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离婚前夜>第三十一章

  沈致彰再拨弄出一段光亮时,睡着的男人被打火机的啪嗒声惊醒了,眼睫微微扇动了几下。

  慢慢的,眼皮刷拉开,模糊逐渐消退散尽。

  赵二被鼻腔里残留的药味搅腾得心肺发凉,晕乎乎地瞅着面前放大的陌生脸孔,橘黄灯火散开温热,空气里裹着冲天刺鼻的柴油味。

  赵二想撑手坐起来,却发现手被人用麻绳绑在了身后。

  他侧躺着,火苗滚到他眼底,烫出大片的恐惧,像四周蜘蛛结网留住的黑暗。

  “苍苍。”沈致彰拢着火,温柔地笑了一笑。

  “你是谁?”赵二沉声,警惕看人。

  “你不记得我了?”沈致彰笑容没变,侧身在他身边躺下:“苍苍?”

  赵二看到他的病服堆起了奇形怪状的褶皱,才发现周围都是碎石,而自己身体下铺着唯一一件厚实的外套。

  “苍苍,你这下巴是怎么了?”

  沈致彰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给你吹吹。”

  他们中间隔着一团小火,明亮且炙热。

  赵二偏头躲开面前的手,扭着脖子看高高的天花板,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他的手,皱眉:

  “你是那天晚上——拦车的那个人?”

  沈致彰神经兮兮地又翻身爬起来,火苗灭了。

  沈致彰重新啪嗒打开,跪在他面前,拜佛一样虔诚:“我就是想见一见你,苍苍,我很想你,但我姐姐不准。”

  赵二脑子转得飞快,想他口中的那个姐姐,应该就是那天晚上高跟鞋的主人,不动声色地扭了扭被绑缚的手,赵二试探问:

  “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苍苍啊。”沈致彰笑眯眯的,啪嗒又打了一次火,念李太白的诗:“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厉苍梧,我一直都记着的。”

  “但是我并不记得你是谁了,我因为生病,失去了两年记忆。”

  “我知道,这件事我知道,所以我逃出来救你了。”沈致彰孩子一样睁大眼睛看着他,给他指头顶的废旧工厂:“这里很安全,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儿。”

  “那你先帮我把手解开。”赵二在火光被夜色吞噬的一瞬间后出了声。

  “好啊。”沈致彰的脸在一片橘黄里无端呈现出憨厚,他在手指马上碰到赵二腕上的绳子时,问赵二:“苍苍,你是不是很冷,你在发抖,我去点个火吧?”

  “不用,不用,我不冷,你先给我解开吧。”

  沈致彰在火光里歪着头想了一会子,“我还是先去点个火吧,你抖得太厉害了,听说,你很怕冷。”

  赵二脸色一白,想说什么,哗啦啦晃脚,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才明白过来,沈致彰是用链子把他的脚拴在了某个类似柱子的地方。

  沈致彰一走开,赵二就在黑暗里仰头深呼吸了两下,逼自己平静。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个绑匪看起来神经不太正常,应该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显得有些笨手笨脚,而且看起来,他还在那段失去的记忆里对自己有所企图。

  不能逆他的意,只要顺着他,就一定能逃出去的。

  呲啦——

  木头划在地板上的尖锐声音一分一寸地传来,割着赵二揪成一束的心魂。

  他赶紧把身体翻回侧躺的姿势,借幽暗的小火看沈致彰的轮廓,他蹲下来,用打火机燎到了一角布。

  一星小火顺着潮湿的破布蜿蜒而上,沈致彰收了打火机,弯腰提了一个桶,远远往上一泼。

  火光瞬间冲上数米高的房顶,随之而来的,是浓烈的黑烟和赵二犯恶心的柴油味。

  托柴油的福,刷地支起一树明亮,赵二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一个废旧的服装厂,周围都是发霉的布,破机器,和木头。

  沈致彰围在火旁边转了一圈,回头看到赵二满眼不可置信,赶紧跪到他身边帮他解手上的绳子。

  赵二忍了又忍,还是伏在地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沈致彰身上的柴油味,太浓了。

  南区灯火通明的照相馆里,梁慎被人一脚踢在后膝弯,“碰”一声跪在赵牧面前时,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了。

  “说说,人被你藏到哪里去了?”赵牧把玩着手表,悠悠地看着墙上新人的婚纱照,声音闲散。

  梁慎吊着头,嘴里掉出血丝,瞥到赵牧拿在手上的表,无声地、嘲讽地勾起一个笑。

  这个笑又让他吃了一顿拳脚。

  赵牧立在一幅中式婚纱前,听见背后的拳打脚踢以及闷哼声,面无表情。他看着冷静,但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在想一个事情。

  是什么时候?赵二到底是什么时候计划逃跑的?是不是他想起什么了?又是在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是在陈晚和赵湛平的墓地?在戴上那枚假婚戒的时候?还是看到那本“性爱指南”的时候?抑或是更早,早到一切都是演戏?装作无辜模样,在床上都把他骗得死死的。

  而他还像个愣头青,想着和他重归旧好。

  握紧手表的指节凸起,又松开,赵牧脸上一直挂着让人产生错觉的微笑。

  手表轻轻放在红色漆面的小圆桌上时,发生清脆的哐当声。桌面倒映出表盘和灯光的一角。

  放手表的人懒懒撤了脚步,慢吞吞跺到梁慎面前,起先只是抱着手认真地看他,然后突然一脚踹在那人肩头上。毫无预兆。

  “我问你,人到哪去了?”这声音,一字一句。

  梁慎白着脸,仰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明明已经是肋骨断三根了,梁慎还跟不知道痛一样,看着灯光,笑出声来。

  他有些得意,他还抗得住,但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恐怕是离疯不远了。

  梁慎回国做律师合伙人,接的案子其实不多,但都是一个类型,就是上层玩过一圈新鲜的玻璃渣们有天想通结婚了,用自以为是的笨拙棱角硌到人鲜血长流。

  梁慎还没有离开学校就一头扎进了欧洲同性律法,捯饬了七八年,大大小小的离婚案过到他手上,一摸就知道有没有胜算。

  在他看来,当初接赵二的这场官司,胜算有八成。

  那就意味着丰厚的报酬也有八成。

  梁慎顶着走在路上被套麻袋的风险都要硬着头皮和权贵叫板,真不是善男信女的心思泛滥,他就是为了钱。因为小时候实在穷怕了,说是ABC,但一大家子在旧金山的生活,并不是妈妈应付远房亲戚的那种风光,最难的时候,书都差点念不成。

  因为纯粹的欲望,他这几年过得很简单快活。虽然在美国的时候,梁慎就已被人用枪指着头警告过不止一次,但他还是沉迷于分隔两个人的关系。用这种最拆心的方式,去击败他曾经认为上帝都偏心的那一种人。

  他挨得打多了,甚至有了经验,想给自己买个高额保险当作退路。朋友知道他的行当,都没敢做他这单买卖。梁慎也不强求。他是玩得起的人,赵牧这一顿打,不过是要他用多几个小时的时薪养回来而已。

  工作是要讲时薪的,梁慎对这一个报酬的概念根深蒂固。按这个来算,虽然官司并没有开打,赵二也应该给他付不少劳务费。

  他分秒必算,赵二要是扛得住,他以后得把这钱要回来。

  前提是,赵二要和他一样扛得住。他得祈祷这件事。

  梁慎思维缜密,他大概知道,赵二如果不在赵家,很可能就在他的老同学沈致彰那里。

  而沈致彰,早已经病入膏肓了。赵牧找错了报复对象,以为是他和赵二里应外合,把人放跑了。

  梁慎都知道。

  但他不会说。

  他只是笑。

  作者有话说:

  我要赶紧写完这个故事,越熬得久写作状态变化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