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医院住了一天, 李佑就出了院。
贺晁起先竭力反对,但拗不过李佑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他很快就败下阵来,沉默着去办了出院手续。
不过, 就算出了院, 李佑的脸色依旧很差,一天的时间不足以把身体养好, 贺晁不放心他一个人, 不由分说地要把他带回家,这一次, 李佑没再反抗,乖乖地跟他去了。
就连听见徐骆帮自己请了假时, 都没什么反应。
两人就这样在市中心的公寓住了下来。
为了方便照顾李佑, 贺晁干脆也请了假,每日和他待在一起。
贺晁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自然不会做饭,李佑前世独居锻炼出来的手艺还不错,只是贺晁每日看着他,把他当易碎品,什么都不让他做。
终于, 在吃了两天的外卖后,贺晁打了电话,找了做饭的阿姨上门。
李佑好像短暂地脱离了那段连轴转的日子, 心安理得的在贺晁这里住了下来,没再主动提过回学校的事。
贺晁忍了又忍, 还是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的事情在网上传开了,他看过视频,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听李佑亲口说。
沉默半晌,李佑终于开口:
“我看到了傅丞,还有李年,然后我打了他。”
说这话时,他嗓音淡淡,翻书的手停了下来,视线落在虚空,不聚焦,像在发呆。
贺晁把药放在床头,垂眼看他,“然后呢?”
“我不想看到傅丞,我拼命学习就是为了摆脱他,可他还是出现在了我面前,我、我太愤怒了,我没忍住。”
话音落,李佑闭了闭眼,他合上了书本,眉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我太累了,贺晁。”
贺晁不说话,只是用眼神沉重地看着他,描摹着他的黑发与后颈,也扫过那挺翘的鼻梁与薄唇。
两天了,李佑的脸色只比最开始出院时好上了那么一点。
住院的事没惊动李家,甚至连李年都不知道。
他亲眼看见了李年如何维护傅丞,彻底断了那点有关家人的期待,重来一世,他也没机会和李年和解,上天似乎偏要他们两人作对,上一世是因为傅丞,这一世还是因为傅丞。
那颗心在病中被烧成了灰烬,可掩盖在死灰下的是无处可说的悲凉。
他曾经,真的期待过普通人的生活,兄弟和睦,家庭美满。
可现实给他当头一棒,嘲笑他的愚蠢和天真。
一点灰尘随风舞动,在光束下跳跃旋转,室内安静下来,在这静谧中,贺晁缓缓抬手,落向了低垂在他眼下的发顶,柔软的黑发中有一个小小的发旋。
李佑一怔,抬眼去看。
看他抬头,贺晁也并未收回手,反而得寸进尺地揉了揉,只是五指收了力气,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像个轻柔的安慰。
李佑缓缓眨了两下眼,眼中的水光一闪而逝,快到仿佛只是错觉,贺晁眉头轻拧,还未说些什么,就感到自己的衣服被人拽住了。
视线一低,他看到了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缀在他的衣摆上,没用力,只松松揪在指尖,像那晚挽留他那样。
好似笃定了他不会挣扎。
贺晁笑了,唇角翘起,便是个舒展了眉眼,真心实意的笑。
他感到了李佑的依赖,并且很受用。
他手缓缓下移,滑向了少年的后脑,指腹小幅度地蹭了蹭,展臂把一旁的药碗端到他面前,“先把药喝了。”
可李佑看了一眼那药碗,却瞥开了脸,拧了拧眉,有些抗拒,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我现在不想喝。”
贺晁看了他几眼,像是早有准备,他收回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放在手心里递给他,哄孩子一般。
“先喝药,再吃糖。”
李佑盯着他手心的糖看了几眼,伸手接过,指尖在掌心擦过,痒意却经久不散。
几乎在糖离手的瞬间,贺晁便收拢了掌心,把手放进裤兜,另一手的药碗再度往前送了送。
这一次,李佑乖乖接过了碗,凑近了唇边,一口气喝了下去。
药是医院开的中药,比西药更加苦,多加了几味调养身体的药材,是以每日贺晁都要盯着李佑喝完才放心。
遇上李佑后,贺晁照顾人的活做的越发顺手,甚至是心甘情愿。
几乎是咽下最后一口,李佑就迫不及待地把碗塞到了眼前人手里,匆忙去剥糖纸,指尖捏着糖含进口中。
看他吃了糖眉头才缓缓放松的贺晁忍不住一笑,他看着少年吃糖的脸颊鼓起,一颗硬糖被牙齿顶到腮边,而后又消失不见,没一会,再次出现在了另一边。
李佑喜欢水果味的硬糖,贺晁特意准备的,可是这糖有些大了,李佑含得费力,糖块在口腔内来回滑动,连带着他双唇微张,唇瓣沾上点水泽,亮亮的,像块软糖。
看着看着,贺晁眼神渐渐变了,清透的琥珀瞳仁敛了暗光,晦暗难辨。
终于在少年又一次玩着把糖块拨到另一边,脸颊鼓起一小块时,贺晁没忍住,探出手,隔着皮肉,摸上了那块糖。
李佑正在发呆,没想到他突然伸手,双眼受惊了般睁圆了。
贺晁拇指微动,按了按糖块,很快便惹来了李佑一个不满的瞪视。
可他含着糖,说的话口齿不清,“你、干嘛……”
不顾他的抗议,贺晁再次用力,像是故意那块糖过不去。
终于,李佑牙关一松,糖块被那只手一按,顺势滑进了口腔,李佑没忍住舔了下下唇,抿着唇角,喊他的名字:
“贺晁。”
本以为会看到贺晁得逞的表情,可出乎意料,贺晁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连那双漂亮的琥珀眼都黯淡了,只是眼神沉沉地盯着他。
李佑不明所以,无知无觉地也仰了头看他。
可不多时,贺晁却收回了视线。
李佑感到脸颊上一松,贺晁端着碗转身,离开了房间。
“……看书吧。”
李佑没将那点异样放在心上,在贺晁走后,他也没看书,而是含着糖块在发呆。
他已经三天没去学校了,今天是周日,新生军训从入学第二周开始,明天就是周一了。
他早已出具了医院证明,按照规定,他自动被分入了伤病连,可贺晁没有任何特殊情况,如果他缺席军训,学会会受到影响。
虽然贺晁不在乎,可是李佑不想再影响他。
逃避始终不是解决办法,跌倒了就要站起来,他不会被那两个人轻易压垮,上一世他输了,这一次,他绝不会认输。
打定主意,李佑在晚饭后提起了回学校的事:“我们、明天回学校吧。”
可是贺晁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行,你病还没好。”
可这一次,李佑没再顺着他,“明天就是新生军训了,我有证明,可是你不回去就算缺训,会扣掉学分。”
而贺晁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他抬眼,一勺子粥递到唇边,无所谓道:“我会在乎?”
李佑沉默,他放下筷子,第一次郑重地看向贺晁,语气认真:
“可是我在乎。”
话音落地,贺晁动作一顿,抬起眼去看对面。
这样的场景有些似曾相似,上一次,李佑也是这样前所未有的认真,对他说“我希望你赢。”
然后说出这话的人落荒而逃,像个鹌鹑似的再度缩了起来。
可这一次,两人目光对上,李佑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黝黑瞳眸藏了梭光,闪闪熠熠地,素白的小脸养出了些气色,正襟危坐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贺晁突然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了,他唇角一翘,声音懒洋洋地:
“好啊,听你的。”
第二日,两人回了学校。
李佑在手机上和教官请了假,在食堂吃完早饭又匆匆回宿舍换了军训服,才往操场赶。
因为不知道集合地点,李佑找了人问路,等到了连队,发现教官已经在整队,他没急着入列,先去解释了迟到的原因。
教官是个看起来凶巴巴的黑皮男人,听他说完也没点头,只是看了他几眼,才松口让他归队。
德等真正站到了队伍中,李佑才发现,伤病连里大多数都是女生,只有个别的男生在,不是拄着拐杖,就是身体有明显缺陷,只有他一个四肢健全的瘦高男生扎堆在一群女生中,被前前后后的打量眼神包围了。
李佑面色无常,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伤病连的训练强度不大,几乎是正常连队的一半,站不了一会军姿就要坐下歇半个小时,上午的阳光还不算烈,李佑独自一人在树荫下躲凉,眼神飘向那些在烈日下站军姿的连队,无端地染上一点羡慕。
终于等到吹哨休息,三三两两的人往超市涌,李佑坐在靠近路边的树荫下,几乎是来来往往的人路过他,都会看上那么一眼。
江市九月的温度还未完全降下来,艳阳烈烈,训了半天的男生个个都是大汗淋漓,纯色的军训服贴在身上洇湿了大半,而几步之遥的阴凉处,一个干净清爽的少年就坐在树下,套着统一的军训短袖,露出的手臂白生生的,因为温度高,病白的小脸也染上了绯色,身边是一群伤病连里化了全妆的女生,他身板笔挺,鹤立鸡群般醒目。
李佑没出汗,连额角都没湿,他只是被热的有些蔫,军训期间不允许玩手机,他无事可做,身边也没人聊天,就坐着发呆。
眼角余光中,几个人停下了脚步,就站在离他不远处,李佑本不想理,视线随意一瞥,却顿住。
被两个男生围在中间的人是傅丞,他正面露难色的看过来,似乎想靠近却又不敢。
只怔了一瞬,李佑就拧起眉头移开脸,他起身,随着人流想去买水。
可刚走两步就被身后人叫住,“李佑……”
可李佑脚步不停,转眼就没入了人潮。
接下来几天,李佑没再看到傅丞,只是散了训后,他总能收到不同人送来的东西。
有时是一瓶水,有时是他喜欢的甜品。
他知道是傅丞送的。
这些东西李佑碰都没碰,交到他手里后,就被他当着送东西的人面,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他还警告那人,别再送东西过来,可傅丞似乎成心和他作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越发明目张胆。
后来,甚至直接送来了他的宿舍,是一束鲜花。
鲜花虽然没在宿舍放多久便被他扔进了垃圾桶,可方寸空间之内,还是被宿舍另外几人发现了。
丁寅搭着他肩膀打趣道:“你小子,刚开学就艳福不浅啊。”
徐骆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谁,也加入了八卦的阵营,“什么人啊,给兄弟们说说……”
可李佑不想多说,他面对傅丞现在彻底撕破了脸,他想不到为什么对方还要这样死皮赖脸的粘上来,难道真的以为两人还能和好如初吗?
他不能理解傅丞的脑回路,重生后,他只感觉傅丞这个人越来越陌生了。
后来,这事被贺晁知道了,贺晁气的脸都黑了,当即想去把人打一顿,被李佑拦下来。
他本不想让贺晁知道这事,他怕贺晁误会,冲动行事,可贺晁的确误会了,他沉默地看着李佑,第一次不告而别离开。
李佑想去找他解释,可电话微信贺晁通通不回,甚至散训后,李佑也没找到机会见他一面。
两周的军训很快过去,新生迎新晚会近在眼前。
节目名单是早就定好了的,李佑被徐骆拉着去排练的大讲堂凑热闹,却意外发现了节目单上有傅丞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