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提前有过预约, 所以贺晁一路畅通无阻,随着一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进了这家坐落与郊区苍翠的精神病院。
说它是精神病院其实不太恰当,严格来说,它更像是一所私人的疗养院, 只不过疗养方向主攻精神方面。
而傅丞就在被警方刑拘的第三天, 傅氏集团的董事长亲自出面,保释了他。
不得不说, 傅氏集团的公关团队的确是业内顶尖, 警方在短时间内找不到再多的证据,几乎就要放人了, 可贺晁派人将一份病历送到了他们面前。
有了傅丞的病历,再想将此事归咎为栽赃陷害就难了, 警方收到实质性证据, 态度也强硬起来,公关团队只为傅丞争取到了取保候审。
而代价是, 他被自己的父亲送进了精神病院。
就这样,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如今沦落到了和一群精神病疯子共处一室。
“这里是我们的娱乐室……再穿过这条走廊,就到了038号病人的病房了,您确定不用准备会见室吗?”
白大褂微微欠身,一边介绍, 一边观察着贺晁的脸色,他不敢靠的太近,也不能走的太快, 于是就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谦卑姿态,来面对这位上京来的豪门阔少。
贺晁倒是对周围的一切看的起劲, 他一时兴起,便多看了几眼。
环境不错, 想必傅丞在这里的日子并不艰难。
这可不行啊,他费了那么多功夫,可不是为了让傅丞躲在这里享福的。
照这样下去,傅丞从这里离开只是早晚的事,毕竟他从未小看傅氏公关的实力。
眼看这位小少爷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白大褂咽了咽口水,一时更加紧张,“贺少,是有什么问题吗?”
可贺晁却再懒得给他好脸,敛了眉尖丢下一句:“管好你的嘴,带路。”
白大褂听话的噤声,后怕地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您这边请。”
转过走廊,没走几步,便来到了傅丞的病房。
贺晁站定脚步,透过双开门上的透明玻璃观察病室。
很大的一个房间,沙发桌凳与床一应俱全,就连厕所与浴室都是单独的隔间,不像精神病院,倒像某间医院的高级病房。
贺晁轻佻地挑起嘴角,他抱臂环胸,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默默看着那个背对大门,坐在床边的清瘦人影。
傅丞的面前是一扇窗户,他看着窗外,明媚日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最终还好白大褂率先沉不住气,他瞥了眼毫无反应的贺晁,上前大力拍了拍病房门,高昂着嗓门朝内喊:
“038!转过来,有人探视!”
他的声音很大,像是急于表现般,对这个前一天还点头哈腰的傅家少爷大喊大叫。
而他也的确叫醒了正在发呆的傅丞,他像是忘上发条的木偶,缓缓地,卡壳般,一下一下转过了身。
无神的双眼藏在过长的额发下,看不分明,眼球转动的动作细微。
终于,在看清门外的人时,那双死水一般的瞳孔震了震。
“……”
贺晁满意地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嘴角的弧度大了起来,可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还算不错。”
这话一出,身旁的白大褂立刻冷汗直流,大气不敢出。
贺晁懒得理会他内心的小算盘,只轻飘飘地吩咐道:“去,给我拿把椅子。”
白大褂后怕地擦了擦汗,转身去了。
把人支走了,贺晁这才活动了下脖颈,抬腿靠近了病室门。
高级病室窗明几净,就连门上的玻璃都一尘不染,可以清晰的看清人的表情,贺晁在观察傅丞的同时,傅丞也在死死地看着他。
“和你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我也很遗憾,因为,我还是喜欢这样看你……”贺晁一反常态地笑了出声,话音一顿,而后又一字一句地吐出:
“一个困在囚室里的疯子。”
文字冰冷,可其中蕴含的含义却足以把人杀死一千一万遍。
傅丞终于动了,他自床上站起身,迟缓的肩膀带动佝偻的身子转身,终于面向了门的方向。
他许久没开口的嗓音嘶哑难听,粗噶地再找不出一丝从前温润的痕迹,“是你……”
“我和李年。”
“背后,都是你……”
贺晁似乎不满足于他的迟钝,撇着嘴角摇了摇头,“居然这么晚才发现,真是白白辜负了我的期待。”
傅丞不说话,只用那双浑浊的眼死死盯着门外的人。
可贺晁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丝与他冷静外表不符的好奇:“我本以为你会做出什么有趣的挣扎,但你没有,甘心吗?”
可话音落地,却无人回应。
贺晁笑意收敛了,歪头看他。
可真快,傅丞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克制不住地向前走了两步:“李佑呢、李佑知道吗……”
不等贺晁理会,他又开始自说自话:“李佑、李佑、李佑在哪……我要见李佑……”
他的嗓音由缓到急,短粗的音节自那嘶哑的嗓音倾吐而出,染上了无端的焦躁,听的人心烦意乱。
贺晁拧起眉宇,内心的嫌恶都表现在脸上,恰逢此时,白大褂指使着身后一个保安搬着把老板椅回来了,一看贺晁脸色不对,就立即跑到门边一看,意识到傅丞犯病后他没有犹豫,立刻按下了胸口的通讯器。
“来人,038的病人犯病了。”
话说完,他又陪起笑脸转身面对贺晁,“贺少,您别介意,他病情不稳定,是……”
贺晁冷冷打断他:“既然病情不稳定,就好好治。”
白大褂被吓得噤声,又对上那双居高临下的冷漠双眼,连忙低头应是。
不管怎么说,这新东家的二少爷也过于难伺候了……
而让白大褂如此忌惮的原因之一,是贺家就在前几天,以高价收购了这家私人精神疗养院。
傅家的手伸不进来,在这里,贺晁说一不二。
直到此时,白大褂才彻底明白了贺晁的用意。
他要让傅丞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
想明白的白大褂不受控地打了个寒蝉,却是连一眼都不敢再多看,连忙带着身后的保安匆匆退后了几步,留出了谈话的私人空间。
走廊冷清,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空茫的白,只有病人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是白茫中的唯一色彩。
傅丞穿着拖鞋,一步步踱了过来,他站在房间正中的空地上,捂着脑袋盯着贺晁,嘴里依旧在神经质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贺晁听的心烦,抬手通了通耳朵,医护人员很快赶到,在几人要冲进房间前,他拦下了,皱眉问:“现在用药他会怎么样?”
戴着口罩的年轻护士如实回答:“注射大量镇定剂,病人会陷入神志不清的癔症状态。”
贺晁烦躁地一拜手,让他们先等着,他还有话没说完,他需要傅丞清醒着。
不顾白大褂的阻拦,贺晁再次向前迈了一步,他一手支撑着病室门,逼近了玻璃窗,短短几秒,他的嗓音又恢复了笑意:
“你问李佑,那我回答你,李佑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是听到了这话中的那个熟悉的名字,傅丞停下了抓挠头发的举动,呆愣愣地抬起头。
“……”
“他真的以为你向他举起了刀,在他心里,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不……”
“你在他心里什么都没有留下,或许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你举着刀的那幕,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之间的过往都随着这些烟消云散了……”
“不是、李佑,风车……他喜欢风车,还有我给他折的小马,约好了,我们约……”
“傅丞,认清现实吧,你病了。”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傅丞就以众人都未来得及反应的速度冲了过来,身子重重地撞在了上了锁的大门上。
闷闷地几声,铁链被晃的哗啦作响。
而傅丞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撞着门,像要冲破这最后一道禁锢他的束缚,“不,你骗我!你骗我!不可能,李佑和我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他只有我、我、我也只有他……你胡说,你才是疯子!”
白大褂被他吓到,连忙招呼着医护人员上前,可却被贺晁抬起的一只手拦住。
于是,所有人都被迫顿在原地,看着贺晁波澜不惊地,再次靠近了那扇被蛮力撞的颤动不止的大门。
他似乎一点没把陷入癫狂状态的傅丞放在眼里,居高临下的眼神甚至透出了一丝悲悯,在头顶明亮的白炽灯下,那俊美优越的锋利五官被光影割裂,阴暗宛如恶鬼般蜿蜒其上,恶劣尽数展示给了眼前唯一的疯子。
“搞清楚,现在,已经没有你能挤进来的缝隙了。”
傅丞像是根本没听懂,只徒劳地重复着机械动作,使出全力冲破束缚他的牢笼。
可贺晁一句话便轻轻松松地击溃了他。
那个人眯着眼笑了,低沉嗓音满是胜利者的骄傲,展示战利品一般:
“他是我的。”
最后一个字落地,傅丞便像被人抽干了所有的气力,他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他踹不上气,只能徒劳地扒拉着自己的脖颈。
“嗬嗬……”
窒息来的迅速,几乎顷刻间就攥住了他的全部心神,可一口气撑着他睁大双眼,仰着头去看。
视线的最后,是大开的病室门,他看到了一群熟悉的人冲了进来,按住他,脖子一痛,他的身体在大量药物的投送下开始变得迟缓无力。
在越发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立在门外双手插兜的贺晁。
他依旧高高在上,端正地站在混乱中,纹丝不动地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来。
然后,他接通了一个电话。
他听到那冷酷残忍的低沉嗓音吐露出温柔的字句,他看到贺晁笑了,眼睛却瞥向他的方向,抬着下巴说:
“事情办完了,我很快回去……”
傅丞很快便明白了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他想大喊,可他动弹不得,过度的紧绷让他整个人像条离案的鱼,在地板上不停抽搐。
李佑!李佑……李佑啊……
“接你放学,中午想吃什么?”
不要走……李佑、不要走……
“好……在教室等我。”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你、李佑……
贺晁最终离开了,脚步渐行渐远。
走出安辰精神病院,贺晁站在台阶上,看着远处的满目苍翠,低低地笑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李佑不明所以,“什么事这么高兴?”
贺晁嗓音淡淡,并不否认,“我赢了一场赌局,最高的筹码归我了。”
李佑被勾起了点兴趣,“真的吗?那最高筹码是什么?”
可这次,贺晁只笑而不答。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身后的高大建筑在山林掩映下,有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神秘又整洁,整间精神病院的病人都被疏散了,这是他为傅丞特意准备的囚笼。
这是他承诺的,碾碎那两人的骄傲,然后把人一点点地踩进泥里。
而他作为最后的赢家,合该将他的宝贝拥入怀中。
李佑不会知道,自己就是这场赌局最高的筹码。
“不,没什么……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