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阳本以为又是那个天杀的郎梓来捉弄自己,返魂树枝入口已化归元气涌入丹田,他呸了半天什么也没呸出来,再一抬眼,就瞧见了屋里的两个人。

  旁边那个他是认得的,是他的小徒儿云乘。床前的这个,脸庞瘦削,眉眼俊朗,带着股少年朝气,看轮廓眼熟的很,就是一双眼睛血丝遍布,让他有些不敢认。

  “ 秦受?”绵阳不确定地喊了声。

  李陌: 什么秦受!

  李陌顿时黑了脸,原先盘桓胸口的悲痛散了一大半,差点要掉出来的眼泪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没人应声,绵阳搔了搔头,困惑地看向云乘:“云儿啊,这不是秦受是谁啊?”

  不等云乘答话,李陌已经站了起来,也不能和以前一样跟绵阳对骂,就攥着拳头低声抗议:“我是李陌!”

  “李陌不就是秦受吗?”绵阳嘟囔了一声,细细看了他两眼,脸上绽开满意的笑容,点着头道:“不错,真的入道了,也没长歪,精神得很。不枉费这道号里 化劫难为助益、受用无穷 的寓意。”

  “ ”李陌原本还想说秦受这个道号一点都不好,可只是转眼间,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期期艾艾地坐到床沿上,将绵阳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忍住鼻间酸痛,埋怨道:“你这老头,怎么都不知道顾着点自己,我们方才进来,还以为你 ”

  “哈哈哈哈。”绵阳大笑,摸了摸他头顶,那手也是干枯的很,青筋遍布,好在精神还不错,尚有心思打趣,“怎么,以为要给我送终啦?”

  李陌气的要拽他胡子,硬是逼他“呸”了。

  “哎,人活在世上,迟早有这一天嘛。师父也还能活个十几年,不急,不急。”

  看着这模样,李陌怎么也不觉得他还能撑那么久,只恨不得立刻拽着云乘去找剑。

  李陌无助地扭头看了云乘一眼。

  云乘心下一叹,却没有说剑的事情,只是问道:“师父可好些了?”

  “为师也没什么不好的,此处灵气充盈,与我大有裨益。”

  云乘微微垂目,自知他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这模样,又哪里好了。

  待霓霞剑醒了,九阳剑自有法子可寻,眼下更急的,是另外一件事。

  思及此,云乘便道:“师父遇见了何事,我与掌门都未曾收到您的回信。”

  “哦 ”绵阳垂下头,极快速地拨弄着被褥上的绒毛,声音里透着股懊恼,“为师在昆仑山下遇见了一只雪妖,没忍住打了一架,虽然胜了但体力有些透支。这不是醒来就被送来这了嘛,传音玉符就 不知道丢哪去了 ”

  云乘抬眸:“师父被何人送来的?”

  “郎梓说是乌木道祖送来的。”绵阳挠了挠胡子,“为师只记得那时有人踏破空间出现,倒也没看清什么模样。不过这等能耐,也必是道祖手段了。”

  云乘摩挲着手指,眉头微蹙:“郎先生是如何同师父说的?”

  “我想想啊 他说什么,有个俊朗不凡神功盖世的仙人,自称乌木道祖,找到他,将我托付给他照顾。还说了,不日就有人来寻我。对了,郎梓还说,见了真人才知道乌木道祖风采无双,要将他奉为毕生都要敬佩效仿的对象。”

  云乘:

  他心里有了底,却也生出了分无力之感。

  绵阳顺着窗缝看了看天色,又砸吧了两下嘴巴,“说起郎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有给本尊准备午饭。”

  他掀开被子就要扯嗓子喊人,被李陌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咋啦?”

  绵阳看着两个徒儿,一脸莫名。

  云乘还算镇定,李陌却生怕他真的又去使唤郎梓,捂着直抽的眼角,言简意赅道:“师父,郎梓就是乌木道祖。”

  “哈?”他说的太过简单,绵阳一副听到了天大笑话的模样,“徒儿你闭关闭傻了吧?那郎梓就是一介凡人。”

  “ ”

  太久没见,李陌几乎忘了,自己师父脑子简单的很,跟楚汉生差不了多少。

  他头疼地扯了扯云乘的袖子,“你来说吧 ”

  云乘点头。

  其实这件事很好解释清楚。

  凡人寿数有限,十年前的郎先生与十年后相貌别无二致,他或是修道之人,或是易容有术。但,连云乘和李陌都看不出破绽的易容之术,只能是修士的手笔,且这修士境界必在他们之上。

  他们一进神君庙,便能感觉到此间灵气比离州城中的任何地方都要浓郁,偏偏寻不着任何聚灵阵的痕迹。往往灵气节点广袤的很,不可能只有这方圆数十丈。也就是绵阳未曾出去,才没有感受到区别。

  再有便是李陌十年前就怀疑的。郎先生的故事栩栩如生,桩桩件件都好像他亲眼所见,其中多数见闻,连修士都知之甚少。云乘和李陌也是经历了慕云境,才能够断定,他说的不少都是事实。

  而且,名梓字乌木?哪有这样漏洞百出的巧合?

  郎先生自诩文人雅士,却不夸赞谋略深沉的天帝,也不赞颂拯救三界的魔帝,偏偏崇拜了那个行事毫无规矩可言、放荡形骸的乌木道祖。那日他在乌木村说的道祖传奇,与呈闲派众人记忆中全然的两个模样。虽说文人不羁,也不至于到了要奉乌木为毕生敬佩对象的地步,只有一个可能:他夸得是他自己。

  “道祖哪里不值得人夸了!”绵阳心虚地辩驳了一句,但说归说,他也清楚自家道祖是什么人,的确没有到值得人这么崇拜的程度。

  就说那个“乌艾申均绵秦忆宛念之思部余”吧,一坑就坑了十几辈弟子,旁人不知道,绵阳作为掌门的师弟,可是亲眼看过《万灵感知笔记》的。

  就连他自己,刚入山的时候还时不时被人喊小咩咩呢。

  “这么说,郎梓真的是道祖?”绵阳皱着眉思索,越想越觉得云乘说的在理。

  完了,这些日子,他对郎梓前呼后唤的,就差没让人给自己洗脚了。

  绵阳狠狠打了个哆嗦:“这这这 为师算不算欺师灭祖了 ”

  李陌嘿嘿一笑,他原本是不在意什么前世今生的,但既然师父这般没有底气,说出来让他壮壮胆也无妨,便道:“师父莫怕,我前世还是魔帝攸宁呢,不也给你乖乖当徒弟了?论起辈分,咱也不比他差的。”

  “啥?”绵阳傻眼,只觉他信口雌黄。

  修为被封禁,纳戒打不开,丹田中的法宝却与神魂相通,倒是可以唤出来,只是不能以灵气驱使罢了。

  李陌心念一动,灭魔鞭就到了手上,他恭敬地捧给绵阳看:“您看,这是神器灭魔鞭。”

  绵阳只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浩荡的神器威压,比他见过的所有法宝都要强烈千百倍,由不得他不信。

  于是,绵阳哆嗦得更厉害了。

  “ 你怎么就是魔帝了呢?”

  李陌撇撇嘴,“我也不想啊,这不是才知道么。您要是觉得这魔族身份上不了台面,只管抬出云乘的便是,他前世可是 诶?你前世是谁来着?”

  他这才想起来,云乘只说他们前世是一对恋人,但好像从未说过他前世是谁。

  李陌看向云乘,眼中露出询问之色,心里有些惴惴,只恨自己一时嘴快,若不是什么能压住乌木道祖的人物,不是落了云乘面子么。

  不过,能让攸宁恋慕如斯的,总不会是什么平凡之人吧。

  他看云乘,绵阳也不安地看向云乘,生怕他说出更了不得的事情。

  眼前两张忐忑的面孔,让云乘微微哑然。

  他抿了抿唇,轻轻吐出两个字:“神君。”

  李陌可算松了口气,又转过头继续安慰绵阳,“你看,神君都给你当徒弟了,你还有什 卧槽神君???”

  他两眼一黑,差点没站稳。

  绵阳更干脆,呜咽了一声,直接晕了。

  晕之前,绵阳还在想,难怪小徒弟这么能耐呢,一言引道入心,天生鸿运,志高大道也能双修,天劫都不敢对他做什么,原来是神君转世啊,难怪了。

  绵阳晕的猝不及防,连云乘都心下一乱,也管不得其他,连忙查看他眉心丹田,见只是普通的受惊并无大碍,又给他输送了一些灵气,这才放了心。

  然而李陌眼都不眨地看着他。

  云乘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师父无碍,受惊过度罢了。”

  “哦 ”李陌摸了摸鼻子。

  他也,挺受惊的,差点没跟着晕过去。

  李陌将绵阳扶好躺平,又掖了掖被子,心里空落落的。

  他坐了一会,绵阳也没醒,房里便静默了很久。

  云乘心中微叹,将他苍白的手指拢入掌中,牵着他坐到了桌边。

  “怎么了?”云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柔和。

  就好像,瞒着身份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李陌觉得自己有些生气,连出口的话里都带了几分尖酸。

  “你前世是神君,怎么不告诉我?是 是嫌我法力低微才不愿说么?”

  若是旁人就罢了,可是神君 云乘明明知道的,神君是他心中最崇敬的人。

  而且,那可是世间千万年来唯一的神啊,连师父听到这个消息,都承受不了吓晕了。

  云乘依稀猜到他在想什么,有些失笑,将他的椅子往身边拉了拉,好让他靠进自己怀里,从背后环着他肩膀,轻柔地摩挲着他的手指。

  “别想糊弄我。”李陌红了耳根,嗫嚅着道。

  他耳边传来十分轻微的笑声。接着,耳垂一暖,似乎被人亲了亲。

  云乘低低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如山涧流瀑击石,悦耳之余让人心中鼓噪:“勿论我曾是何人,此世都是你的乘儿,无甚关系。”

  我的乘儿 李陌可耻地被这番“甜言蜜语”打动了。

  那人又说:“是我的过错。你若想听,我便将往事桩桩件件地说与你,可好?”

  温暖的气息吐在耳边,环绕着的尽是浅淡的松木香,李陌已然没有心思再去气恼了。

  他费力地转过头,看着云乘深沉的双目,又一次悄悄痛骂自己毫无气势,却还是忍不住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可食言。”

  “不食言。”云乘温柔地捧起他脸颊,印下一个浅淡的吻,唇角微弯,笑意浅浅,“以此为证。”

  “唔 ”

  床榻那边突然传来一记沉闷的响声。

  可怜的绵阳,刚刚醒转,打眼就瞅见自己两个好徒弟相拥而吻,羞怒交加,又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你的两个徒弟,一个是魔帝,一个是神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绵阳:惊喜虽大,我也算能接受了。但 搞基???马丹不能忍!

  哦,还记得吗,绵阳也是个 钢铁直男。

  还在火车上,咔哒咔哒咔哒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