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杳解释的话就在嘴边,却又觉得他的话,最奇怪的点是在另一个地方。

  “你为什么说,还?”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你们高三不就……”刘阳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听到地铁里响起关门提示音,于是顾不得她,急匆匆摆摆手:“我先下了,下次再聊。”

  刘阳可是蝉联过高中三年运动会男子50米短跑冠军的人,一下就没影了。

  舒杳:“……”

  广告牌飞速掠过,外面漆黑一片,倒映出俩人面无表情的脸庞。

  沉野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双腿悠闲地微微敞开,兀自摆弄着手机。

  怎么说呢,意料之中。

  毕竟以前大家就说,沉野不爽的时候,可能会随机创死个别人,但绝大多数心情还行的时候,他会选择平等地无视所有人。

  此刻刘阳和她,估计就属于被无视的那批。

  只是,刘阳到底为什么会误会?明明俩人那时候,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甚至称不上朋友。

  他们只是徐昭礼和赵恬恬play里的一环,两个帮忙把“约会”掩饰成“同学聚会”的工具人。

  在舒杳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沉野大多数时候都冷冷淡淡的,要说印象最深的事情,还是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在那个昏沉的、骤雨袭来的夏日傍晚。

  那天,是志愿填报的最后一天。

  雨水没有解去丝毫闷热,不远处的小吃店里,确定了去向的学子们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而一路之隔,细细的雨丝冲刷着破旧的砖墙,空气里充斥着些微血腥味。

  少年身上的黑色T恤湿了肩头,额前碎发抵在睫毛上,挂着水珠,右手手臂上的些微殷红,被雨水冲刷,留下淡淡的擦伤伤口。

  他甩了甩手,不以为意。

  舒杳撑着伞站在巷口,微眯着眼睛,起初没认清人,只看到一个轮廓。

  那时候学校里有些男生爱耍帅,喜欢大冬天穿短袖,下雨天不打伞,所以舒杳第一反应是:这人多少有点毛病。

  直到男生越走越近,俩人视线对上,舒杳看到对方漆黑的眸子里,藏着肉眼可见的不爽。

  在此之前,舒杳对沉野没什么负面印象,可此刻,她却觉得沉野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正如他的名字,沉闷,野性,像隐藏在暗夜里的狼,说不准什么时候把你吃干抹净。

  舒杳有些慌乱地移开眼神,向他身后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倒着一个男生,男生脸上布满雨水,表情狰狞。

  但毕竟认识太久,这个她倒是立刻就认出来了,是她的竹马以及“男朋友”——周北川。

  在前一天,她刚听周北川提起,之前篮球队训练的时候,沉野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太好,他觉得沉野迟早会找他麻烦,没想到今天就……

  舒杳的右手紧紧握着手机,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也就是在那一刻,沉野从地上捡起早已湿透的黑色书包,拉开拉链,直接把手里一个脏兮兮的黑色礼盒扔了进去,冷漠经过她身边。

  随着他一脚踩下,几滴污水溅起,沾上了她的裤管,有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死灰复燃。

  她紧攥着伞柄,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沉野的余光捕捉到她的动作,视线微微往下一扫,落在那手机上,低沉的嗓音被雨水浇透,察觉不到一丝感情。

  他说:“想报警就报吧。”

  *

  虽然已经过去了七年,但想到当时的画面,舒杳的第一反应还是“危险”二字。

  她努力地往一旁挪了点距离,但又不想被人看出很努力,没有丝毫波澜的表情,和肢体形成鲜明对比。

  可能因为刚才刘阳跟个显眼包似的,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即便他离开后,舒杳也能感觉到,有个别人好像在打量他们。

  她放弃了挣扎,反正只剩下三站,下车之后又是一个美好的明天,还是省点力气吧。

  地铁运行的杂音掩盖了沉默。

  她低头看着手机。

  直到身旁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询问:“你和赵恬恬还有联系吗?”

  舒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沉野在说话,她抬头看向他:“有,我们是舍友,怎么了吗?”

  “徐昭礼要结婚了,准备给她寄邀请函,但没有地址。”

  “他,给恬恬寄邀请函?”舒杳不能理解,“额……新娘不介意吗?”

  沉野嗤笑一声:“八百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

  也是。

  赵恬恬男朋友都谈过几个了,估计也不会在意这夭折的初恋。

  “他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下个月。”

  地铁即将到达她的目的地。

  舒杳握着杆站了起来,浅浅笑了一下,客套又疏离:“那我回去问问恬恬吧。”

  *

  舒杳回到家,赵恬恬正坐在地毯上赶论文。

  齐肩的短发被洗脸发箍全部拢起,她脸色凝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嘴里念念有词:“没事儿!我精神状态好得很啊!下辈子做只猴子吧别做人,什么恋爱,什么减肥,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的论文!”

  “……”

  舒杳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没事,都是正常现象。

  毕业季的研究生么,哪有不疯的。

  赵恬恬抽空瞥了她一眼,终于终止了放飞自我。

  “你到底咋了?什么恐怖片啊?你也没和我说清楚。”

  舒杳身心俱疲,把包一扔,趴在了沙发上。

  “我舅妈不是请我吃饭么,说大女儿要高考,想跟我聊聊经验,结果我到了才发现是相亲。”

  赵恬恬瞬间停下了打字的动作,回头:“你舅妈真的诡计多端啊,之前明着给你介绍被拒绝,现在都暗戳戳整上这一出了?”

  “她也没办法,我妈催得紧。”说到这儿,舒杳掏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母亲舒美如发来的消息,问她到家没有。

  倒是没问相亲怎么样,估计是觉得要给他们一点时间,舒杳照常回复:【到了。】

  赵恬恬探过头来,看到她和母亲的聊天界面,惊讶道:“你和你妈每天的聊天内容都只有‘到家了?到了’吗?看起来像复制黏贴。”

  舒杳无奈苦笑:“我一个人在大城市,她不放心。”

  “为什么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没结婚前,我在她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看得出她并不太想谈论母亲,赵恬恬把话题带回了相亲上:“那你晚上见的那个男人怎么样啊?”

  舒杳简单复述了一遍。

  赵恬恬气得论文也写不下去了:“这什么男人啊,我所有前男友的缺点加起来都没他多。”

  一晚上了,舒杳第一次被逗笑,她费力捞过茶几上的巧克力,拆了一片,掰下一半,苦涩伴着些微甜意,多巴胺让大脑清醒了不少。

  赵恬恬接过了她手里另一半,边吃边吐槽:“说实话,就我交这几个男朋友来看,还是学生时代找的靠谱,年纪越大,遇到奇葩男的几率越大。”

  舒杳笑:“学生时代,你说徐昭礼啊啊?”

  “其实想想,他虽然二b,但性格确实还行啦。”说着,她转过身,继续奋斗自己的论文。

  舒杳想起沉野的话,一根手指点点赵恬恬的后背:“哎,你知道徐昭礼快结婚了吗?”

  “嗯?”赵恬恬啪嗒啪嗒地打着字,“不知道啊,你听谁说的?”

  “我刚才遇到沉野了,他管我要你的地址,说是徐昭礼想给你寄邀请函。”

  “那你给了没?”

  “没有。”

  “为啥?”

  “我这不是怕你不想去么。”舒杳趴在抱枕上,声音有点发闷,“而且好几年没联系了,突然给地址,总觉得不太安全。”

  “你的防备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强!”赵恬恬打趣道,“那可是沉野哎!远扬地产二公子,不差钱不差权的,他能骗咱什么啊?”

  “可我是在地铁里遇到他的,而且他穿得也很平价啊。”

  “嘶——”赵恬恬若有所思,“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以前就听说他和他哥哥关系不太好,父母又偏心,所以家里的钱轮不到他也有可能。”

  “偏心?”

  “你没听过吗?高中的时候大家都看不惯,他哥上那么贵的国际学校,还专车接送,但沉野和我们挤一个教室,还总是自己骑车上学,哦对,好像还有人说,他们家出去旅游,基本都是三个人,从来不带沉野。”

  舒杳倒是没听说过这些,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安静的客厅里,唯有赵恬恬啪啦啪啦的打字声响彻耳畔。

  舒杳闭目养神,很快有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际,一声震动将她吵醒,她微蹙着眉头看了眼手机,是一个名为“Later”的微信好友发来的消息。

  内容只有一个句号。

  她的微信上经常有人靠群发消息清理单向好友,为了省力群发句号的也遇到过,所以她并没觉得多奇怪,

  要是知道对方是谁,她一般会无视,但这位“Later”实在太过陌生,对方好友圈也空空如也,找不到一点有用信息。

  舒杳垂着眼皮思索片刻,想着如果是合作方,得修改一下备注防止误删,于是礼貌问了一句:

  【请问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