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27章 周旋

  众所周知,孟昭是个混不吝的性格,为了功绩和真相能豁出命的那种,她说要进林子搜人,那无论如何也必然要去的。

  余姝对此有些头疼。

  她并没有一个人应付过孟昭这样子的人。

  上一次见面过程中却足够她判断孟昭必然是个感知敏锐且目光如炬的人,一旦让她进了林子,怕是林子里的军械基地有瞒不住的风险。

  傅雅仪几乎可以说在被落北原岗的官府围剿,孟昭身为副都捕头,天然身份便使她只能站在官府那头,若是被她发现了军械营中的火铳迭代怕是要遭。

  余姝前往大堂的路上走得飞快,脑子也转得飞快,先是吩咐了人去通知柯施紧急将基地里的东西撤走,改换门庭,再让里头技艺最娴熟的几位师傅从地下暗道撤退离开。

  早在傅雅仪寻址时便做了二手准备,第一重便是所有大型器械都可以快速掩埋进地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直在同步培育的分块小麦秧苗,第二重便是随时可以脱逃的地下暗道,直抵林北出口。

  第一重还是柯施加入后选定的方案,作为两个同时被官府盯上的香饽饽,迫不得已下发现施先生在此处培育良种显然比发现傅雅仪在此处迭代火铳和冷兵器要更好些。

  可这两重准备面对普通人或许可以很快哄瞒过去,面对一个身经百战的捕头却不一定了。

  再怎么迅速行动,原本基地中的气息、痕迹也不可能那样简单地消磨,而孟昭又偏偏是最擅长依靠蛛丝马迹来发现问题的人,脑子还转得那样快。

  眼见着到了正厅,余姝将脑子里的忧虑压下,一眼在花团锦簇中寻到了格外显眼的孟昭。

  这回她来得并没有上回的大张旗鼓,反倒还闲散地倚靠凭栏,手中握着酒杯,目光正觎向正中舞台的初秋。

  今儿初秋正在台上敲编鼓,着一身透着娇嫩青绿的轻薄襦裙,眉眼娇俏,冰肌玉骨,绣口一张便是轻歌脆语,似银珠碰撞,悦耳至极。

  二楼正围了不少人旁观,这样便使得马尾高束闲散站在一楼的孟昭更显眼了些。

  可这儿的女人,无论是艺人还是客人,都胆子大得很,哪怕见了孟昭只要自己坦然也不畏惧,该做什么做什么。

  余姝隐藏在人群中没动,略一思考,吩咐人去台下示意初秋,让她拖孟昭一拖。

  初秋听得吩咐,在台上睨了孟昭一眼,敲编鼓的手势一换,又换了首节奏略快的曲子。

  余姝细细听了一阵,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是首无名乐曲,主要讲的是前朝的一名乐妓心高气傲性格泼辣,被台下的观众多次打断了表演心怀怨气,于是出言嘲讽那老爷不懂风花雪月,不懂怜香惜玉,日后便是出银万两也再不愿为这位老爷表演。

  这曲儿是首流传很广的民俗乐曲,主要在坊间传唱,偶尔当作乐妓受了委屈后抒发内心哀怨的寄托,因为这首曲子虽唱词泼辣尖酸,曲风却明艳娇俏,大多数客人听了也不过摇头一笑,当作乐趣不会追究。

  可初秋不同。

  她唱得颇为硬气,少了些绵软音调,还改了其中几个曲调,显得越发激昂,直直便冲着孟昭而去。

  站在余姝前头的娘子好奇道:“这初秋平日里是脾性独特,可见了人也常含笑几分,今日是怎么了?怎会突然挑衅起孟昭来?”

  另一位娘子看看初秋又看看孟昭,了然道:“你不知道,初秋与孟昭的梁子可早就结下了。”

  “孟昭一年来这千矾坊少则四五次,多则六七次,大多数时候是执行公务,可去年连带今年不知怎么着,除了上一会和这一回,次次来的时候都撞上初秋上台,初秋是个性子傲的,一次两次勉强忍受,次数多了可不就对孟昭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余姝听着两人的对话,略弯了弯唇,想起自己扩张千矾坊成功彻底掌控千矾坊时初秋同自己说过的话。

  “我知晓夫人和您要做什么,若有需要我来做的,大可直接吩咐,”初秋真实性格与她俏丽的外貌实际上是相似的,短暂相处又令余姝瞧得出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那日一同和余姝说的还有一句,“若是哪日孟昭上门找千矾坊的麻烦,那我也可为余娘子挡一挡的。”

  这句话是带着旧怨的咬牙切齿,她是半点不怕孟昭,还就等个时机向孟昭发难,可傅雅仪于她有恩,余姝还没拿到千矾坊的管理权时她只能忍着,免得和孟昭起冲突后给夫人带去双重麻烦。

  可现如今不同了,余姝掌管千矾坊后她能按令去寻孟昭麻烦了。

  只见台下孟昭在初秋唱完之后笑着问道:“可是孟昭何时得罪过初秋姑娘,这才字字句句冲着在下前来?”

  初秋抚着自己的编钟,扬声回答道:“孟大人何时得罪了我难道自己不知?”

  孟昭略一思索,显得有些无辜,“过去你倒是确实与我说过我每回来都打断了你的表演,可上回我可特意先围了千矾坊掐着你演完下场的点儿才进来的。”

  “你这气生得实在没道理。”

  “没道理?”初秋按编钟的手重了些。

  她又如何不知晓前几次孟昭打断她的演出都事出有因,可她就是气啊。任何一个热爱这三尺舞台,沉浸入每次表演都艺者被同一个人多次打断都会忍不住生出怨气。

  偏偏两个月前,余姝尚且没有管理千矾坊时她私下里阴阳怪气向孟昭提起过这件事,结果孟昭只冲她点了点头说了声下次注意便匆匆离去,连句抱歉都没有。

  自上一回见着孟昭她便开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迫切想要给她使点小绊子来出这一口恶气。

  不能选孟昭真执行公务的时候,到时候孟昭一个妨碍公务的名头压下来,初秋觉得自己要惨,就得趁这种她穿便服来千矾坊的时候好好抓住机会刺刺她!

  初秋说道:“怎么?孟大人这般霸道,来我千矾坊砸了我数次场子,说堵门便堵门,说搜人便搜人,说让咱们停下就停下,还要我对你笑脸相迎不成?”

  孟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缓缓点头,“你说得倒也是。”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初秋姑娘想如何。”

  “我要你当着众人的面向我道歉!”

  初秋提出了一个她自认为孟昭必然不会答应的要求,让一个官职在身的大人向她这样的贱籍艺伎道歉纯属天方夜谭。她并不认为这些人会看得起她这样一个人,在她的印象中,越是官职高的人越好面子,宁愿用特权强压住自己的错都不会愿意向一个贱籍女子低头,更何况孟昭这种本来实际上也没什么大错的。她就等着孟昭拒绝再寻时机和对方好好吵一架了。

  可初秋这一回想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完全猜错了孟昭的脸皮。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孟昭便笑着冲她道了个歉:“多次打断初秋姑娘精妙的表演,虽事出有因,也是孟昭的不是,在这里给姑娘陪个不是。”

  初秋愣住了。

  她甚至迎着孟昭坦然的目光有些不敢置信地磕巴道:“你、你真道歉了啊?你不要面子吗?”

  孟昭闻言理所当然回答道:“面子值几个钱啊。而且道个歉关面子什么事?姑娘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初秋卡了壳,既想不通面子为什么不值钱,又想不到还要说点什么再拖拖时间,孟昭这样平等而坦荡的姿态反倒令她酝酿了小半年的火气就这么消了大半,甚至还感到有些复杂。

  哪怕日日在这舞台上受人追捧,她也清楚明白自己的身份与此间往来的女人们有多大的差距,别人叫她一句初秋姑娘,别人夸她舞跳得好歌唱得好,并不一定代表了尊重,反倒是孟昭竟然就用这么短短一句话,令她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久违的尊重。

  于是她有些心虚,别开眼,近乎胡搅蛮缠道:“你说得不够真诚。”

  初秋这么一闹腾,孟昭倒也没恼,她的手搭在弯刀上,朗声说:“初秋姑娘这般,倒让在下觉得像在拖延时间了。”

  “掌管此间的余娘子可在?”

  她的目光扫过二楼,余姝明明觉得自己躲得挺好,可孟昭视线太过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人群寻着了她。

  她摸了摸鼻子,对孟昭的敏锐倒也不意外,笑意盈盈走出去,在二楼扶手边与孟昭相对,坦言道:“孟捕头传唤要见我时便来了,只是中途见着初秋与你斗嘴颇为有趣,便看了会儿热闹,还请孟大人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孟捕头今日若有事相商,还请楼上坐坐。”

  余姝一番话说得四两拨千斤,孟昭眯了眯眼,眸光微闪,回答道:“也行。”

  说罢她便扶刀向上走来,走至中途,又回身看了眼正坐在台上睁着一双秋水盈盈眼瞪她的初秋,乐了,“初秋姑娘还在怨我不成?”

  初秋轻哼一声,“我可不敢怨孟大人,刚刚您早看出了我的意图,原来说的那一番话都是在耍着我玩啊。”

  “道歉是真心道歉。不过我想初秋姑娘心胸宽广,大概是不会怨在下几次无心之失,刚刚应该也是在耍着我玩。”

  孟昭打蛇棍下,不太正紧地拱了拱手,笑眯眯道:“咱们俩便在这里互相抵消了,若还想听我接着道歉,待我今日的事了了,多道几次倒也无所谓,只要姑娘开心了就行。”

  “你!”

  初秋被她话头一堵,嘴里酝酿半天的阴阳怪气说不出口,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孟昭见状唇角越发上扬,转头对余姝做了个请的动作,“余娘子先行带路吧。”

  余姝点点头,面带安抚地看了初秋一眼后便带着孟昭穿过人群向里间走去。

  余姝的安抚初秋是半点没看到,她盯着孟昭的背影,在心底暗暗骂了几句无赖占便宜的大混蛋,随即想起自己演出还未曾结束,深深吸了口气后面上又带上了娇俏妩媚的笑,对周边的客人们说道:“刚刚的小插曲还请诸位不要放在心上,今日是初秋失态,待会儿再为诸位多唱几曲作补偿可好?”

  台下台上刚刚瞧了场好戏的观众见她乐意多唱几曲巴不得地鼓起掌来,余姝和孟昭行至长廊中都依旧隐约可听着丝竹管弦的靡靡声响。

  “孟大人刚刚是特意在陪初秋玩儿吧?”

  余姝一边走一边说道。

  “这落北原岗敢找我茬的人并不多,”孟昭略一颔首,“那姑娘倒是颇为有趣,嬉笑怒骂喜怒哀乐都展现在脸上,眼底稍一望望便能看穿。”

  “等余娘子前来还挺无趣,初秋姑娘想捉弄在下,在下倒也不介意陪她玩儿个一时片刻。”

  两人找了个最里头的独立雅间,一前一后入座,有侍女端着上好的雨前龙井给两人各酌一杯热茶后又退下去关紧来房门。

  余姝开门见山说道:“我知道孟捕头想搜千矾坊后的树林,可树林的归属权早从老夫人手上到了夫人手中,若没有她的应允,我也不好放你进入。”

  “以你和傅雅仪的关系,你做不到?”

  孟昭意味深长道:“余娘子,我倒是也不想让你为难,只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实在有些冠冕堂皇。”

  “我倒是可以直接拿了官府的调遣令进去搜查,可这免不了要影响千矾坊的生意,”她扬眉道:“我给你们行个方便,你们也给我行个方便,这不是件对双方都有益的事吗?”

  余姝饮了口桌面的茶,似在思索。

  过了良久才轻轻一叹,“上回您来千矾坊搜查,夫人欠您一回,那这一回我也只能与你实说了。”

  “林子里,有东西。”

  “夫人手上的林地很多,这一块更是面积大,还有千矾坊的遮掩,她便以每月七万两的价格租赁给了别人。”

  “咱们千矾坊替对方打掩护,您来搜查时我并不想暴露,做生意也得有些信用不是?”

  孟昭眯了眯眼,若说世人在她眼中都可看作是不同生灵,如傅雅仪是尾霸道狂妄狠辣的毒舌,那余姝便像只狡诈的狐狸,一双眼生得黑白分明,用一张漂亮的脸惑人心神。也是前段时日余姝掌管千矾坊走到明面,她才琢磨清楚傅雅仪余姝在千矾坊与她交谈那次打着什么算盘。

  她对余姝的话,半信半疑。

  “卖出去的地做的是什么生意?”

  她直白问道。

  “这便不好告知了,”余姝替她斟满茶,“但我可以保证,那不是害人的勾当,反而该说是助民的东西,您若见着了,说不准也会支持一二。”

  “您若是想进后山搜查,可以,但需得绕行那一块。”余姝与她对视,“您若答应,我立马牵马来陪您进去。”

  孟昭饮了这杯茶,玩味问道:“若我不应呢?”

  “若您要硬闯,最终结怨的便会是您和傅大娘子以及山后的买家,”余姝说:“这对您来说,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若您追的凶手真进了买家家中,那大概也逃脱不得,完全不必进去搜查,让人将逃犯逮了丢出来就成。”

  “而您没有在人犯逃跑的那一刻立马带兵搜捕,显然是肯定那人只要进了后山便必然一时半刻无法逃离这么大一片林地,所以才有这样的闲心来找我慢慢商谈。”

  孟昭对这句话没有回应,余姝猜得很正确,这个犯人其实并不太着急,晚一天两天去搜查都没关系。她偏头看向窗外,这个雅室外头是一大片景观池,再越过池子,可以见着后边树林层层迭迭的茂密松针。

  若刚刚还怀疑,现在她便能肯定,后山里头确实有东西,且对余姝和傅雅仪来说是重要的东西。

  她本没有那样重的好奇心,可余姝这样遮遮掩掩反倒令她想瞧瞧那处在做些什么了。

  孟昭便是个一身反骨的人,越不让她去做的事,她反倒越想去;越不让她好奇的东西,她也越发好奇,哪怕这东西与她并不相关。

  “余娘子,”孟昭似笑非笑道:“你猜的是很对,但别人搜我不放心啊。”

  “其实你若不让我进去也是无所谓的,大不了我先领了手下捕快将后山从头至尾围了,许进不许出,也不过半月,逃进去的嫌犯大概能撑不住匆匆逃出来,又或者撑不住死在里头。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你不必为难,我也不必为难,你看如何?”

  当然不如何。

  孟昭这方法虽见效慢了些,却可以算是完全堵住了军械基地的路,滞留在基地里的人小半月出不来得不到补给,那自然是要出问题的。

  余姝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孟昭实在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思维鬼谲,好奇心又重,还带着一股想做的必然要做到的狠劲儿,她毫不怀疑自己若不答应她前去瞧瞧,孟昭必然会真的围了后山。就如同若是一开始她强硬的拒绝孟昭进后林,孟昭必然也会更加强硬地用别的方法冲进去。

  无论如何,孟昭的目的都是必须要进后林一次的。

  但所幸事情还算在掌控中,余姝面上装得无奈商量道:“孟大人,我只能为你争取让你带三到四个手下一同进山,我可以陪你们去山内找一圈,若找到那犯人你们便立即退出,若没有找到,只能由您自己和我进买家的场地。”

  “以我的权限,我只能做到如此。”

  孟昭与余姝对视,从面上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余姝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这个年轻的姑娘将一切心思都藏得极深,哪怕是这样经验丰富的审查人员都难以轻易勘破她。

  可孟昭却笑了,这样才让她觉得有点儿意思。

  于是她点点头应道:“可以。”

  初秋小宝我愿称之为情绪管理大师,千矾坊第一公关,可惜她碰上的是孟昭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哈哈哈哈

  明天上夹子更新挪到晚上8点,后天更新时间不变~本章评论区依旧掉落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