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130章 小醋

  赵玉这两日颇为愉悦。

  那日攻城成了一场笑话后她便过得很快活。

  雍城的百姓极其爱戴她,视她为这场灾难中从未放弃过他们的救世主,连着几日都在敲锣打鼓的庆贺劫后重生。

  她很快活大概是第一次远离朝廷,做出自己的贡献后得到了反馈,让她知道自己曾坚持的正道是有用的。

  她也从未这般被百姓爱戴过,质朴又直接的百姓几乎在她每回出门前都会用夏州口和雍城的栖所花将她的马车砸个满头满脸。

  赵玉这回出门,做了点伪装,颇为小心翼翼,她进了雍城夏厦巷内的一户人家。

  傅雅仪财大气粗,在雍城不想见暂时滞留的监察使和西北州牧,便干脆先买下了这一座宅子作为临时居所。

  赵玉也是在前两日才知晓和她合作的张三李四原来是这个身份。

  她们工部总揽天下奇兵,制作火铳自然也是她们的指责范围内,在京都时她并非没有听过傅雅仪这个哪怕在全魏来说都很有代表性的武器商人。

  只是没有在西北时认识的这么深刻。

  她担这个百姓最爱戴的名头其实担得并不十分坦然。

  毕竟无论从设局还是治病亦或许是拖延监察使那边,显然都是傅雅仪和余姝付出最多,她顶多也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这等济世的功劳,她受之有愧。

  今日到傅雅仪的宅子里来也不过是为表感激罢了。

  宅子里的古藤和植株被洪水冲走了太多,现在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不过前些时日得了空闲,雍城的商贩也重新出来营业了,傅雅仪和余姝便去寻了不少的花商,闲着无事翻新了院子里的泥,又将种子撒了下去,想来不日便能开出一窝漂亮的花。

  头顶的太阳有几分晒人,院子里撑起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傅雅仪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整个人都躺在阴影下,余姝则坐在一旁和林人在看着最新调来的账簿,处理几分连日来堆积的差事。

  赵玉有几分恍惚,她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日和孙二谈判时的场景。

  让雍城内部统一顺着她们制定的路走并没有那样简单,甚至一开始傅雅仪就留了更多心眼,有孙二连手都是通过赵玉,让孙二以为张三李四是赵玉的人,而她们的规划也只是为了给雍城拖延时间。

  他们并不知道她们一开始打的主意便是将整个流民军都恢复成老百姓,让所有人各归各位。

  掌权总是会膨胀一个人的权力欲望,令他们不想放弃这个体系架构,从几万人的首领重新变为普通人,孙二如是,他身边提拔上来的几个副手也如是。

  赵玉提出的计划,直接遭到孙二等人的太极,恭恭敬敬将她请出去,说容他们想想。

  可真的只是想想吗?

  他们起义这段时日,能住雍城最好的房子,能调动几万流民为他们而战,能享受一切从前可望不可即的人上人地位。

  一旦按照傅雅仪几人的计划做,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了。

  大军压境前的几日他们便开始推卸,数次与赵玉掰手腕,直到知晓监察使要发兵了,他们依旧不曾认同赵玉的观点。

  在城主府,只有赵玉单薄的身影时,他们的傲慢便更加明显。

  “男儿哪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有人骂道:“若要战,那便战就是!还怕了他们不成?”

  “赵大人长得便娘们唧唧的样子,没成想做起事来也这么娘们唧唧,犹犹豫豫。”

  “朝廷从未放我们一条出路,那我们也没必要和朝廷客气。”

  孙二云淡风轻坐在主座,冲赵玉无奈的说道:“赵大人,您请回吧。”

  赵玉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自己过去悄无声息的能利用孙二起义,现如今却反而激发了他们愚蠢的野心。

  她那一刻极想骂人,却一时哆嗦骂不出来。

  “回什么回?怎么,当了几日流民军的老大哥,便真拿乔起来了不成?”

  这句话宛如天音,她扭头,见到的是傅雅仪与余姝并肩走来。

  屋子里的孙二和几个副手脸色都不太好,见着了两人便忍不住继续骂道:“黄口小儿,休得放肆!”

  可回应他的是两人的无视,和两人旁若无人的落座。

  刚刚发出天音的余姝乐了,“诸位还将自己看得挺高,做了几日人上人的位置便飘飘然不知自己是什么人了吧?还有脸骂赵大人,若没有赵大人,你们早就烧死在雍城外了。”

  “娘们唧唧?”她打量了一眼方才说出这话的人,“你能用你娘来骂人软弱,可想而知,你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流民军里半数女子,并不比你们少了血性,你们是从何而来的高人一等?”

  赵玉咽了口口水。

  以她过关斩将考完科举的脑子来说,她其实想接一句,是几千年来男人享用太多的优待让他们脑子都有病。

  但是她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被讽刺的副手发出了一声怒吼,提起刀就要向余姝走来。

  孙二约束下属,不让他们在雍城杀烧抢掠,令他们这些本来有权力这么做的人憋坏了,哪儿又担得住余姝这么激?

  赵玉一惊,怒斥还没出口,便见原本还坐在座位上的余姝颇为轻巧的起身贴到了那副手身旁,一把匕首闪着冷光,三下五除二便将对方死死压制住,并且抵住了他的下颚。

  余姝轻哧一声,“连我都打不过,你们还想去打朝廷的精兵?”

  副手在地上发出无意义的怒吼,整张脸涨得通红。

  这里一场闹剧令孙二几人都颇为沉默尴尬,原本想反驳的话也一时反驳不出。

  余姝收了匕首慢悠悠回了座位,一旁的傅雅仪甚至面色都没变,还能给自己倒杯茶,赵玉摸摸鼻子,在傅雅仪身旁坐下了。

  “你们,知道朝廷的部署和武器数量吗?”傅雅仪骤然开口道,她依旧顶着张三的脸,面上的气质却完全不同了,整个人都透露着冷然和傲慢,从上到下浑然天成,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势,“你们手下的流民兵操练了二十日,能将路走齐吗?你们有足够的粮草应对接下来的战争吗?守城战之能双方耗,朝廷的军队能耗过,你们能耗吗?”

  “就算耗过了,你们打算怎么做?直接造反?你们从哪里来人来兵来钱?雍城内有没有金山,整个雍城有多穷苦,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而你们这群散兵,可有一个看过哪怕一本兵书?打赢过一场战役?就是进雍城,若不是我们开门,你们都要耗上不知多久,也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最重要的是,”傅雅仪话锋一转,“你们承担得起带着夏州口和雍城内将近七万百姓起兵谋反的罪名吗?一旦战败,死的不止是你们,这七万百姓能活几个?战场上死一堆,朝廷再追责一堆,你觉得能留下多少?”

  “你能承担吗?”

  傅雅仪锐利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孙二身上,仿若携带着千钧的力,令他脸色都苍白起来。

  傅雅仪的每一句,孙二都答不上来,更遑论他身旁的副手了,他们被关在这雍城之内,是困兽之斗。

  可到底有几分不甘心,孙二哑声说道:“那你便能保证你们的计策成功?你能承担起这七万余人的生死?”

  他虽然被权势迷了几分眼,却也不至于太蠢,傅雅仪她们两为赵玉撑腰的意图太明显,令他瞬间便知晓了这所谓的张三李四估计才是背后筹谋一切的人。

  傅雅仪点点头,“我能啊。”

  孙二艰难道:“你凭什么?”

  傅雅仪将腰侧的火铳放到了一旁的桌面上,淡声道:“其实你们现在也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我现在打死你们,趁乱夺权,反正张三李四的威势这段时日塑造的差不多了,你们死了我们也能掌控雍城,第二,你们按我们的计划动,未来你们依旧能有条命继续活着,整个雍城和夏州口都能安然无恙。”

  孙二与她对视,在那双眼睛里感受到了几分不耐和锐利,不知道为何会觉得浑身上下仿佛都被无形的气场压制。

  傅雅仪留给他的选择是要么归顺,要么死。

  明明他们现在的人数占大多数,可他就是能感觉若是今日不配合,下一秒他的脑袋就不保了。

  也是这一刻他才发觉,偌大的太守府,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只剩下了他们这几个人。

  孙二额头上掉下一粒汗,终究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是谁?”

  傅雅仪哼笑一声,“你不必知道。”

  “哟,这是工部赵大人?”

  一句带着调侃的话打断了赵玉的回忆,她回头,见是从夏州口过来的孟昭不由得收起自己面上的恍惚,冲她行以一礼,“原是孟大人来了。”

  孟昭在夏州口内操劳,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脖子上还有一小块尚未好全都疮疤,这是她染上疫病后留下的痕迹,不过山意说过几天就能好,不然她还真怕初秋会有点儿嫌弃。

  虽然在夏州口很耗心神,但现在孟昭精神头还是不错,整个人都显露出她平日里的玩世不恭。

  “站在这儿干什么呢?”她顺着赵玉方才的视线看过去,见着的是正躺在遮阳伞下颇为闲适的傅雅仪,不由得有几分意味深长:“赵大人不进去吗?”

  赵玉无视了她的眼神,颔首道:“自是要进去的。”

  院子里的人早就发现了两人,只是谁都没功夫抬头看,余姝和林人音争分夺秒处理事务,傅雅仪则是懒得抬头。

  孟昭早就习惯了,进去之后一屁股坐到了余姝身边,还招呼赵玉来坐。

  “监察使和西北州牧气得不轻啊。”

  孟昭刚刚从太守府回来,将监察使和西北州牧不得不硬着头皮好好嘉赏她一番的事说了一回。

  那日监察使和西北州牧的变脸是值得戏园子唱三天三夜的,兵将卸甲之后为了给自己挽尊,他们只能假作不止焚烧夏州口一事,将所有责任都推给已经被流民杀死的传令官,至于剩下的实在圆不过去的也就没圆了。

  当时她们见好就收,将监察使和西北州牧迎进了城里,令两人松了口气。

  可几人都知道,这口气松得太早了,百姓又不傻,究竟是为什么,他们看不清楚吗?

  圣旨都下来了,还能说是一场乌龙吗?

  这种两头骗都做法,哪怕有了找补也足够令人心寒。

  更何况西北州牧这个源头甚至没有半点惩罚。

  只是这一回他本想功过相抵的想法落空了,整个西北不出第二日便将赵玉、孟昭、山意等有功之人的名字传完整了,第五日,便已经传了半个魏国。

  赵玉除了来道谢,实际上也想问问这件事,于是在孟昭说完之后也问道:“这是傅大娘子传的吗?”

  傅雅仪没有睁眼,只摇头,“不是。”

  赵玉震惊:“这里还有这种仁义之士也看不惯监察使所为?”

  余姝的目光在她和傅雅仪之间晃了晃,仿若发现了点什么。

  却是不是傅氏放的消息,但要猜是谁传的,也不难猜,只是这个人没必要说出来。

  她摩挲着下巴,仔细瞧了瞧赵玉的神情。

  一旁的孟昭戳了戳她的肩,见她回头,忍不住扬了扬眉。

  傅雅仪昨日处理事务到今早,没睡几个时辰,现在正是没什么力气说话的时候,余姝帮她回答了一下赵玉的话,“说不准是看不惯他们的人太多了,你插一脚我插一脚呢?”

  赵玉点点头觉得余姝说的也有道理,笑起来,“那着实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说罢她又对在场的诸人行了一礼,“今日赵玉前来,主要是向诸位致歉,治水之功本不该寄于我一人,雍城之事也不该独我得此功劳,算起来该是委屈了诸位,只是现如今奸党势大,既为保护诸位,又为震摄奸党,只能暂时由我冒领功劳,玉在此先向诸位道歉。若有朝一日,奸党可除,必会公开诸位不世之功。”

  她是个颇为端方坚定之人,在场诸人第一回在女子身上感受到这种气质,不由得纷纷严肃起来。

  哪怕是傅雅仪都睁开眼,她的目光扫过赵玉,认真道:“赵大人不必如此,这本就是我们共同定下的事。”

  “况且你做的也并不少。”

  甚至可以说是大部分事确实都是赵玉做的。

  可赵玉行完了这个大礼。

  她是士大夫体制下的学习者,更是知恩图报之人,她心底很清楚,这里的事实际上傅雅仪余姝还有林人音并没有必要参与,她们不必淌浑水,无论是为了亲人还是朋友,她们的加入都是不必要的,这件事,本该是她们这个当官的来处理,这一礼是她该待背后的所有同僚施的。

  这几日赵玉颇为忙碌,此事一了她便要告辞。

  余姝站起身,将她送到了门前。

  赵玉冲她道谢:“余娘子止步于此便好。”

  余姝笑笑:“赵大人可曾识得蕃南王?”

  赵玉摇头,“我并不识得她。”

  余姝凝视着她的眼睛,确认她并没有说谎后冲她拱了拱手,“赵大人离去那日我们怕是不能亲自相送,只能在城墙上看一眼了。”

  余姝和傅雅仪张三李四的身份在监察使进城之后也就丢弃,现如今她们算是潜伏在此,宅子挂的还是孟昭的名字。

  “无事,”赵玉颔首,“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1)。”

  说罢,她也不再停留,上了自己的马车,悄然离去。

  直到上了马,赵玉才透过车帘偶尔扬起的缝隙再看了一眼那座宅院。

  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她第一次看到傅雅仪这样锐利的女人,锐利得令人心动。

  可惜,此次回朝廷,她有自己要走的青云路,不是能够与对方并肩的人,那便只能悄悄再看最后一眼了。

  经此一役,赵玉已经做不到那样默默无闻了,她总要给自己闯出一条路,也给师门众人闯出一条生路。

  余姝站在门前站了会,直到赵玉的马车不见了才转身回了院子里。

  院里热闹依旧,傅雅仪见她回来了,冲她招招手。

  余姝走过去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最终轻轻“啧”了一声。

  “怎么了?”傅雅仪问道。

  余姝搬了条椅子过来,慢悠悠说道:“我在看我比夫人输在哪里了,明明咱俩一块儿出现在小赵大人身前,我还给小赵大人出头,她怎么就更欣赏你呢?”

  傅雅仪一顿,有点好笑,“你很想要她欣赏你?”

  余姝托着下巴,瞪了她一眼,“不。”

  傅雅仪玩味道:“那是怎么样?”

  余姝:“我只是在吃点小醋而已。”

  小醋怡情鸭嘿嘿嘿

  赵玉确实视在场的女孩子们为知己,她一个崽在朝廷孤军奋战太难受了。欣赏傅女士欣赏得很直接,是个坚定可爱的女孩子。

  (1)来自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