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别怕”◎

  冬天以后,云念整个人更加懒散,有时候大半天也一句话都不想说,更别说是其他更费神的事情,陆仁和龚炬拉他一起出去玩,他每次都兴致缺缺地拒绝掉。

  而周行砚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除了不得不伺候着云家的小少爷,平时独来独往,只可远望,不可近观。

  这天放学,周行砚像平时一样去高一教学楼接云念,却被云念的同学告知云念和陆仁他们还没下课就翻.墙去网咖了。

  周行砚想到云念弱不禁风的身体,有些头痛,给陈叔发了消息后,去校旁那家网咖抓人。

  他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校旁这家网咖的名字,老板很体贴地给学生留了后门,离学校近,方便进出。

  网咖后巷,周行砚又给云念打了一次电话,关机。

  一抬头,前面狭窄的过道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学生堵住。

  为首的一人长相熟悉,眼神不怀好意。

  周行砚想起来这人是云念班上的同学,云念那天逃课去酒吧就是他的主意。

  “好久不见,学长。”

  龚炬皮笑肉不笑地跟他打招呼。

  周行砚意识到自己上当,懒得和他们浪费时间,面无表情地扫了这群人一眼,掉头欲走。

  几个体育生将他团团围住。

  龚炬感觉到他眼神里毫不掩藏的轻视,笑容有些绷不住。

  “学长,你不去找你那位小少爷吗?”

  龚炬在班上也算是一呼百应,次次在云念这里碰壁,无论是派对还是上门做客都被排除在外,心里早就不满。

  云念和周行砚关系好众人皆知,云小少爷身娇体弱容易出事,找一下周行砚的麻烦也一样。

  周行砚看了眼时间,云念并没有逃课出来玩,自己现在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说不定等会儿要怎么闹脾气。

  至于眼前这群人莫名其妙的内心世界,他没兴趣浪费时间去了解。

  “所以,”他低声说,“不要挡路。”

  龚炬上上下下打量他,忽然嗤笑一声,将亮起的手机屏幕竖在他面前,恶意满满地问:“周行砚,有没有觉得这个新闻很熟悉?”

  周行砚看清屏幕正中间附着一张车辆坠崖事故现场图片,流了很多血,浸湿地上的松叶和泥土,打满一层一层的马赛克都无法遮挡。

  他沉下脸,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龚炬看到他的反应,继续笑道:“平时看起来那么高不可攀,原来只是一条寄人篱下的丧家犬啊,我说怎么能忍受得了云念那副脾气。”

  周行砚的目光从那张新闻页面上挪开,冷冷注视着他们。

  龚炬特地喊了一群高三体育生来给自己助威,丝毫不惧怕,说:“这样吧,学长你学三声狗叫,我就不告诉别人,他们心中高贵帅气的校园男神其实是条丧家犬。”

  周行砚抬头,朝四周看了看。

  有人抱着胳膊嘲笑:“别看了,这条巷子是没有监控的,学长早点配合,今天就早点结束。”

  周行砚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是吗,那就方便多了。”

  龚炬没来得及弄懂周行砚那句话的意思,脸就被一拳砸得歪向一边,懵了好几秒。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周行砚给揍了,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块头大,平时除了在校队练体育,课下还学拳击,自认为周行砚这一下能得手完全是因为运气,恨恨咬牙:“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下手太狠!”

  说完,逼仄的小巷子里传出一阵混乱的声音。

  另一边,云念很久没等来周行砚,于是自己慢吞吞收好书包往教室外面走。

  经过门口,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男生支支吾吾地看向他,愧疚地开口:“云念,刚才龚炬逼我骗周学长去网咖找你,我看到他身边还有好几个不好惹的刺头,周学长估计是遇到麻烦了。”

  云念不明就里地往外走,始终没想明白周行砚和龚炬什么时候结了仇。

  但是这种难得一见的热闹他必须要凑一凑,龚炬块头那么大,都能和云孟齐有的一拼了——想到这儿他加快脚步,朝校旁的网咖走去。

  到了大门口才知道大家去网咖都走后门,于是又绕去网咖后巷。

  他想自己来得这么迟,周行砚该不会都被欺负哭了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看周行砚哇哇大哭的样子。

  到了巷口,就听到里面的吃痛的惨叫。

  云念倒吸一口凉气,场面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激烈,他几步奔过去,入眼就是周行砚把人按在地上暴揍的画面,地上躺着的那人一下下哭嚎咒骂着,而周行砚全身上下只有头发丝被风吹乱了一些。

  第一次亲临打架现场,云念的眼睛都亮起来,跟在周行砚后面,握着拳头跃跃欲试。

  周行砚察觉身后来了人,回头一看居然是云念找过来了,就此收手。

  地上的人也看着云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周行砚你还是人吗,云少,念哥,你都看到了,这儿没监控,你一定要为我作证啊。”

  云念弯下腰,凑近了点,打量他肿起来的脸,眉头拧紧,有些苦恼:“可是你是谁啊?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我是龚炬啊!我被周学长揍得好惨啊,还有我在校队的那些朋友,他们一个都不管我,都丢下我跑路啦!”

  龚炬悲痛大哭,早已忘了今天骗周行砚来这里是因为谁。

  云念这才依稀分辨出对方的脸,不紧不慢地开口:“哦,原来你是龚炬呀。”

  周行砚扭过头看着他,无比真诚地说:“相信我,是他们先动的手。”

  云念神色一变,像是憋了好久终于等到时机,摩拳擦掌上前一步,恶狠狠道:“好你个龚炬,你还敢胡说,我来之前就知道是你在欺负他!我的人你也敢欺负!”

  握紧拳头气势汹汹地朝对方砸下去,只是还没碰到对方的脸,周行砚就伸出一只手将他横空拦截住,搂住腰扛上肩膀,从现场被抱走。

  云念一拳砸空十分遗憾,在周行砚身上扑腾个不停,“你怎么能自己偷偷打架不带我,你太过分了你……”

  龚炬不甘心的骂道:“周行砚你就是云念的一条狗,你俩都混蛋!混蛋!狼狈为奸!”

  他声嘶力竭地在箱子里咆哮,耳边依旧从远处传来少年孱弱而又不甘心地央求声:“就让我踢一脚,好不好,就踢一脚……”

  周行砚一路把人抱回车上,从车窗将擦手的纸巾丢进路边垃圾桶,吩咐司机:“赵医生今天来家里,快回吧陈叔。”

  云念不发一言,气鼓鼓地坐着,捏着拳头愤愤不平。

  周行砚余光瞥见这一幕,无奈地劝:“为什么那么想揍人。”

  “为什么不让我揍他们。”云念的理由简单而充分,“既然你揍了,那我也要揍。”

  周行砚垂眼扫过自己发红的指节,直白地说:“是我先动的手,我骗了你。”

  云念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哦。”

  周行砚偏过脸看他:“然后呢?”

  云念不解地反问他:“什么然后?”

  周行砚说:“现在还觉得我揍他是对的吗?”

  云念沉默了一会儿,板起脸,瞪着他:“你不对,你不该自己一个人去揍他们,你应该让我把那一脚踢下去的!”

  说完又长吁短叹起来,为自己没能参与人生中第一次揍人感到遗憾。

  周行砚低低地笑了一声。

  快到家的时候云念才想起来关心另一件事:“对了,你又是为什么要揍他们呀?”

  周行砚眉头微拧,陷入短暂的沉默。

  云念自顾自地继续说:“放学时有人跟我说你是被他们骗走的,你是因为被骗了才揍他们的对不对?”

  以他短浅的人生经验和天真的逻辑,被人骗得白走那么多路,这个理由是足够令人生气的。

  周行砚说:“他们给我看了点东西。”

  云念撑着下颚歪过头来看着他:“什么东西?”

  周行砚被那一双过于澄澈的双眼盯着,不是很想说得太多,随口敷衍道:“一段事故新闻。”

  云念剥开糖纸的动作微微一顿,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噤声,连继续剥糖纸也变得小心翼翼。

  两人一同陷入沉默。

  这天夜里,忽然狂风大作暴雨滂沱,云家还突然断电。

  云念半夜被惊醒,爬起来玩了一会儿台灯按钮,断电断得很彻底,电闪雷鸣,激起本能的恐慌。

  他缩进被窝里躲了一会儿,掀开被窝下床出门,在二楼这条长长的走廊里四处张望,然后转身进了周行砚房间。

  他小声喊:“周行砚?”

  一道惊雷声将他的声音吞没。

  黑暗中,床上的人纹丝不动。

  没想到这样都能睡着,云念咂舌,凭着上次来过这里一次的模糊印象,摸到床边。

  外面的动静惊天动地,他在周行砚床边坐着,捂着耳朵看周行砚睡觉,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周行砚一动也不动,睡眠质量好得让他失望,最后实在撑不住,摸着黑也钻进了被窝。

  被窝里很宽敞,云念淡定地给自己找了块位置,睁着眼睛躺着,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侧过身去探了探周行砚的鼻息,确认人还有呼吸,再次感叹对方的睡眠质量。

  窗外劈过一道闪电,他的肩膀猛然被抓住,那股力道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攥得他生疼,正要骂人,就听周行砚在耳边比他还痛苦地喊出声:“爸!”

  云念错愕地看过去,发现周行砚已经睁开双眼。

  又一道闪电劈下,周行砚额头全是冷汗,眉头紧紧地皱着,眼神带着将醒未醒时的浑噩。

  云念正在用力掰他的手指,说:“疼。”

  他连忙松开手,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张瓷白漂亮不沾尘埃的脸,梦里看到的那副破碎的血腥场景迅速淡去,眼神逐渐清明。

  云念解救了自己可怜的肩膀,一瞬间云孟齐附体,轻拍着他的脑袋,安抚道:“宝贝乖,宝贝别怕,爸爸在这里,喊爸爸什么事?”

  周行砚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被噩梦困住半宿的僵硬身体慢慢放松,问他:“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云念摸他脑袋的手愣在半空中,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