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杳当下并没有意识到沉野情绪的异常是自己引起的, 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在骤雨大厦的顶楼。

  “江小姐,麻烦您在会议室稍等一会儿, 周总马上就来。”

  由于以江岸的身份和骤雨科技合作, 周景淮的秘书不知道她的本名,所以对于这个称呼,舒杳并没有纠正。

  她接过秘书递来的咖啡, 微笑着应了声“好。”

  会议室的门是透明的, 偶尔可见人步履匆匆经过, 但并没有看到沉野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的办公室, 是不是在顶楼。

  舒杳点开和沉野的聊天界面,想说正好来他公司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但邀请的文字只发了一半,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周景淮走在最前面, 一身黑色西装, 矜贵却也让他看着多了几分疏离, 紧随其后的,是几位工作人员。

  舒杳连文字都没来得及删,就立刻收起了手机。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其他工作人员抱着电脑和笔记本陆续离开。

  舒杳也准备起身, 却见周景淮换到了她对面的位置, 食指敲了敲桌面, 好奇地问:“你们这两天, 是吵架了吗?”

  “啊?”舒杳又坐了回去,“没有啊, 为什么这么说?”

  “我瞎猜的。”周景淮笑笑道,“他这两天,不太对劲。”

  “比如?”

  “比如,他今天没来上班。”

  舒杳想了想:“这……还好吧?我看他上班时间本来就不是很固定。”

  周景淮:“他昨天没有戴戒指。”

  舒杳:“可能是忘了?我之前也忘过。”

  周景淮:“我问他要不要吃棒棒糖,他说小孩玩意儿谁要吃。”

  舒杳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点头赞同:“那确实不正常。”

  脑海中,那天的场景一遍遍重复,他看起来不高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从一开始问她搬家的事,他就看起来兴致不高,后来她接了周北川电话后,他没待多久就走了。

  所以,是因为她搬家没有和他说,还是因为周北川那个电话?

  或者,两者都有?

  舒杳和周景淮道了谢,出了大楼后,本来想去找一趟沉野,但想了想,还是先去找了赵恬恬。

  正是午饭时间,俩人约了赵恬恬公司楼下的一家餐厅。

  舒杳把沉野来那天的事情简要概述了一遍。

  颇有兴致地听完,赵恬恬叼着根薯条,满脸八卦地问:“所以,沉野就这么走了?”

  “嗯。”舒杳拿着吸管,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巧克力,“恬恬,是我错了吗?”

  “这不是错,只是每个人性格不一样,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有人想着自己,愿意和自己分享生活里的事情,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赵恬恬叹了口气,有些事,她从来没想过提起,但现在,好像不得不提了:“说实话,其实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我也因为你很多事不跟我说,有些不太开心来着。”

  舒杳满脸惊讶:“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因为后来我自己想通了啊。”赵恬恬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有的人,买面被老板多放了一个鸡蛋,都巴不得跟人炫耀一下自己运气多好,比如我。有的人,就算被诈骗了一千万,估计也只习惯自己默默承受,比如你。”

  “一千万——”舒杳忍不住插了一句,“那还是不能自己默默承受的,起码报个警。”

  赵恬恬被她的一本正经逗笑了:“反正就是这意思,能成为朋友的前提,就是彼此舒适,如果总被对方强迫做不喜欢的事情,那迟早要完。所以我慢慢也就习惯了,甚至如果你现在突然变得什么事都跟我说,我可能反而还会觉得奇怪。”

  舒杳咬着吸管,垂眸不语。

  赵恬恬说的话,让她陷入深思,在某些方面,她好像真的有点迟钝,就比如她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居然无意中,让赵恬恬伤心过。

  “恬恬,对不起。”

  “神经啊。”赵恬恬拍了她一下,“说什么对不起,我那时候都没觉得你需要跟我道歉,更别说现在了。”

  舒杳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习惯了独来独往、顾好自己就好的日子,所以不太关注其他人的生活,或者情绪。

  直白点说,她甚至有点不太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她并不觉得这种性格是错的,但现在想来,或许是会在无意中伤到一些重视她的人的心。

  舒杳松开嘴里的吸管,犹豫着问:“所以现在沉野,是不是就是你大学时候那个状态?”

  “可能吧。”赵恬恬安慰她,“没事啦,他比我聪明那么多,肯定也很快就能想通的。”

  *

  沉野想不通。

  遇到前男友这种事,不跟他说也就算了。

  搬家的事情,赵恬恬知道、邻居也知道,连她联系不多的赵昧儿都知道,她怎么就想不到跟他说一声?

  他就这么不重要吗?

  沉野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脑子里是舒杳那天坦然又无所谓的话——

  “黎水到辅川有专线,很方便,所以我周末还是会去看小饼干的,不影响。”

  是啊。

  对于她而言,去他家唯一的目的,就是看小饼干,回老宅的唯一目的,也是公事公办,他要不是仗了狗和那份合约的面子,估计都难以得到她一个眼神。

  她什么都考虑到了。

  唯独没有考虑的,是他的心情。

  就像那时候,她帮他这位“学生”辅导了大半年,虽然称不上关系多好,也只是网络一线牵,但他也曾自作多情地觉得,可以算是她的朋友。

  然而结果就是,她说自己准备毕业,要找工作,没有时间再帮他辅导,于是给他介绍了一个学弟。

  即便他提出,可以减少辅导的频率,她也不为所动,就这么把他扔了。

  自那之后,聊天室内的那个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

  沉野突然觉得喉咙口有点痒,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棒棒糖太酸了的后遗症。

  他拿起酒杯,一仰头,杯子里的透明液体少了三分之一。

  徐昭礼看得心里一惊。

  对沉野来说,大白天喝白的已经很奇怪了,居然还喝这么大。

  他皱眉,收起手机:“你怎么回事儿?”

  沉野不答反问:“周北川回辅川了?”

  “好像是,前两天听人提起过,说他现在是什么一线小花的经纪人了,有点东西。”徐昭礼顿了顿,“你怎么知道的?”

  “他给舒杳打电话了。”

  “他俩还有联系?”

  “我没问。”

  “你为啥不问?你现在才是她老公好吧?”

  沉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塑料老公也算老公?”

  “哟。”徐昭礼一下看出了不对劲,坐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怎么?闹别扭了?”

  沉野沉默片刻,神色有点颓:“你老婆,平时会跟你说她自己的事吗?”

  “什么叫她自己的事?”

  “比如,她接了新工作、今天吃了什么、路上遇到前男友。”

  “会啊。”徐昭礼有一瞬间的智商上线,“你不会是因为舒杳不跟你说这些,所以在这儿喝闷酒吧?”

  沉野没有否认,垂眸看着杯子里澄澈的液体。

  “等等,因为搬家的事儿?”

  沉野偏头看去,更郁闷了:“连你都知道她搬家?”

  “我不知道啊,昧儿跟我说的,说你莫名其妙问她舒杳搬家的事情。”徐昭礼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根烟,边点边说,“哦对,她还让我跟你说,你那天挂电话太急了,她都没来得及解释,搬家的事情,不是舒杳主动跟她说的,是因为她请舒杳吃饭,要约时间,舒杳才跟她说的。”

  沉野蹙眉:“她什么时候让你跟我说的?”

  徐昭礼吸了口烟,袅袅白雾后,他回忆了一会儿:“前天晚上吧,我这不太忙了嘛,就忘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

  “你还真在意这事儿啊?你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啊。”徐昭礼有理有据地道,“舒杳这人什么性格你不清楚?她就不是一个喜欢主动分享的人,但是只要不涉及隐私,你问她,她就会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这你不能强求呀,而且你问问自己,你主动问了吗?你没主动问,凭什么要求她主动跟你说啊?”

  沉野目光灼然,盯着徐昭礼看了许久:“这话你背了多久?”

  “十分钟……”徐昭礼一愣,“呸”一声,“老子自己想的好吧!”

  沉野嗤笑:“得了吧,你自己要是说的出这种话,你管我叫爹。”

  “行!”徐昭礼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不对,抬腿踹他一脚,“靠!欠不欠啊你。”

  沉野笑着避开。

  心里却真的轻松不少。

  不得不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徐昭礼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沉野拿起手机,还没想好怎么破冰,屏幕顶部突然跳出一条来自母亲的消息。

  他立刻站了起来。

  徐昭礼吓一跳:“怎么个事儿?”

  “我妈说奶奶回国了,下飞机后直接去我家。”沉野俯身拿了茶几上的车钥匙,快步往外走。

  徐昭礼急得在后面喊:“我靠!你喝白的还开车!不要命啦!”

  “矿泉水。”

  话音落下的同时,门嘭一声合上。

  徐昭礼凑过身,把鼻子贴近杯沿闻了闻。

  还真没有任何酒味。

  “……”敢情借酒消愁都是假的?!白瞎了他一片同情心。

  *

  【奶奶回国了。】

  收到沉野消息的时候,舒杳刚和赵恬恬吃完饭,准备去他家聊聊那天的事。

  虽然在感知别人情绪这方面,舒杳显得木讷。

  但在理解力这一块,她还是有点东西的。

  所以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过滤之后,很快扩充为了——

  奶奶回国了,要去家里,速来,需要演一场戏。

  舒杳和沉野说了自己的地点,发现和再遇还挺近,沉野就直接到餐厅门口接了她。

  紧急事件当前,舒杳完全把生不生气的事情抛之脑后。

  沉野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把这个画面截出来说是豪车广告也不为过。

  但舒杳只注意到,他的左手确实空空如也。

  如果说昨天是忘了,那连着两天不戴戒指,就很难用巧合来形容了。

  嗅到他身上罕见的有淡淡烟味,她抿了抿唇,移开眼神,系上安全带:“奶奶怎么突然回国了?”

  沉野将车驶入主干道:“回来参加老朋友的七十大寿。”

  “那是要住在你家吗?”

  “嗯。”沉野无奈,“说是难得回来,想和你多相处相处。”

  舒杳很喜欢沉奶奶,自然也不排斥和她住一起,唯一担心的是,谎言这种东西,靠得越近,越是有穿帮的可能。

  “那奶奶住多久?”

  “不确定。”沉野说,“你工作忙吗?这段时间可能需要麻烦你暂时搬过来。”

  “好,没事儿。”

  有之前小岛上的经验,舒杳并没有太过紧张,如果奶奶还是一样的作息,十点之后她再离开他房间就好了,而且最近一直在忙和骤雨的合作,住他那里,也算方便。

  一路没什么话。

  舒杳本以为他会带她去机场一起接奶奶,却没想到沉野先送她回了家。

  准确来讲,是把车停在了小区不远处一家大型超市门口。

  舒杳疑惑地问:“要买东西吗?”

  沉野解开安全带,冷静地道:“不能让奶奶看出,家里就我一个人住。”

  舒杳瞬间明白过来。

  俩人急匆匆进了超市。

  拖鞋是有的,碗筷什么也不用买,舒杳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最后直冲家居区域,刷牙杯、牙刷、毛巾……

  手推车里渐渐就堆满了。

  不过二十分钟,沉野推着手推车去柜台结账。

  舒杳跟在他身后,盘算着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视线扫过一旁的架子,突然顿住。

  她的右手握着手推车的车把,攥了攥,心里难免波动,但面上却并无波澜。

  犹豫片刻后,她随便拿了一盒,扔进了手推车里。

  听到动静,沉野回头,目光垂下,落在那个四四方方的蓝色盒子上。

  虽然第一次买这种东西,但开口时,舒杳还是平静的,平静到就好像买的是盒口香糖:“上次老宅那些没拿,我就是想着,做戏要做全套。”

  沉野没什么表情变化,却俯身把那盒套拿出来放回了原处。

  “……”舒杳想,他不会以为她在暗示什么吧?

  下一秒,沉野淡定自若地换了个型号,随手丢在一包薯片上。

  “拿个最小号,看不起谁呢。”

  舒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