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176章 海上破风时能产生爱情

  要问起海上破风时能否产生爱情这种事,文史芸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

  自从第一次出海之后,她和元霰仿佛绑定成了铁搭档,在大行女帝的安排下又多次出海,几乎将全世界都走了一遭,魏国的船只在何处她们便在何处。

  文史芸其实没什么意见,反正她有个工部尚书的头衔,拿了工部尚书的俸禄,平日里还能自由出海,四处走走。

  她前半生哪怕被人觉得是个半仙,那也是闺阁里的半仙,女儿堆里的半仙,限制颇多,哪儿有现在这样的自在。

  穿破云雾的海浪打来时,整条船都会在浪潮下翻覆颠簸,无数海水涌进甲板和船舱中,铺天盖地,连头顶的星空都再看不到,她的日子便是处在这样人类难以抵挡的危机之中,但她觉得好爽。

  和她一样觉得爽快的还有元霰。

  这个女人原本只是想寻摸个机会立功拥有更大的权势以求庇佑更多女人,可当她融进大海中时却彻底爱上了这种感觉。

  文史芸有时候会觉得元霰很单纯,并非指阅历上的单纯,而是指她的心。

  只有心思纯澈的人才能聚焦在一件事上执拗追求,就如同她自己,所以她觉得两个人是同一类人。

  魏国现在牢牢坐稳了霸主位置,靠的是先进的火器,这个位置实际上是元霰她们的船只出门在外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她们从不主动袭击他人,但但凡袭击她们的人皆没有好下场,渐渐的就没人敢动魏国的船只了,有时在海上遇到别国出海探寻的偶尔还会合作一二。

  海上的生活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枯燥,风平浪静时会幻视想要一个巨浪袭来,有巨浪袭来时又要将脑袋系到裤腰带上,不知还有没有明日。

  文史芸已经不太清楚她和元霰是什么时候滚到一起去的了。

  也不记得是她先勾引的元霰还是元霰先勾引的她。

  极度的枯燥会滋生出对快感的绝对迷恋,小小的船舱里这样密闭的空间,总会在水乳交融时令人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好像两个人之间有爱。

  越激烈,这种错觉越深刻。

  就连对方略带剥茧的指腹摩挲而过时,都仿佛这种粗糙的,令人难耐的抚摸是掺杂着爱的。

  但当船只靠岸时,这种激烈得恨不得将对方吞吃入腹,仿佛飘摇的大海上只有彼此的抵死缠绵又会消失得彻彻底底。

  文史芸依旧是那个一头扎进星象和造物中的工部尚书,而元霰也依旧是那个无往不胜的女将军,两人下船之后甚至没有半点交集。

  朝廷局势颇为诡谲,皇太女和余相联合在跟皇帝斗法,她们两个手握实权的重臣虽然一年也着不了几次家,但减少交流对彼此其实也不错。

  起码文家人皆是这想法。

  她哥哥因是前朝重臣,掌控淮安所有兵力,到了新朝虽未曾被彻底罢黜,但大行女帝是绝不会让他再掌控任何权力,最终也只安排了一个闲散职务,算打发了事,现在整个文家唯一的希望反倒是她。

  文家人早已从那次事情里吸取了教训,是万万不会再轻易站队,只求保住当前的权柄,拿文史芸当眼珠子看待,每回她出海,她全家都要担惊受怕,女眷更是哭哭啼啼让她保重自身。

  里边来自亲人的关心与担忧自是有的,但也有害怕她死了,整个文家便一蹶不振。

  她同元霰保持距离是大半文家人觉得极好的事,元霰的权柄太盛,加之也不是一开始便归顺于天子之人,难保不会过了以前的重臣的老路,狡兔死,走狗烹。

  可是文史芸其实没想这么多,政治复杂多变,她懂,但是她懒得想。

  她不同元霰在船下相交是出于一种很奇异的心态,她未曾想过自己会有伴侣,也想来觉得自己不需要伴侣,在船上发生的亲密关系没必要带下船,徒增羁绊。

  大概是无论学什么,只要沾点玄学,心境都更开阔些,她没想着超然外物,但她想追求的东西,似乎是牵绊越少越好。她不会放弃出海,说不定哪一日便死在了海上,若是牵绊过多,大抵会影响心态,令她不敢冒险。

  家人是上天的安排无法改变,但后天产生的羁绊却是可以放弃的。

  恰好元霰也完全没有与她扯上关系的想法,两人一拍即合。

  尽管她们知晓,下一次上船,她们仍旧会在船舱中激烈交缠,在暗夜里吻得缠绵。

  文史芸以为自己不会做打破这个平衡的人。

  可谁知她就是那个最先打破平衡的人。

  京城的年味儿大概是所有地方最充足的,四处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人来人往间皆是人间热闹烟火气。

  文家有一大家子人,每年过年也是喜庆热闹的,但是在这种热闹中,在文史芸抬头看向头顶绽开的烟花时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以前在船上,元霰同她说过的傅宅过年,是那样的热闹,一群女人笑笑闹闹着喝得大醉,谁都不会受了冷落去。

  她说起的时候眉眼飞扬,说完之后却又隐隐有些落寞,最终只冲她笑笑,然后将杯中的酒饮尽。

  元霰已经回不去落北原岗了,那个到了冬季冰天雪地的地方,在她手握权柄后便不宜再过去。

  可京城元府只有她一人。

  这么些年的年节若回了京,皆是她一人过的。

  念头起来便有些难以停下,文史芸拒绝了敬酒,随口扯了个谎让她娘给她挡着,披了件狐裘,拿了把挡雪的伞便走上了人潮涌动的街头。

  京城的夜市平日里便颇为热闹,年节时分更甚一筹,文史芸踩在松软的雪上,并未过多久便穿越了人潮,寻到了元霰暂住的宅子。

  她手下兵将颇多,但各人都有各人的小家,元府门前倒是也挂了灯笼,可怎么瞧都带了几分萧索和寂静。

  待门房将她引进去时她才发现整个元府确实安静地过分。

  元霰坐在装了透明琉璃的暖阁里饮酒,窗外的雪纷纷落下,穿着夹袄狐裘的窈窕美人款款走进,险些令她没认出来是平日里只要开始研究星象和新的航海技术便显得有些不修边幅的文史芸。

  府里的下人大多也被她按照以前傅宅的规矩,要回家过年的放回家过年,不回家过年的也去逛夜市找地方休息了,京城的客栈这么些年多了许多,入住也方便了很多,很受青睐。

  整个元府只有门房和她自己。

  门房引完了路,便也退下了。

  两人相视一眼,甚至无人说话。

  大抵是多年航海生出的默契,元霰下意识冲文史芸伸出手。

  窗外的文史芸收了伞,款步走进到她身边,随后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个吻仿佛预示着什么,令后面的一切都越发不可收拾。

  暖阁外是大片的雪花和穿墙而入的热闹喧嚣,炸开的烟花一茬接着一茬,在耳边嗡鸣,暖阁里的灯灭了个彻底,无人能见两人的交缠,只有水声和压抑的轻喘在屋子里堆积。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但却能感觉出彼此带来的激烈快感,到了最后文史芸实在没了气力,反倒只能趴在元霰身上,凝脂玉似的腿,上面尽是被捏青的痕迹,元霰半垂着眸子,抬手摸了两下,换来文史芸的一阵轻颤。

  她拍开了元霰的手,给自己披了件衣服,拎起一旁的酒壶灌了两口,酒液顺着她的脖颈往下,元霰有些恍惚的盯着那酒液看,直到没入胸口消失不见后才鬼使神差的问道:“今日怎么来了?你们文家也能放你出来?”

  “文家人是很多,但也没人能拦着我想做什么,”文史芸懒洋洋地躺在地面的波斯地毯上,扎实绵密的软毛令她舒服得面上多了几分闲适,“也没别的什么原因,感觉上来了,就想找你了。”

  元霰久久不曾说话,直到文史芸忍不住睁眼看她,她才像回神一般站起身来点了一盏燃灯,橘黄的火光深深浅浅地铺了满室,不知怎么,反倒让元霰的面容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你过来些,”文史芸轻声说:“陛下大概过了年又要派我们出去一趟了,这趟要去天竺,给普纳希女王登基典礼庆贺。”

  普纳希的那条艰难的路走了这么多年也终于重新夺权成功,她给建交的诸国都递了请柬,魏国不可能不去,而这种重任基本还是会落在出门在外多年威名赫赫的元霰和文史芸身上。

  “嗯。”元霰低低应了一声,如往常的多次一般,走近些俯下身抱起文史芸往后厢房走。

  文史芸踢了踢腿,“想看会雪。”

  “洗个澡再看吧,”元霰看了眼被泅湿,有了多块水痕的地毯,“雪会一直等你的。”

  “你怎么了?”

  与元霰相处这样多年,默契使然,文史芸又如何不会感觉到元霰情绪有异。

  “没事。”

  元霰轻声说。

  她极快的将文史芸抱进了浴房。

  文史芸陷进水里,在元霰离开房间前突然说:“其实我也不想你一个人过年,所以才过来寻你。”

  元霰微顿,似乎有些不太知道该怎么响应,最终只低声笑笑,“有你在,今年并不孤单。”

  “那过去呢?”

  “一个人在京城过年的时候有点孤单。”

  元霰如实回答道。

  “明年若能回京过年,你来文府吧。”

  文史芸趴在浴桶边,黑而亮的眼睛看向她。

  “你不怕我会连累你吗?”

  这回反倒是元霰有些奇怪了,“若是我未来失势,你与我走得这样近,怕是会受我连累。”

  “我给你算了一卦,”文史芸伸出自己的手。

  常年在海上,防晒做得再好那也是有些粗糙,不复过往纤细白皙的,但文史芸的手依旧很漂亮,带着流畅而健康的线条。

  元霰将目光从她的手上挪开,“结果是什么?”

  “星星告诉我,你会长命百岁,”文史芸轻轻说,眼底满是真诚。

  “真的吗?”

  “真的,”文史芸点头,“所以你不必再压抑自己,不敢和别人相交。”

  这一句话,让元霰记了很久,久到她们再次登上前往天竺的航船,那一夜文史芸趴在浴桶边笑吟吟的模样都会时时闪现在脑海中。

  元霰孤身一人在京城,不敢和别人相交,是因为她并不想连累她人。

  魏清弭给了她很大的权柄,这些年她名声和权势日益增长,可她却反而有些不安,只能靠一次次领命出海来缓解这种不安。

  人不在京城便能少接触权力中心,但显然魏清弭并不会因此而放过好好用她这柄剑的机会,那元霰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用着魏清弭给予的权柄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了。

  这么些年,文史芸是第一个将元霰想要刻意远离人群的心思戳破的人。

  她甚至连自己手边的副使都遣了出去,出海反而用的是魏清弭的人。

  元霰离开傅宅的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有事情一个人撑,但是一个她从未曾想过的人竟然会是第一个宽慰她的人。

  文史芸对她来说很复杂,她不会和文史芸之外的人睡觉,她也知晓文史芸和她是不一样的。

  文史芸是天生的天之骄子,是家族的希望,是从小被宠爱到大的姑娘,她的身上有不理外物的超然,是只对星象和造物感兴趣的女人。

  哪怕两人是那样的关系,元霰也没有奢求过文史芸会有一日开了窍过来安慰她一二。

  在雪地里看到款款走来的文史芸时,或许这比喻不恰当,但她竟然会有一种自己养了许久我行我素的猫儿终于肯回头看看她,伸出柔软的爪子摸摸她的感觉了。

  再次航行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她听着了耳边细细的低喘,船窗虽然狭小却也可以见到漂亮的星子。

  文史芸伸出光裸的手臂指了指窗外的一颗星,低声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元霰俯在她耳边哑声问。

  文史芸狠狠喘了口气,才回答道:“我说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了?”

  “我感觉到你极喜欢我,船只上的爱下了船也未曾消失。”

  “是吗?如何感受到的?”

  “星星告诉我的。”

  文史芸用了最浪漫的说法。

  大概这就是研究星象的好处,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推给头顶的星星。

  可实际上是在过年的那个雪夜,她便无比确信。

  元霰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不说,面对文史芸也什么都埋在心底,她的不悦、酸涩从来不告知任何人。

  但更奇怪的是文史芸自己,她竟然会心疼,会同样难过。

  难过驱使之下甚至会向元霰做出解释这种过去从来不会做的事。

  “那星星真厉害。”元霰深深看了她一眼,吻了吻文史芸的侧脸。

  “我也觉得星星真厉害。”

  文史芸笑了笑。

  她们谁又知晓那个未知的未来是什么模样呢。

  但元霰了解文史芸,她的一辈子或许都会用在追寻辽阔的世界与真理之上,朝闻道,夕可死矣。

  可这又怎么样呢?

  只要元霰还活着,她们便会是永远的同行的伙伴。

  在船上,在船下,在每一个面对风浪的夜晚,都会有两颗澄澈的心在一处,追寻着共同的理想。

  至于那遥远的未来会如何,两人是分是合,都只有星星知道。

  起码在这一刻,元霰能在这狭小的船仓中感受到文史芸的爱意,那是远超一切风浪,能让人深陷的避风港。

  文史芸亦如是。

  她沉溺于元霰带来的骤雨急风中,在心底默默思量:

  ——或许在未来的年年岁岁她都想邀元霰去文家过年。

  只因她是同伴,亦是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