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紧闭的卧室里, 伸手不见五指。

  舒杳跟做小偷似的,从衣柜里摸了一套平时穿的衣服,和他之前留下的睡衣, 然后又猫着腰退出了卧室。

  第一次和他出来住民宿,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背着父母偷偷出来开房的感觉。

  舒杳先窝进了被子里,等沉野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凌晨。

  舒杳本来还有点犹豫, 但很快她就发现, 沉野好像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只是把她搂在怀里,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舒杳:?

  “这里隔音很差。”

  舒杳恍然大悟。

  不过, 刚经历过罗建辉来闹,舒杳确实也没有太多那方面的心思,她靠在他胸口,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了好一会儿。

  隔壁大概没有住人, 安静异常, 屋外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地砸在窗上。

  舒杳听着雨声, 思绪飘得很远,想起什么,她突然轻声说:“你之前不是问过我, 当时在巷子口看到你, 是不是被你吓到了吗?原因, 我当时没有和你细说。”

  沉野偏头看向她, 目光温和, 似乎在说:不想说可以不说。

  如果罗建辉不出现,这些记忆, 本应该烂在她脑子里,永远不会被其他人知晓,但因为他出现了,舒杳必须提前让沉野知道真相,这样,他以后面对罗建辉的时候,才不会有丝毫心软。

  “罗建辉那时候家暴,一个一米六几的男人,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到家,抓着老婆的脑袋往门板上撞,那种欺凌弱小的爽感,好像让他挽回了做男人全部的尊严。”

  本以为这些事情很难启齿,但开了口才发现,也没有那么困难。

  昏黄的床头小灯下,舒杳的左手搭在他胸口,摆弄着他的睡衣扣子,“我小时候,其实最害怕的就是下雨天。因为罗建辉那时候是在工地工作,一旦下雨,工地不好开工,他就只能待在家里喝酒,一喝醉,他就喜欢对我妈动手,然后酒醒后,又是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就轻易把事情翻篇了。”

  舒杳永远记得那一天。

  闷热的小雨天,空气里散发着潮潮的味道,酒后的罗建辉拽着舒美如的头发,把她扯到了门外,大雨拍打在俩人身上,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舒杳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哭着冲过去想把他扯开,但力量有限,最终反被他推到在地。

  天空黑压压的,有邻居在自家屋檐下围观,冲着罗建辉劝几句,却没有人敢出来制止,毕竟在他们眼里,这只是家务事,外人不便搀和。

  “当时,他那个狠戾的眼神,一直刻在我脑海里,所以那时候看到你和周北川打架……”舒杳犹豫片刻,说,“让我又想起了当时的场面……”

  沉野抚了抚她的后背,问:“后来呢?”

  “后来,是我捡到的小狗从角落里冲出来,对着罗建辉狂吠,甚至撕咬,罗建辉才放手的。”舒杳哽咽了一下,“我觉得他一定怀恨在心,就把小狗暂时寄送到了我同学家,结果有一天我在上课的时候,小狗从同学家跑出来,它回到我家找我,被他看到,用棍子打死了。”

  沉野顿时恍然大悟,为什么她对看似其貌不扬的小土狗有这么深刻的情感。

  沉野翻了个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他埋头在她脖颈处,声音低低地说:“抱歉。”

  以为他是在为当时让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而道歉,舒杳摸了摸他的脑袋:“只是本能反应,但我其实后来就明白了,你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只是当时觉得我俩也不熟,好像没有那个特意解释的必要。”

  “我不只是在为当时的事情道歉。”

  “那还为什么?”

  沉野抬起头,双眸幽深,像是忠诚的小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抱歉,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当时就应该什么都不管,把你抢过来。”

  舒杳被逗笑:“那你当时在别人眼里,可就是不要脸的男小三了。”

  “嗯。”沉野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嗓音里埋着钩子似的——

  “那姐姐跟我来开房,你老公不会介意吧?”

  姐姐这个称呼,再度满足了舒杳的恶趣味。

  “应该不会吧。”她笑着配合,“我老公可能也跟别的女人在开房呢。”

  俩人伴着雨声温存了一会儿,不同以往的是,这份亲昵里没有欲望,更多的只是令人心神平静的安抚。

  等重新被他搂进怀里,舒杳莫名释然,好像积压在心里很多很多年的一些恶心东西,终于在同样一个下雨天,被她挖出来,彻底丢弃。

  安谧的氛围,让人昏昏欲睡。

  然而舒杳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仁转了转,唇角轻扬:“沉野,我妈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吧?”

  沉野顿了两秒,突然看向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舒杳本来准备的话术,突然没了用武之地,“你怎么听出来我知道了的?”

  沉野幽幽说:“不知道的话,讲这句话的时候你不会笑。”

  他也太了解她了。

  “好吧。”舒杳坦白,“国庆回家的时候,明明第一次见面,我却听到我妈很亲密地喊曼青,我就问了她。”

  沉野扣着她的腰,轻轻吻她的下巴,有些强硬的姿态,却是讨饶的语气:“不是故意瞒你的,怕你觉得我多管闲事。”

  “我知道。”舒杳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

  她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都没有任何生气的想法,更何况是现在,但她真的真好奇,是谁给了的他勇气,让他觉得可以说服一个,思维几乎已经被禁锢在小镇几十年的舒美如。

  “你当时,不怕我妈打你吗?还是在我舅舅家,他家可还有好几个人。”

  “确实怕。”沉野轻笑一声,“你舅舅当时拿着扫把,说我诱拐小姑娘。”

  “真打了啊?”

  “没有,你妈妈拦着了。”

  “就算这样,那场面我想想就可怕。”舒杳不禁感慨,“你怎么敢去的?”

  “因为你的话。”

  “我?”舒杳不解,“我什么话?”

  沉野关了床头的小灯,抱着她窝进被子里,嗓音显得越发低沉。

  “你说你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觉得我能说服她,不是因为相信自己,而是因为我相信,一个真心爱女儿的母亲。”

  *

  舒杳去沉野家吃过好几顿饭了。

  但舒美如还是第一次。

  三人刚进门,就看到刚回国不久的沉炀正半躺在沙发上把小饼干举高高,他不冷不热地扫来一眼,没看到跟在沉野身后的舒美如,目光落在俩人牵着的手上,又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

  瘦了之后再看,沉炀和沉野真的长得挺像的,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舒杳暗戳戳想,难怪都说胖子是潜力股。

  小饼干脑袋一偏,看到他们,一下从沉炀身上蹦了下来,尾巴跟螺旋桨似的飞速摇晃,朝他们狂奔而来。

  沉炀一脸愤懑:“小白眼狼,也不看这几天是谁端水端饭地照顾你。”

  舒杳蹲下把小饼干抱起来,额头抵着它的小脑袋蹭了蹭。

  估计来之前,沉野已经和钱曼青解释过,舒杳早就知道了一切,所以钱曼青也没装作和舒美如第一次见。

  招呼他们坐下后,俩人挽着手热情攀谈着,往厨房走去。

  舒杳拉着沉野坐到侧面沙发上,俩人挤在一个位置,怀里的小饼干从沙发上跳了下去,在地毯上四处蹦跶,蹭着舒杳脚上的拖鞋。

  沉野也踢了踢沉炀的鞋:“这次准备待多久?”

  沉炀低头打着游戏,懒洋洋道:“怎么?这么不希望我回来?”

  舒杳忍不住翻译:“他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待久一点,好久不见了,他挺想你的。”

  沉炀、沉野:“……”

  沉炀都忍不住被逗笑了,手机里响起游戏结束的提示音,他把手机转了半圈,揣回兜里:“鬼才喜欢去,没吃没喝的,看我这大半年瘦了多少。”

  沉野严肃地说:“你知道那个营养师,妈多少钱一个月请的?”

  “有屁用,不是人吃的,我要吃炸鸡、火锅!”沉炀的态度很坚持,跟个孩子似的。

  沉野低头摆弄着手机,连头都没抬一下就拒绝了:“不可能。”

  俩人的位置仿佛发生了颠倒,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

  舒杳憋着笑,扫了眼他的手机屏幕,眼睁睁看着他给营养师发去了一条消息: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偶尔能吃炸鸡和火锅吗?】

  舒杳:“……”

  *

  家里难得人多,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之前怕穿帮,即便回老宅吃饭,俩人也没有留宿过。

  现在确定了关系,沉野肆无忌惮,吃完饭后,俩人在地下室的私人影院看了会儿电影,沉野就把舒杳拉进了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进到沉野在老宅的卧室。

  本来觉得他家已经挺豪华了,但和这相比,才发现是小巫见大巫,单单那间浴室,就和她之前合租时的两室一厅差不多大小。

  沉野在洗澡,舒杳趴在床沿,拿着个红色的玩具球逗弄小饼干。

  一会儿扔门口,一会儿扔床头,小饼干精力十足,玩得不亦乐乎。

  “啪——”

  玩具球轻轻撞上衣柜门,掉落在地,小饼干立刻又窜了过去,把玩具球往柜门上顶。

  柜门因为它的动作露出一条细细的缝。

  小饼干像是发现了新的好玩地儿,放弃玩具球,脑袋顶着那条缝往里钻。

  “哎。”舒杳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上,跑过去把半个身子已经钻进衣柜的小饼干抱了出来。

  轻轻拍了下它的小屁股,舒杳低声斥责:“顽皮。”

  小饼干窝在她怀里,不动了,双眸微微垂着,一副可怜样。

  舒杳抬手想把柜门推上,却在抬眼的一瞬间,好像扫到一样熟悉的东西,她愣了愣,又把衣柜门推开。

  一张高中时期的双人合照印入眼帘。

  就是他告白时,用来做电脑背景的那张。

  她想,难怪小饼干第一次去她和赵恬恬合租的家暂住时,看到电视柜上那张合照,会那么激动,更甚至,难怪她和赵恬恬第一次去帮忙遛狗,在小区门口第一次看到小饼干的时候,它不仅不排斥,反而好像对她有一种熟悉感。

  原来不止存在电脑里,他还打印了出来。

  那为什么现在却把照片藏在衣柜里?怕被她看到?

  舒杳瞥见相框后好像还有一个比较小的相框,她把前面的移开,看到一张童年照。

  照片上的人,看上去应该不超过十岁,胖胖的,她第一反应以为是沉炀,但既然放在他房间,那应该是他小时候?

  原来他也有小胖墩的时候啊,舒杳弯了弯唇,把相框拿了出来,明亮灯光下,他儿时的样子变得更为清晰。

  好像……有点眼熟?

  舒杳还没认真回忆,就听到身后有动静,她赶紧推上衣柜门,下一秒,沉野就走了出来。

  看到她光着脚站在木地板上,沉野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不冷?”

  “不”字就在嘴边,舒杳顿了顿,说:“冷。”

  沉野眉头轻挑,把她放在了床上,舒杳手一松,小饼干蹦跶到一边,黑眼珠一动不动,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俩人。

  沉野视若无睹,撩开她脸侧的发丝,轻笑了一声:“那我帮你热一热?”

  舒杳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她磕磕绊绊,声音极轻:“你爸妈就在隔壁……”

  “想什么呢?”沉野退开去,双手握住了她光洁的双脚。

  他刚洗过澡,身上温度本来就比平时高,那股热,一路从脚底,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沉野盯着她的脚背,笑:“小姑娘皮肤挺白,想的还挺黄。”

  “……”

  舒杳本来还有点羞赧,听到他这话,顿时只剩下不服气:“你不想?

  脚底温度渐渐升高,沉野把她的双腿塞回被子里,凑过去吻她,整个动作流畅自如。

  舒杳被他抵在床头,退无可退。

  空气中旖旎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亲了一会儿,沉野停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你觉得呢?”

  “我不想觉得。”舒杳说,“我说你想,你就会付诸行动,我说你不想,你就会为了印证我的话是错的而付诸行动。”

  “你也挺了解我。”沉野托着她的大腿,将她往下一拽,舒杳轻呼一声,还没怎么出声,就又被他夺去了呼吸。

  和刚才的试探不一样,这次他完全直入主题,一开始就撬开了她的齿关。

  他刚刷完牙,嘴巴里淡淡的薄荷清香,舒杳脑子发懵,抵在他胸口的手很快就失了力气,柔柔搭在他肩膀上。

  沉野的唇从她嘴角慢慢往下滑,舒杳微喘着,说:“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你柜子里有张照片。”

  沉野没有丝毫停顿,边亲边问:“你说哪张?”

  “小胖墩的那张。”舒杳闭着眼睛,微微一抖,“我觉得……好眼熟。”

  沉野突然停了动作,唇还贴着她的肩膀。

  舒杳好奇地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当过童星?我觉得好像在哪部老电影里看到过,啊——”

  她轻呼出声,不明白他干嘛突然咬她一口。

  没演过就没演过呗。

  沉野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轻呵一声:“这都被你发现了,当年确实差点就进娱乐圈。”

  “那为什么后来没进?”

  “后来遇到一姑娘,比起赚钱更想谈恋爱。”

  “……”这是什么恋爱脑啊?

  “那时候你多大?”

  “三年级。”

  “你也太早熟了吧。”明明知道小时候的好感不能当真,舒杳还是觉得心里泛起了一点酸泡泡,她欲言又止,“那姑娘现在人呢?”

  沉野轻笑一声,看上去已经放下:“结婚了。”

  “哦。”舒杳放心了,拍拍他脑袋,“没关系,你也结婚了。”

  沉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