的世界曾经人来人往,如今变得空空荡荡。

  赤鹫在雪中绝望地嘶吼,一边跑一边吼,一边咳一边吼。他像是要将心里的苦全吼出来。要将整个灵魂吼出来。

  雪花碎闹闹的,像是沙砾,直往他眼睛里去。

  空气浓稠起来,像是液体,直让他喘不上气。

  他开始不断地在记忆里翻找,像是找罪证似的翻找。他要找找,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要接受老天如此恶毒的惩罚?

  他找了半天。想了半天。把这半辈子翻了个底朝天。

  他做了二十年的噬警,见过最丑恶的嘴脸,最复杂的人性;他跳了二十年的热舞,撩拨最原始的渴望,最不堪的欲情。

  阅历和岁月反反复复在他心上留下伤口,再反反复复愈合。血痂,伤疤,凝成了失去知觉的铠甲。但他的心,从没麻木过。他对天发誓,他都华·戴维斯,从没昧过良心。

  他追查教会和双D小队,查了二十二年。为此得罪的人,数也数不清。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升了部长,自己却还只是个噬警,甚至是同级别里年纪最大的噬警。但他从不以为耻,反以为豪。

  他坚持的,都是他认为对的。他拒绝的,都是他认为错的。他守护的,都是他认为该守护的。他杀死的,都是他认为该杀死的。

  他没罪。他无辜。他不该被如此搓磨。

  但他不是唯一的无辜者。

  赤鹫仿佛看见了二十七年前,白瓷瓶子站在不远处向他伸出手臂;看见十七年前,小平头蹲在路边不停抹眼泪;看见十五年前,金发绅士对他行摘帽礼;看见半年前,考场上年轻人璀璨的黑眼睛。

  他们都无辜。

  可造物主向来是把生命造得滥,毁得也滥的。

  就算他赤鹫今天也跟着死在这,明早尸体一清,也是什么都不剩。

  一文不值。管你生前高尚还是龌龊。都一文不值。

  身后响起层层叠叠的脚步声,一如二十七年前那个圣诞节前夕。

  但这次,并不存在从天而降的救星。

  砰的一声枪响,他一个趔趄栽进雪地里,再也没爬起来。

  ——

  通缉了月余的噬警终于被缉拿归案。法庭上挤了一大堆脑袋,蓬蓬腻腻的,像毛孔里的黑油泥。

  赤鹫瘸腿倚在被告席上听着自己的判决,苍白着脸,没什么表情。右手抓着胸前的护身符,时而松时而紧,像是靠抓那东西给心脏起搏似的。

  赤鹫被判处死刑。被羁押到切尔博监狱,两个月后处死。

  把赤鹫羁押到切尔博监狱,明显是不安好心。谁不知道切尔博是有名的私营监狱,背靠太阳教会。仅仅是这么一个监狱,就曾为前议员的选举提供了3个亿。而查出这件政治献金案子的,正是赤鹫。最后选举没成,3个亿打了水漂,没人落了好。

  他是教会的敌人,是政治的敌人,是潜规则的敌人,是被第三者插足的破碎家庭的敌人。

  谁同情他呢。大快人心地让人拍巴掌。

  可能会有些幻华月的老粉丝,背地里为他黯然神伤,但明面上是不敢为他发声的。别说发声,就连自己幻华月粉丝的身份,都见不得光。

  法官的宣判像是耳边的蚊蝇,赤鹫听不真切,也不想去听。他的一生,将要在这里了结。他不怕死,一点也不怕。他没有了牵挂,死了反而胸口不会这般疼。但他怕的是,这二十多年的抗争沉入海底。

  赤鹫咬着口腔内的软肉,逼着自己从伤痛里清醒。

  抗争。

  都华·戴维斯,抗争到底。

  即便只剩下你自己。

  为了唐,为了丹尼斯,为了伯川,为了北百川。为了被遗忘的英雄,为了无辜惨死的平民。为了坚守二十二年的正义,为了良心。

  纵使这些对世界一文不值。也不能对不起过去每一天的自己。

  最后法官瞄了赤鹫一眼:“被告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有。”

  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往他脸上打。赤鹫努力站直身体,朗声道:“我不认罪!伯川·L·施密斯不是我杀的。他是太阳同法教在绝噬局里的卧底。我想审判席上的某些人知道,当然也包括这位法官大人。我提交的《取证书》不予采纳。是因为证据薄弱吗?不是,是因为你们从没有真正渴望过正义。你们以为是在审判我,判我死刑。我却觉得是自己在审判你们,判了这个世界死刑。绝噬局已经烂进了根里,早就变成了钱和教会的奴隶。二十年前负责绞杀教会的双D小队,总共七人,其中六人失联,只有一人还健在。这大英雄是谁呢,就是我们绝噬局总部的最高执行官,伟大的格雷格先生!遗憾的是,他好似忘记了自己最初的使命。这十多年,绝噬局竟没处理过一个教会分子。可见我们的格雷格先生,是个真正的和平主义!”

  闪光灯突然熄灭了。现场一片寂静。

  法官涨红了脸,狠敲法槌:“胡言乱语!押回号里去!!”

  赤鹫被警卫推搡着压下被告席,却别着脸看向镜头,倔强地勾着唇角。那是一个鄙夷又得意地笑。彷佛他才是胜利者一样。

  咔嚓一声,赤鹫的笑容消失了,只余一片漆黑的反光。

  宽阔的办公室靠着窗摆放这一张厚重的檀木桌。桌后是一个大鼻子男人,薄薄的头发染得过于黑亮,根根分明地贴在头皮上。

  他看起来还没到六十,但脸上已经浮现了不少沉淀的色素斑,一块一块,像是布满霉点子的枯黄老树叶。

  赤鹫的笑就像是刮过的风,枯黄树叶突然变得又干又脆,嚓嚓地碎裂起来。

  他猛地抓起话筒。

  “弗洛里那个噬警,死刑为什么两个月后执行?!改为立即执行!”

  “格雷格司令,这是宪法的规定,从判决到执行死刑,最快也要50天。”

  “那就改成50天!告诉切尔博的监狱长,死刑现场中转过来,我要亲眼看着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