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170章 海上征途8

  魏人港的真名并不叫魏人港,这是魏国鼓励出海之后前往天竺的魏国人渐多,而魏人港是他们最多停靠的口岸,并且在魏人港里天竺官方给了停靠政策。

  从去年开始,前来天竺行商的魏人大多会在这个口岸下船,因此一传十,十传百,这里便被前来的魏人们干脆称作魏人港。

  傅雅仪她们的船队到魏人港的时候占据了半片口岸,甚至因为她们代表魏国官方,前来接待的也是魏人港当局。

  傅雅仪等人对天竺的官僚体系和等级制度有所耳闻,但也不是那么的了解,前来迎接她们的便只能暂且叫塔克纳卡邦的总督,是当地最高行政长官。

  余姝怀疑这位总督会这么声势浩大的前来迎接主要是因为领在她们船队前的白象旗迎风招展。

  哪怕最近新王上位还不曾昭告天下,只要王室旗帜在此,都要给个面子。

  总督按理来说是高级贵族,但是碰见王室亲兵首领也依旧要匍匐下地表示对王室的尊敬。

  王室亲兵将总督拉到一旁耳语,傅雅仪等人却被挡在船上要求进行例行检查,不可有人佩戴面罩等对象。

  周围看热闹的魏人不少,和傅雅仪等人同时出海的魏人大多还不曾到达天竺,能到天竺的基本都并不知晓这支大行女帝派出的队伍,此刻瞧见了,反倒格外新奇,尤其是每条大船上的装备,更是令人眼红心热,若不是前头还有当地官兵阻拦,他们怕不是已经想上前攀谈,瞧瞧能否乘个东风一块儿上路了。

  平日里天竺官兵对魏国的船只检查并不算太严,顶多要点小费罢了,可今日却严格了许多,甚至数十船人也能一个个看过去,绝不疏漏。

  普纳希隐藏在第一艘穿里,身上穿着侍卫的服饰,方才换了衣裳擦干净头发之后,元霰给她做了个小小的易容。

  主要是掩藏住极深邃的与魏国人显然不太相符的眼窝以及将蜜色的肤色染得更黑些,至于面容上则做了与她原本的脸型五官南辕北辙的改变,可以说哪怕是她皇弟站在面前,她都不一定能被认出来,更别说面前这些对她没那么熟悉的官员了。

  普纳希一边惊叹于魏国易容术的高超,一边冷静的等待着官兵搜查结束,直到她的脚再次落了地,才感到一丝难言的轻松。

  总督面对搜查无误的外国使节倒是不至于扣扣搜搜的,更何况傅雅仪她们的战船战力太过充沛,那种威慑令任何人都不敢小瞧她们,所以给傅雅仪她们特意安排了前朝建在此处专门用来招待外宾的行宫。

  事实上这个行宫还是普纳希三个月前刚刚上位时划出来迎接外宾的,她的父亲实在不是个太能考虑到这些事的人,颇为刚愎自用,反倒是普纳希看到了魏国人能给她们带来的利益,决定未雨绸缪,为未来可能到来的时臣们留下一间行宫,不至于显得她们天竺太不知礼,又能起到监视作用。

  行宫颇大,且带着天竺当地独有的金碧辉煌,傅雅仪几人进了房休息,当天下午行宫外属于魏国商人们的摆放颇有些络绎不绝,大多都是在表达同一个要求——带他们一块儿上路。

  这个要求不能说过分,也不能说不过分,她们的下一站即将前往的是大食和波斯帝国,中途可能遇到什么,谁也说不准,能跟上朝廷的船自然是一个保障。

  但她们的船本就颇为庞大,队伍也属于臃肿一类,再加数十条自保能力一般的商船,颇为累赘。

  所以整个船渡进了行宫之后便集体闭门谢客,不问外事,无论对哪个商人皆不假辞色,起码在她们商讨出来怎么应对商船的恳求前是不会放人进来了。

  但是这些商人中有一个例外。

  这人是淮安傅氏当家的嫡出三小姐,在傅止淮这一脉夺走傅氏的掌家大权后她是整个傅家第一个表示臣服的,同时在傅雅仪下了出海的赏金令之后她也是第一个向傅止淮请求出海的。

  这位嫡出三小姐是个拎得清又有胆识的人,傅止淮等人的夺权仿佛像是打破了她身上的舒服,令她能够彻底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再加上因为她一举压中了宝上了傅止淮的船只,彻底在家族中有了话语权和对家族财富的使用权,这两年里已经是她第二次出海了,就连船队都是她自己组建的,若要寻一人来了解了解情况,那非她莫属。

  傅月升被请进行宫时是迎着周边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进门的,她颇为享受这种目光短聚焦,头抬得高高的,但进去之后她就觉得不对劲,直到被请到傅雅仪的房间,见着了余姝元霰赵玉等人这才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自己那点自得收起来,老老实实给傅雅仪请了个安。

  “表姐。”

  傅雅仪按辈分算就是她表姐,傅雅仪的真实身份她也是知晓的,到了这里不知道她们让她来做什么,攀点交情总没错。

  事实证明她这个交情攀得没有问题,她一叫表姐,这沾亲带故的大家也不好意思让她站着,连忙便给她寻了条椅子坐下了。

  “我们初来天竺,怕是有些事情需要从你这处了解了解,”赵玉重傅月升笑笑,“傅娘子请不要紧张,我们出发之前所知晓的天竺形式与现如今很是不同,瞬息万变之下暂时对天竺国内的情景颇为困扰,还想请你替我们解个惑。”

  傅月升闻言骤然松了口气,“哎哟,你早说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想让我们商船跟着把我拉进来杀鸡儆猴呢。”

  室内沉默了片刻,傅月升才反应过来,连忙正襟危坐道:“你们想问什么,请问,我比你们早来了一个月,知道的情况还是比你们多一点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玉面上的笑容不变,很是和煦,她温声道:“请你为我们说说这三个月天竺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傅月升略以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说道:“具体要说起来,实际上过程颇为简单。”

  “天竺的前任老王死前来不及立下遗嘱,但是在病床前指定了天竺的长公主普纳希为下一任王,这普纳希公主你们有所不知,从小就被天竺老王带在身边养大的,母家是天竺的大姓贵族之一,颇有权势,她七八岁就开始渐渐接触朝政,不过天竺男人还不如魏国男人,对女子奴役更重,也就更瞧不起普纳希执掌朝政,曾经多次上言反对,是普纳希公主凭借着自己的优秀、母家的强大以及她父亲的坚定才一直参与政事数十年。”

  “老王死之前不知道是年老了胡涂了还是故意迷惑臣子,对王位问题显得颇为犹疑,似乎在考虑普纳希的其他弟弟,这也让这段时间天竺王廷的臣子们老实了不少,但是他死之前到底还是传位给了普纳希。可是他若早就有这个打算,他又不曾写下白纸黑字的传位遗嘱,一个病前口述,反倒给了普纳希被攻讦的危险。”

  说着,傅月升没忍住冷嘲了一下,“说到底怕是老王想传位给普纳希,毕竟他其他的儿子个个烂泥扶不上墙,但是他又怕自己做错了决定,便将所有的危险都留给了普纳希,一个口谕,一旦普纳希有做得不合臣意的地方,加上她女子的身份,自然就能轻而易举的被拉下马。”

  “而那群不满意她女子身份的臣子,表面上臣服于她,实际上却勾结了七王子塔彪西,并且在半个月之前发动了政变,将普纳希拉下了马。可是因为普纳希在任期间哪怕只有短短三个月,实际上也做了不少实事,他们没有理由杀害她,便一直找她的茬,现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傅月升叹了口气。

  她如此愤愤不平不是没有理由的。

  普纳希当任时她们这些魏国商人做什么事都比较方便,普纳希是个理智且心有丘壑的君主,目光颇为长远,能够看到国与国之间贸易往来的好处,并且也给她们不少好处。

  皇七子上位之后一切都变了,那是个残暴、荒.淫、脑袋空空的男人,还有一个同样残暴、蠢钝如猪的舅舅替他把管朝政,魏国前来的商人们日子都变得更难了些,前几个月谈好的生意很多都打了水漂,仿佛为了覆盖掉普纳希的痕迹,证明他们比普纳希这个女人更厉害,他们几乎推翻了普纳希在任时定下的大部分优秀政策。

  天竺内部的秩序更是有够乱的,魏国商人现如今甚至不敢离开魏人港,往天竺腹地走去。

  她们每一个能走到这里的都是花了大力气大时间的,就这么打了水漂,谁能不恨。

  她说的和普纳希说的除了更详细些基本没什么大的差别,这也让几人再次对这件事进行了评估,决定还是用原本就讲好的条件来和普纳希交易。

  普纳希的身后有自己的势力,还有自己的母家,并不算完全的劣势。

  但她上位之后做事颇为公允,对母家也并没有太多徇私,以至于让她外公颇为不悦,也是这样她的母家才没有最后出手保住她,想吓她一吓,这股势力是用是留都要看普纳希自己,傅雅仪等人能帮她做的只有先替她寻找到被她遣散的部下,其余的便没什么太大的插手余地。

  就连这寻找被遣散的部下这一项,光凭傅雅仪等人的势力都不一定能走得通,还得靠来过天竺多次的魏国商人的路子才行,为此傅雅仪她们还特意寻了个理由跟他们借人,并且暂且答应了离开天竺前往大食和波斯时带他们一块儿。

  她们这群人太多,太杂,偶尔少那么一两个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因为是全保密的行动,马度凤和几个元霰手下的私兵以及另一位译者带着普纳希的信物往外走。

  塔克纳卡邦里肯定是会有普纳希的人的,毕竟当初她遣散这群手下时也做了四散的打算,为的就是自己脱险之后无论落在天竺何处都能有人前来接应,真要有组织的寻人并不会太难。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整整六日,这六日傅雅仪等人一如往常,时不时到魏人港的街头巷尾逛一逛,大概是一直都没有寻到普纳希傅雅仪一行人又装作一副了解了天竺内政后不愿参与,只愿在魏人港闲逛的样子,无论是塔克纳卡邦的总督,还是亲兵首领都懒得再关注她们。

  与此同时,举国宣告的关于前任女王,现在的罪人普纳希意图发动政变,挑起民变,已被诛杀于托里斯海上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竺的大街小巷。

  不管是惋惜于女王的还是同样不屑于女王上位的,都只能在门前痛斥女王的荒唐,并且欢喜的迎接两日后,新王为庆祝斩杀了国之害虫,而特意展开了庆贺活动。

  这个活动要求全民参与,并且一定要玩得尽兴。

  这种政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怕是拥繁皇帝那也是绝对做不出这种荒唐事的,傅雅仪等人甚至都忍不住生出点好奇想去瞧瞧这究竟能玩出个什么花儿来。

  反倒是普纳希,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竟然也没多愤怒,她甚至还能重傅雅仪等人摆摆手,告诉她们那一晚整条街或许都会有酒水和蜂蜜的甜美香气,四处都放声歌唱跳舞,慕沙会漫天飞舞,篝火会在神像面前点燃,街头巷尾都会很热闹。

  她们便问她是如何知晓。

  普纳希只笑笑,轻声说:“我这个皇弟,什么都不如我,又什么都想超越我。”

  “当初我登基之后替一个地方的百姓处理了几个鱼肉她们的贵族,在我要走的那一日,她们便如此为我送行,成了我在任时的一桩美谈。”

  她说起这话时没有半点自嘲,眼明心亮,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

  可等傅雅仪和余姝提前自那所谓的活动现场回来时却碰到了普纳希在月下痛饮,她高昂起自己的下巴,一杯又一杯的将酒咽下,喝的还是她们从魏国带来的酒。

  她琥珀色,像豹子一般的眼睛里不见什么醉意,反而有几分惆怅,见着了傅雅仪和余姝倒是也没有什么诧异,只冲她们略一颔首。

  “你们魏国人的酒,比我们天竺的好喝,喝起来更爽快些。”

  余姝揉了揉自己的手走到她身边,拎起石桌上的酒嗅了嗅,扬眉道:“是扬州醉,念晰姐姐酒线延展到扬州后到特调。”

  “念晰姐姐给您的吗?”

  “是啊,”普纳希点点头,“她比你们回来的还早,我问她有没有酒,便把这个给了我。”

  “很好喝,是能让我花大价钱的酒。”

  余姝在她对面坐下,突然问道:“您是在借酒消愁吗?”

  “借酒消愁?”普纳希揣度着这个词语,哪怕一旁的女译者用了更加符合天竺的说话风格的语义,但她很久之前就开始自学过魏国话,她能听出一个句子里的那个词代表着什么,越是揣度便越觉得这个词符合她现在的心境,忍不住笑笑:“是,我在借酒消愁。”

  说罢,她将目光转向傅雅仪,“我听念晰说过,你们魏国这些年也生出了一场大的变乱,是一场很漫长也很艰难的变动,但是你们成功了。”

  傅雅仪闻言坐下,颔首道:“确实如此。”

  “我也想要一场这样的变乱,”她指尖轻敲着桌面,朦胧的眼睛里竟然让人有些看不出她此刻说的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我不喜欢天竺的等级,也不喜欢天竺对我的背叛,有时候我会生出几分毁了它的想法。”

  这其实是她时常会有的想法,每当她的政令受到阻碍,每当她的身份被人攻讦,每当她被人侮辱时,她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你没有,”傅雅仪与她对视,“你不止没有,你还压抑住了自己的恶念,将天竺打理得很好。”

  普纳希抿了抿唇,没有回话,她仿佛醉了,趴在桌子上,下巴搭在臂弯里,只弯了弯眉眼,然后不说话了。

  余姝抬头看了眼天,哪怕在行宫中仿佛也能听到外头过于嘈杂的喧闹声。

  天竺王确实很恶毒,哪怕以为普纳希死了,他也不愿意给普纳希哪怕一丁点儿的体面,甚至要全民载歌载舞过得喜气洋洋。

  “你的部下,我们寻到了。”余姝缓声说道。

  趴在桌面上的普纳希一顿,却到底没有抬头来,她垂眸看向桌面,此刻实际上她也是迷茫的。

  这个世界不能不允许一个当过国君的人感到迷茫,她是个人,是个会难过会痛苦的人。

  哪怕知晓自己明日醒来之后就要继续投入对权力和利益的斗争中,可她依旧有些贪念这一刻的平静。

  又或许该说,在行宫中的几日,是她过得最平静的几日,平静得令她有些彷徨。

  可余姝的声音继续传来,“能压抑本性坚定目标者,绝非常人。”

  “普纳希陛下,或许有朝一日,你在后世的记载中也会是光辉璀璨的一笔。”

  再抬头,普纳希面前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踪迹,她用指尖瞧了瞧桌面,轻轻和着行宫外传来的曲调,不知为何,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她擦去了这滴泪,深吸一口气,终究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从容,起身往自己的屋舍走去。

  她还有许多事要筹谋,还有许多势力要收整,还有许多不守规矩的人要收拾,她不可能止步于此。

  一时的安乐抵挡不过对权力的渴望,只有醉意里还能短暂享受片刻,酒醒之后她仍旧是那匹清醒的母豹子,随时准备撕碎敌人的咽喉。

  第二日,普纳希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和自己的手下汇合,出了魏人港。

  傅雅仪、余姝、元霰、赵玉、念晰甚至还有南斗,她们在城墙边遥遥目送了她片刻。

  从始至终,普纳希没有回头,她骑在马匹上,作男装打扮,和那几个好不容易汇合的手下朝她的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此去一别,或许会是多年无法现世,这会是一条漫长而危险的路,可这里却没有人对她提出质疑。

  直到普纳希的身影再也瞧不见,她们才散漫的步行回了行宫,也准备收拾收拾后就离去,她们也该前往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

  至于她们在此处收下的关于八座矿山开采权及使用权的字据,傅雅仪相信总有一日,普纳希能够给她好好兑现。

  这两天因为阳了断了两天,骚瑞骚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