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103章 眨眼

  傅雅仪等人不可能放任缇亚丽离去,让她回到王都或者是北境中,这无异于放虎归山,这也是缇亚丽认定她们必然会跟她下去的理由。

  现如今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缇亚丽和她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余姝很惜命,否则也不会和缇亚丽心理博弈这样久,只为了安全走出那片沙漠,明明跳下去可能会死在缇亚丽的陷阱中,可傅雅仪问她还有没有力气时她却下意识回答有的。

  傅雅仪不问她要不要下去,只问她还有没有力气下去。

  云淡风轻到了极点。

  余姝竟然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她打心眼里相信傅雅仪的每一句话,也知晓跟着傅雅仪永远都会面临不同的危险和刺激,可她好像被傅雅仪追求刺激的坏毛病感染了,到了这种时刻她心底反而有几分终于快要揭开谜底的兴奋。

  傅雅仪睨了她一眼,与她对视。

  狭长的凤眸敛出一片阴影,余姝感觉自己心底此刻所思所想无处遁形,可她却只冲傅雅仪笑了笑,“夫人,我们下去吧?”

  傅雅仪点点头,冲一旁掌控绳索的探子们示意。

  裹缠在腰身上的麻绳将余姝和傅雅仪还有西北留下的暗桩一同放了下去。

  这个洞口极深,她们下落的地点是一片平坦黑暗的平台,头顶有一道光线穿透那个圆洞打下来,令人能瞧见空气中飘扬的灰尘。

  余姝身上披了件傅雅仪给她捎来的褙子,将穿了数日的脏污夹袄丢去了一旁。

  傅雅仪牵着她往前走,身后有人燃起火折子走在最前面,还有人在最后头给两人殿后,走出那块平台后,余姝便微微怔愣起来。

  她们的脚下除了那块平台便都是崎岖的血路。

  她没有夸张,火折子映亮的地方,是累累白骨,甚至已经没有了人皮的包裹,在地下被腐蚀殆尽,只余一具又一具破碎的尸骨,她们要向前走,就必须从骨头上踩过去。

  哪怕傅雅仪和余姝并不信奉神灵,却也不至于为了往前走真踩着死者的尸身,暗桩们在渡什待久了,做事也颇有些忌讳,众人暂且停了下来,让他们将尸骨搬开。

  余姝被傅雅仪拉着站短在旁边,忍不住问道:“夫人,我瞧你颇为有把握,可是这些时日对缇亚丽的身世有了突破?”

  傅雅仪冲她笑了笑,是在笑她一如既往的聪明和伶俐,在这样的环境中开了句玩笑话。

  “救不回你的这些时日,我也总不至于就闲着等你回来。”

  傅雅仪从来不浪费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也从来不让自己闲着,余姝那里出不了力,那她自然也要在别的方面弄清楚,比如缇亚丽的过往。

  地下通道阴森且沉闷,傅雅仪淡声说:“缇亚丽给的卷轴还是有点儿用的,起码在她在哪儿杀的那几个人上面真假掺半,真的是她真杀过这些人,假的是她标注的杀人地点大多都是假的。”

  一开始缇亚丽的卷轴上写她四岁杀了义母,而地点在渡什的南方,在索契之上的一个小村落里。

  傅雅仪从索契过来时顺便派了人前去那地点打听二十年前可否有一女子失踪或死亡,平日里家中还有个四岁的女儿。

  可得到的结果是没有,那样一个流动性极差的小村落不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么一桩事,突然死了或者少了一个女人必定是一桩大事,才短短二十年,不至于全村上下都全体失去记忆,并且四岁之后的缇亚丽大多流窜在渡什妲坍之间,要么已经离开了村庄要了时不时回一趟村庄,但凡有一项,都会令她的行踪变得格外明显。

  所以傅雅仪和孟昭推测这个地点是假的,于是她们又派人去快马探寻了一番其余几个地点是否发生过卷轴上的事,无一例外,全都没有发生过。

  原本她们觉得这是缇亚丽用来重金骗人的把戏,可上头关于孟昭父母的死亡事件却是正常的。

  于是傅雅仪和孟昭将目光放在了孟昭父母死亡前的一年,她写下的是自己流窜在妲坍,并且在妲坍和萨芬交界处制造了一场暴乱后趁机杀了一名富商。

  那已经是将近九年前的事了,每年死在妲坍和萨芬之间的商人数不胜数可要说算得上富商的却不多,傅雅仪和孟昭暂时寻不到那一年的卷轴,落北原岗的消息网进不了渡什,可是不耽误傅雅仪想起九年前在妲坍和萨芬交界的地方,发生的一场暴乱。

  彼时妲坍和渡什还在交战之中,萨芬是两国僵持之地,向来管制严格,能够称得上暴乱的只有这一场,这是真正的暴乱,妲坍渡什萨芬三国的子民打成一团,流血牺牲者无数,让萨芬顿时成了绞肉机,其中死了多少西域或者魏国来不及逃离的富商已经无从计较,最终这场暴乱是被妲坍和渡什联合出兵镇压下来的。

  假如缇亚丽卷轴上提起的暴乱相关的事件是这个背景下,那傅雅仪更倾向于她在那时便为渡什王室服务了。

  她杀义母,杀师傅,天南海北四处都有她流窜的痕迹,傅雅仪和孟昭受到上一件事的启发,干脆将她走过的地方全部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再将她在这些地方杀过的人,杀人原因标明,然后请了赦赫丽来看。

  赦赫丽在西域流浪多年,对各地发生过的事都颇为有印象,尤其是缇亚丽若受指控于渡什王室,那在杀义母又杀师傅后基本代表她已经出师,后面杀过的人或许大多带着政治目的。

  赦赫丽这么一瞧还真瞧出来了些不同。

  例如卷轴上标注的几件比较大的事情,实际上在渡什有几分影响力,有的抓不到凶手成为悬案,有的则抓到了凶手,成为快速破获的厉害案子。

  整个渡什的官府衙门都没什么破案效率,能够破获一桩命案那能算可以四处张扬的事了,赦赫丽游历时总能听见街头巷尾谈论起来。

  而卷轴里头便有几件赦赫丽有所耳闻过的事,甚至连死者的名姓仔细一想都能对上,而这些事件的实际发生地和卷轴上所显示的发生地大多都南辕北辙,有的跨了整个渡什的南北两边,有的明明发生在隔壁城镇,却写在更偏远的村庄,可确实大多都是发生过的。

  这些死亡事件傅雅仪无法全部调查,只能孟昭吩咐手下的暗桩将离王都最近的几件死亡事件的过程和原因进行规整。

  西北留在渡什的探子会打探大多渡什官府卷宗中的信息,尤其是其中是否有人员伤亡,因何而人员伤亡的信息,找到他们记录在册的与这几次事件相关的内因很简单,只花了两日便将结果交到了孟昭手上。

  这几次事件在外人看来,大多是悬案,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或者成了一具尸体,可是因为渡什本就颇为混乱的社会秩序,令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想,死去的人会不会并不是普通人。

  西北的探子打探来的消息显示这些人极大可能是来自妲坍萨芬又或者是朝廷方安插的探子,他们的国籍各不相同,却无疑是留在渡什境内的棋子。

  这让傅雅仪确定了缇亚丽的身份,她起码不是在和妲坍的战争中才归顺渡什的。

  她很可能从始至终都是渡什培养的杀手,从七岁到二十四岁,她的每一步都在渡什王朝的安排中进行。

  只是妲坍渡什的征战打掉了渡什十之七八的将领,最终只能让缇亚丽由暗转明顶上,结果她反而在战场上大放异彩,成了威名赫赫的鬼将军。

  眨眼之间,面前的路被清空了,火折子映亮了这一条长路,地上满是黑色的泥土。

  黄沙中是不会出现黑土的,这是被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染黑的路,每走一步都透着一股腥臭腐朽到了极致的味道。

  地穴内极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间或响起,傅雅仪牵着余姝往前走,未行几步,骤然有数根携带着疾风的箭雨袭来,暗桩们却早有准备,立马立起了护盾,将那一波凌厉的箭雨挡在身前。

  箭雨落在地上,瞬间便有黑色的毒素从地下涌出,极快地腐蚀着它沾染到的一切,有探子来不及躲闪,脚底顿时被腐蚀掉一大块皮肤,发出一阵痛呼。

  傅雅仪拽着余姝跳上了一旁的石踢脚线,沿着不过一掌宽的小径缓缓往前走。

  她垂眸瞧了一眼地上的还在蔓延的黑色毒汁,轻声说:“原来这就是地上的尸骨没有只余白骨的原因。”

  血肉会在这一片毒汁下被腐蚀,成了凝铸这条路的养料。

  “这些是什么人?”

  余姝忍不住问道。

  彼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踢脚线的尽头,也没有毒汁再到这里。

  可傅雅仪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的话,空荡的通道中却不知从何传来缇亚丽沙哑的声音。

  “这些,是我的同类。”她语气中听不出什么喜怒,“你们刚刚走过的,是我们从沙漠洞口被丢下来时要走过的第一关。”

  “踩着哭闹不休的孩子的尸骨尽快通过这条路,否则会死。那条小小的踢脚线是所有人的噩梦,因为当你艰难爬上去时,总会有无数只挣扎的手将你拖进泥潭里。”

  她的话刚落下,傅雅仪和余姝行来的那条路上遥遥可现的一缕阳光消失,有机关扭动的声音传来,那个在沙漠上对她们打开的洞口在这一刻彻底关闭。

  “现在,这个地下宫殿成了死室。你们若想离开,只有寻到我的踪迹,并且杀了我。”说着她哼笑一声,“但是这条路走到尽头,你们大概会死得极惨,其中的机关和暗器不是你们几个人能够应付的。”

  傅雅仪平静地站在下一段路的路口,依旧是黑暗且望不见尽头的路,她挑了挑唇,牵紧余姝的手后缓声说道:“这句话该奉还给鬼将军。”

  她的语气里充满着独属于她的张狂,“若是被我们寻到了你的踪迹,你大概会死得很惨。”

  缇亚丽回答:“那我就拭目以待。”

  身后的探子们将火折子拉到了第二段路,映亮了下一段更加可怖的长道,余姝往里面一看不知为何,手中溢出了无数冷汗。

  这里没有机关,也没有暗器,只有两堵透明的墙。

  墙里嵌缀着无数人,可她们不是孩童,大多是二十到四十岁的女人,又或者四十到六十的老者,她们死不瞑目,怒目圆睁,紧紧盯着墙外的通道,她们每一个人的身前都嵌缀着名字,在她们脚下的玻璃上有无数已经黝黑的抓痕。

  傅雅仪走近瞧了瞧这些人的名字,发现上头大多写的都不是本名,而是某某某的义母,某某某的师傅,在名字之下,写着她们的死因。

  这是极其恐怖的死因。

  因为她们都死在自己教养的孩子手中。

  几乎瞬间,傅雅仪便明白了其中真意。

  第一条路,抛弃善良与友情,必须踩在身边人的身上才能穿过这一片带着毒汁的道路,保住一条小命。

  第二条路,抛弃感情与愧疚,凡到此处来的孩子哪怕是在懵懂无知中也必须动手杀过自己的最亲近的人,这些人会在石壁之上怒目圆睁,单纯的孩子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对亲人做过什么,见到了她们反而会因前一条路的惊吓扑过去寻求安慰。

  可是没有安慰,被她们亲手杀死的亲人被摆弄出了最丑恶恐怖的嘴脸,哪怕被送来这里的孩子挠得指甲出血那也无法伸出手如同往常一般再轻柔抚一抚她们的头了。

  长此以往留给她们的只有麻木,对亲情的麻木。

  余姝比了比那些留在透明墙上的手印高度,最高也不过只到她膝盖以上,被送来这里的孩童超不过七岁,均是年龄小得不得了的孩子。

  她蹙了蹙眉,短短两条路已经让她感到了极大的不适。

  她无法理解做出这种毫无人性的事是为什么,这样只能培养出一批只有衷心没有感情的杀手。

  可是缇亚丽显然是个十分有自己想法的人,无论是初初见到时的药兔还是现在的鬼将军,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愚忠的人。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有一刻心底竟然升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缇亚丽说不定是这间地宫培养出来的失败品。

  可她还来不及细细思索这个在她脑海中划过的念头,她们眼前通往第三条路的门突然开了。

  余姝下意识回头看傅雅仪,却骤然与她身后透明内壁里怒目圆睁保存完好的尸体对视。

  在煌煌烛火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尸身冲她眨了眨眼。

  余姝骤然攥住了傅雅仪的手臂,险些因为这个变故而叫出声来,她被吓了一跳,心跳骤然加快,只能尽量用颇为冷静的语气对傅雅仪说道:“夫人,我刚刚看到这些尸身眨眼了。”

  傅雅仪闻言立即顺着余姝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尊极美的女人尸身,连头发丝都显得乌黑浓密,她眉如远黛,眼尾上条,穿着一身浅绿的衣裙,双手端正地放在小腹前。

  她甚至看不出几分狰狞感,在所有被恶意丑化的尸身中显得典雅而美好。

  而她的腰畔写着她的介绍。

  ——缇亚丽之母,匕首戳入胸肺后气绝,缇亚丽所为。

  这一次不止余姝看到了,她身旁的傅雅仪,还有身后被她的声音吸引来目光的探子们都瞧见了。

  那尊被禁锢的尸身,在这样阴森的环境中冲所有人眨了眨眼,连眼睫轻颤的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

  傅女士:渡什什么条件,通关还要来一波密室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