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坐在一处能有那么多话聊, 属实是陈岁淮没想到的。要是上辈子有人和他说起这样的场景,他大概率会以为那人脑子有病,让安保直接把人绑走。

  但原来这件事情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不可理喻。

  乔璟与司一柠两人交流起来东一锤子西一棒子, 两句话之间隔了十八重山, 却又能毫无障碍地接上对方。

  若是个陌生人在一旁听着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 可虽然纪澜和司一柠上一世没有夫妻之实,但朝夕相处的四十多年里还是让纪澜单方面地与她培养出了许多默契, 勉强能跟得上司一柠与乔璟的思维, 甚至还能恰到好处地插几句话。

  三个人让小小的客厅充满欢声笑语, 可陈岁淮的安静在中间并不怪异,反倒是显得恰到好处。

  而且他其实不在乎乔璟和司一柠又把天聊到哪儿去了, 他只能感知到这一刻的乔璟非常兴奋, 与平日里和他在一起时候的宁静祥和有些不同, 是人在社会中寻找与自己合拍气场时才能得到的一种满足感。

  陈岁淮替乔璟感到十分高兴。他始终希望乔璟能过上自己心里最好的生活, 于是安静坐在一旁的同时,眼睛时刻黏在乔璟的脸上,像是要把他当下脸上的神情牢牢记在心里,以后要想办法让他一直能拥有这样快乐的时光。

  乔璟不懂陈岁淮心里所想,只担心他不能融入到这个氛围中来,便想着法子把话题引到陈岁淮身上,好让他在自己朋友面前多展示些长处。

  陈岁淮有话必应,手上不停地给乔璟剥着水果,夹着菜, 省得他说兴奋了就忘了吃饭, 半夜饿得心慌, 却因为担心不消化发胖而在床上纠结地扭曲爬行。

  他们这互动在司一柠看来满意极了,她才无所谓陈岁淮能不能和自己合得来, 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好好观察一下陈岁淮这家伙到底值不值得乔璟付出那么多真心认真对待。

  如今见他眼里除了乔璟几乎没有旁的东西,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以至于她观察得太仔细,完全忽视了自己身后还有一只黄雀,一直体贴入微地给她递东西、换骨碟。

  不久后纪澜拉着陈岁淮分享自己加到司一柠联系方式的喜悦时,还顺便畅想了一番四个人以后能做的事业。

  “司一柠擅长精算,但其实对宏观因素的判断没有你那样准确,从前能顺利从你嘴旁抢肉大多是因为打探到你关注的方向重点攻破,加上自己的优势才能做到那样地步。若是以后我们联起手来,陈哥给公司掌舵,一柠算可行性方案,我来执行,互相取长补短,简直是完美的联盟。”

  “你是真的油盐不进只想赚钱啊。”陈岁淮冷嘲道,“不怪别人看不出来你有几分喜欢她。”

  纪澜连忙说:“我的真心天地可鉴。”

  司一柠一直以为纪澜受乔璟所托给她带话那日,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其实在那之前的几年,纪澜就在一次义工活动里对做主持人的司一柠一见钟情。

  原本他那么努力赚钱,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站在能让司一柠看得见他的位置,再与她进行深一步的交流。

  若是有一天能和她发展下去,也绝对不可能让她跟着他过平凡人的生活,怎么也要给她比司家更优渥的条件。

  让她能自由地买一屋子小裙子,打扮成自己想要的任何模样。

  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多的事情,他准备好了城堡与骑士的礼服,司一柠却早不是那个满身蕾丝的天真公主。

  “可问题是上一辈子的司一柠有那样巨大的转变是因为乔璟……”陈岁淮顿了顿,没把话说全,“这辈子他一定会安然无恙,你恐怕很难找到让司一柠直面自己天赋的机会,加入乔氏。”

  纪澜微笑僵住,陈岁淮接着往他心口上扎刀子:“而且她和家里的关系也可能会因为这一世的轨迹发生改变……你还能因为她向家庭的逼迫低头这样的契机趁虚而入吗?”

  “这个问题不大。”这回纪澜的眼神坚毅了许多,“我知道她喜欢怎样的弟弟。不加入乔氏也没事,我们两个对未来六十年的国际国内形势了如指掌,也不缺这一点精细的测算。我会赚足够的钱,让她过得比上一世更好。”

  陈岁淮表达赞许地扬了扬下巴,随后在心里又叹气:乔璟要是再这么努力干下去,他就要是吃软饭的那一位了。

  他这幽怨来得有理有据,乔璟实在是太努力了,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更让陈岁淮担心乔璟迟早有一日用不上自己。

  加入到乔氏以后,所有的实习生都会进行为期三周的统一培训,然后根据培训的结果选择具体的部门深入实习。

  乔璟和陈岁淮作为各方面评定为A的实习生,有率先填志愿的机会。可乔璟放着董办的几个核心岗位不填,却选择加入了业务部门。

  陈岁淮原本以为这三周的集训乔璟都会撑不下去,因为这个时间足够让大公司的各种阴暗面与叵测的人心暴露在阳光下,而这些都是乔璟最难忍受的东西。

  可没想到乔璟居然在没有被同化的同时坚持了下来,他甚至连抱怨都不多一句,就算陈岁淮特地问起,也只是轻轻揭过:“他们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我干涉不了别人,管好自己就行了。”

  陈岁淮放下担忧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想,若是乔璟上一世也有这样的豁达心态,最后是怎么一步步把自己锁到笼子里患上抑郁的呢?

  莫非是因为他的到来,歪打正着让乔璟想通了些道理?

  “那也不用去一线业务部门吧,太累了,而且做的活很脏很杂。核心东西你在高层也能接触到,眼界还更广些,怎么也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乔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陈岁淮的说法,却又坚持:“但公司那么大,我总得从最基础的学起来,打好基础。”

  其实上一世的乔璟在各个事业部轮了一圈,却只徒劳地消耗自己的精气神,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真正学到什么东西。但陈岁淮莫名地觉得,如今的乔璟完全可以做到这点,在坚实的地基上一砖一瓦垒起高楼大厦。

  乔璟看着陈岁淮投来的目光却有些心虚。

  他根本没想着建设什么乔氏的未来,因为在乔璟看来,那个未来里注定是没有他的。

  一线的业务部门又忙又累,执行大过策略,却最能让他看清楚这个公司所有的短板与溃烂之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想要找出这些害群之马的同时,也想从侧面去了解一下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刨去对父亲无条件的崇拜目光后,据他所知,乔岩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得那样刚正不阿,乔氏做的事情也并没有公开媒体上宣传的那般光明磊落。

  很多事情他不能明着问,只好深入进去用眼睛看。

  等有朝一日把身份还给陈岁淮的时候,乔璟还想给他一个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乔氏。

  可是想法很好,乔璟的天性与优劣势并不能因为心中的强烈愿景就被完全改变,与人心打交道本来就是十分折磨人的事情,乔璟在业务与不同的人群之间兜转得十分吃力。

  好在有陈岁淮在身边,时不时不经意地给他指出明路。有时候陈岁淮恨不能自己上手替乔璟整治一下故意给他使绊子的正式员工,可一来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做不出实际动作,而来他也不敢真出手解决什么事情,引来乔璟的怀疑。

  所以陈岁淮只好旁敲侧击点个两句,好在乔璟对人的情绪感知能力虽然差了些,业务上稍微点拨一下就能事半功倍。这样下来他虽然有些吃力,却也能一步步跟着进度往前走,仍然在实习生里名列前茅。

  虽然生活被工作侵占了大半部分,可是乔璟和陈岁淮在一块的时间并没有因为去到乔氏实习而减少,反而因为有越来越多的共同话题而更加紧密。

  乔璟的事业心强得让陈岁淮十分惊讶,可同时他的事业心也只存在于单位里,下班打卡的那一瞬间所有烦恼与焦虑都被他抛在脑后,开开心心地和陈岁淮分享什么菜系看起来很好吃想让他学,天际变幻的云今天拼出了什么花朵的形状,某条好笑的新闻或是小狗的滑稽视频,以及夏末的月亮到底为什么比春天看着更加清晰……

  他们相伴的岁月过一天少一天,乔璟才不想让工作充斥他们在一起的每个瞬间,毕竟他如今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以后能少些遗憾,才不会发生本末倒置的事情。

  陈岁淮见乔璟找到节奏后慢慢闲适下来,就觉得是时候提起另一件事。

  “美院新请来了一个客座教授,叫什么……冯景明来着,你之前偶尔会提起的就是他吗?”

  乔璟连连点头:“对!我特别喜欢他的画。”

  陈岁淮微不可见地笑了下,接着说:“我听他们学院的学生说,他有收关门弟子的意思,但这种大师你知道的,脾气奇奇怪怪,总会对学生提点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要求。你有没有要试试的想法?有的话我帮你打听一下……”

  “风。”乔璟说,“他在找能画出‘风’的学生。”

  陈岁淮一愣:“你怎么知道?”

  乔璟却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件事是他在梦境中听那个陈岁淮说的,后来乔璟想方设法找美院的同学打听过,又一节不落地听了冯景明的每一门公开课,都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也许时机未到,现在的冯景明就是不曾表示过收徒的想法,自然也不可能对学生提出这么个抽象的要求。

  “我喜欢这位老师,自然什么都关注些。”乔璟笑着说,“不过你居然会知道这样的消息,从哪儿听到的?”

  “你的事情我都放在心上,之前跟着我实习带教谈生意的时候听到一个很喜欢他的商人提起的,所以记了下来告诉你。”

  乔璟吁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神经紧绷太久,怎么一惊一乍的。

  “我也是这样听说的——看来这也不算个秘密?”乔璟顺着陈岁淮的话也随口乱编下去,虽然双方都在扯谎,两个人却都因此而轻松不少。

  “嗯。”

  “不过我暂时注意力还是放在实习和学业上,画画的事情不急,而且我也不觉得冯教授看得上我。”

  陈岁淮原本还想再多劝两句,却警觉地想起,乔璟最近确实一直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偶尔见到他走过来还会切到别的画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浏览新闻,不让自己看见他在做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于是几日观察后他终于发现乔璟在做的事情。

  他在收集对乔氏不利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