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139章 七月

  拥繁二十九年七月。

  距离傅雅仪前往淮安已经有两月,按理来说她应该早已经到了淮安傅氏所在之地。

  淮安傅氏延续百年,全凭其不争不抢激流勇退,可是这也代表着没有万全的把握,她们是不会应允了傅雅仪的想法,傅湘姩仅仅只是二房的嫡女罢了,一个所谓的嫡女不值得她们参与那样风险的事。

  但这两个月,仿佛压抑平静的前些年份已经结束,整个魏国都陷入了天灾人祸中。

  七月气温高又多暴雨台风,江州至江苏等地水系密集,一着不慎便会决堤淹没庄稼农户,有的甚至会淹到城池中去,这些年各地都有修筑堤坝,可今年的暴雨显然超乎想象的多,以至于多地决堤死伤惨重。

  西北一带如今却滴水未下,连碧江所流的分支都显现出不少干涸迹象,前些年大兴土木修筑的天梁渠没有发挥半点作用,西北一带的庄稼枯死大片。

  而在西南一片本就战乱频发,近日还出现地龙翻身,震感威慑天地,死伤也不少。

  地龙翻身不关皇帝的事,可江南一带的堤坝和天梁渠显然爆了大雷,就如同夏州口一般,工程建设有问题导致一方决堤一方发挥不了作用,朝中吵成了一团,以赵玉为首的官员要求皇帝严查这两件事,并且还将夏州口旧时重提,还拿出了彼时的西北州牧现在的户部尚书,以及彼时的监察使互相勾结,逃脱罪责的证据,要求严惩两人及党羽以儆效尤。

  皇帝当场龙颜大怒,拂袖而去,罢了三日的朝。

  彼时余姝接到消息时也不过哼笑一声罢了。

  皇帝正在自己作掉自己最后的退路,他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还是以那样不光彩的方式得到的皇位,年纪越大疑心病就越重,恨不得将权力全部收归自己掌心,所以他喜欢宦官和奸佞,不喜朝上会质疑他的决定,提出自己见解的臣子们。

  赵玉等人的发难在他心底和挑衅皇权没什么区别,偏偏还证据确凿,容不得人辩解。

  按照皇帝的反应,他估计都没觉得户部尚书跟监察使有什么大错,若猜得更大胆些,这两人皆是皇帝属臣,贪得的钱与珍宝少不得要给皇帝更多,皇帝真的完全不知道他们的钱从何来吗?说不准只是他不在乎罢了,天底下的昏君都能装成一幅一无所知的模样享用着奸臣的供奉,只要那不是他贪的,与他何关?站在穹顶上的人又如何会真的去考虑普通百姓的生活如何呢?

  他三日不上朝,比起因发现自己中意的臣子贪污造成数十万百姓受灾,倒不如说是拿这三日的时间给西北州牧与监察使洗清自己的嫌疑。

  因为三日后,西北州牧负荆请罪上朝,先是愧疚于自己治理不力令夏州口遭受灾祸,随即又拿出了自己在西北一地所收到的万民伞,直言虽有不当之处,对西北百姓却无愧于心,话指赵玉捏造证据诬陷于他。

  余姝仔仔细细思考了一下这些万民伞从何而来,骤然想起前些时日西北各地似乎有送鸡蛋留名的事,主要在极为贫困之所开启,二十个鸡蛋换一个百姓的名姓,参与者众多,这年头二十枚鸡蛋已经是极大的吃食了,够一家三口吃整整五日,省着点吃甚至能吃八日。

  余姝倒是想将这消息送去给赵玉,可是来不及。

  几乎户部尚书做完这件事的第二日,朝廷便传来皇帝严令赵玉等人归家反省的消息,这是个小警告,却也表明了态度。

  他压根不想听赵玉等人的话。

  皇位坐久了,他不喜别人质疑他的决定。

  余姝收到这个消息时在书房里喝茶,喝完之后轻轻叹息一声,“天要亡他啊。”

  也就是那时她收到了傅雅仪寄回来的信,走的是她手下的马驿,信是十日前寄回去的。

  主要写的是她到了淮安之后并没有直接去找傅氏一族,而是先和鸾鸾度汕停留了下来。

  度汕是淮安的码头之一,魏清弭曾经请命前往东瀛。

  这几年东瀛破不安分,大概是因为东瀛内部也在内乱之中,逼得不少倭人到了海上求生,刀指魏国沿海地区,蕃南打不进去,便将目光投向了更弱势的江南和淮安等地,专门打劫经过等船只,有时候还会到沿海几十丈处耀武扬威,偏偏还真拿他们没有办法。

  皇帝寻过朝中几个武将去打倭寇,却都没什么用,他们熟悉水路,一旦魏国军队前行,便立马逃个无影无踪,根本抓不到尾巴,京城的武将对水路不熟悉,往往都只能眼睁睁瞧着他们消失不见。

  至于淮安和江南本地的武将,现任淮安督兵怕赴了前任的旧途,颇为低调,不敢练兵太多,不敢掌控太多,怕为皇帝怀疑自己有反意,哪怕能力手段颇强也习惯激流勇退,但凡皇帝派遣的武将他都立马让位,绝不多言,这也就导致了平日里淮安其实不算差也不算好,淮安督兵是有点实力在手的,可是自从皇帝派过去了三四次武将打倭寇之后倭寇便越来越嚣张了。

  江南一地被皇帝削得差不多了,没什么能带兵的将领,更别提让当地官员前去了,那是完全做不到的,在倭寇眼里江南沿海是一块大肥肉。

  这么多年来只有蕃南一地能够威慑倭寇,但是皇帝不愿用,到了如今内忧外患的,魏清弭提出要平倭他也不得不答应了。

  度汕肯定会成为魏清弭补给的码头之一,这也是傅雅仪准备到这里等待的原因。

  既然都到了淮安,总也要让自己心里有个底,见见魏清弭的威势。

  根据她们的分析,在魏清弭二次补给之前,魏国并不方便乱,一旦乱了,魏清弭也就没了补给机会,否则她一靠岸就必须领旨去平叛,无法自由自在的在海上一路北上。

  傅雅仪留在那里也是为了证实一下这个猜想的真实性,只需要瞧瞧魏清弭补给的多少便能得出结论。

  余姝这段时间虽然守在落北原岗,却也没有闲着。

  她在和施柯一同囤粮。

  既是为可能发生的战乱也是为干旱的西北。

  西北近日本就颇为干旱,随时可能面临今年上半年颗粒无收的惨状,一旦下半年又开始打仗,只会难上加难,她们屯粮是为了在未来能够抑制粮价,免得粮价一路飙升,给西北百姓不了一丁点活路,也会给女子商行已经构建好的地下经济秩序雏形带来毁灭性打击。

  东南西北都隐有乱象,尤其江州至江南一地多流民小型起义,朝廷甚至有些管不过来,谁知道哪一日就要让流民彻底突破重围。

  可不管外面如何,起码西北不能真的乱起来。

  战乱对工商业的打击极大,西北的女商循序渐进已然有些成风的迹象,若是被乱象打破岂不是太可惜了些。

  余姝这日下午本就是要去永康拍行和女子商行的几位合伙人谈谈给女商人放贷一事,只是傅雅仪的信刚刚到来,她也就在书房细细读过,从头到尾都是她前往淮安一路的见闻,到她到度汕打止多的并没有写。

  余姝托着腮,窗外有阳光映照进来,令她面上困惑和郁闷的神情更加浓重了几分。

  她在想傅雅仪怎么不给她说点什么呢?

  诚然信纸上的东西都是告知她的,可是还是少了点什么。

  于是她又去摸那个普普通通的信纸,上下翻看,终于摸到了一点突起之处,她顺着那处撕开信纸,一朵已然干瘪的淡粉色小花掉了出来,余姝再往信封上扫,刚刚她撕开的地方有字迹,于是她将那一面信封整个撕开来。

  ——经度汕街头,有老妇卖花,挑了一朵,沾了海水风干,千里送至落北原岗。

  中间有几个沉思的墨点,再往下看又写了一句:

  ——两月不见,甚想你,勿担心,会速归。

  一如她简洁的性格,连写下的嘱托都这样简洁,却也记得表达想念,安抚人心。

  余姝面上的郁闷一扫而空,没忍住露出个小小的狡黠的笑,又仿佛怕被人瞧见这幅姿态般的心虚,连忙抿了抿唇收起来,恢复了余娘子的威严,只手上小心翼翼的将信合拢收好,桌面上那朵淡粉色的干花则被她寻了两片小琉璃夹好摆在了桌面上。

  傅雅仪的来信事关重大,一般她写完便会直接烧毁,今日烧到一半却听见了敲门声。

  这几日天气燥热她给余宅里的侍女们放了几日假,以至于今日也没人同报门外的是谁,余姝只能等信烧完了才去打开门。

  却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竟然是魏语璇。

  余姝和魏语璇达成了合作,三年前,魏语璇说她找到了自己要做什么,后来她不曾与余姝说过究竟做什么,而余姝也没有向她再提起过自己和傅雅仪要做什么,两人这三年里甚至因为余姝越发忙碌,见面都少了很多,但凡见面大多是共享西南蕃南等地的消息,以及余羡与魏语璇之间的信。

  余姝侧身让魏语璇进来,魏语璇面色如常的坐定,第一句话便让余姝有些震惊。

  “我要走了。”

  余姝拿笔的手一顿,向她投去了一个困惑的目光。

  魏语璇却只笑笑,面上有些漫不经心,“你姑姑给我传了封信,若我想在未来有一席之地,就去江南。”

  余姝默了默,“所以你决定听她的话过去吗?”

  哪怕是她的姑姑她也无法保证余羡想要让魏语璇做什么,可无论让她做什么,她无权无势的情况下都只能做余羡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魏语璇颔首,“我要去啊,我三年前就在等了,三年后终于等到了,今日只是来和你告别的。”

  余姝垂眸提笔在刚刚准备用来给傅雅仪回信的信纸上写下几行字,写完之后用了自己的印鉴在末尾盖印,又把信纸密封递给了魏语璇,“那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我姑姑吧。”

  “这什么?”

  余姝:“你给就是,说不定关键时候还能保你一命呢。”

  魏语璇冲她拱手,语气中有几分调侃,“那我不是要感谢你了?现如今不怕因为我暴露你对你姑姑的情况了如指掌并且还和我合作了?”

  余姝勾唇,“我姑姑又不傻,一时瞧不出就算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瞧不出?”

  可她姑姑对她自己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对别人就不一定了,余姝并不觉得魏语璇能够斗得过余羡,她也怕魏语璇未来做了余羡的棋子会被放弃,但这是魏语璇选的路,她也没资格质疑什么,只能尽自己所能让姑姑照顾一二,用她的时候考虑些许,多的她也做不了了。

  魏语璇来得快,走得也快,离去前她在书房门口突然回头,补了一句,“我曾答应了夫人一件事,现在其实也没那么被动,待一切结束后你可去京都玩耍。”

  余姝没忍住问道:“是什么事?”

  却只见魏语璇已经背对着冲她摆摆手,衣袖下滑,露出重重疤痕的手臂,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扬声道:“我还要去和念晰告别,走了小余姝,不用送。”

  她的身影很快没入竹林中,那一袭青衣都仿佛成了她意气风发的陪衬,在落北原岗平静又默默无闻的十多年,她身上再次展现了近乎锐利的光,来也潇洒去也潇洒,走向自己未知的前路。

  这一次的路,是全凭她自己选择,也是她再次活着的证据,无人可挡。

  魏语璇要去走自己该走的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