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臻榆眉睫低垂,在几乎不能动弹的右手缠绕着护腕,拉长袖子稍微遮掩。
情况有点出乎他意料,按照现在的状态,估计他下周的课全部都得找人代课。想着上午要去白氏,白臻榆预约了医院下午的号,寄希望于治疗之后“奇迹”发生。
白臻榆极轻地笑了笑,眸底是深沉的讽刺。他不太能理解,他这位,在他成长过程中从没什么存在感的父亲,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喊他回去的目的是什么。
父辈的故事乏善可陈,造成目前局面里如此复杂关系的,也俗套极了。白臻榆幼年时期被寄养在外婆家里,他妈妈偶尔回来,只不过都带着浓浓的酒气,可她的怀抱很温暖,但凡有一丝清醒,就会用那双被水雾浸润的眼睛看向他,给他一篇一篇地读《格林童话》,每当这时候,白臻榆总能因此想象到冬日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所以他尝尝会安静地听着,不忍告诉妈妈这本书他早就在她不在时看过很多遍。
幼年时的他,也稍稍意识到这句话有着双重的残忍。
那样的日子也没有几年,某天,他应该称之为爸爸的男人拿着妈妈的遗嘱找到他,对他态度谈不上温和,白臻榆不解地仰头注视,甚至能看到对方领口残留的口红印。
认识第一天的“父亲”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通知他——虽然他并不理解这有什么必要——他即将会拥有一位新的母亲,因为对方即将订婚。
白臻榆当时听闻妈妈死讯时并未流泪。他那时情感淡薄便很明显,但也不是完全不伤感,但是在所谓的父亲面前,那些难过他并不准备坦诚地宣泄,大概也隐约觉得那会是种亵渎。
之后稀里糊涂地他被接回白家,剩下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也是很久之后,白臻榆才明白他早死的母亲和白昊并无婚姻关系,她是白昊最得力的下属,最亲密的恋人,但唯独不能是“夫人”,即使她死心塌地地为对方生育一个孩子。
白昊大概算是有良心,没让他那无比优秀的母亲带着“第三者”的污名。白夫人是名门之后,最重名声,眼里揉不得沙子,因此不得不接受他这位不符合“私生子”定义的儿子,来展现她如此宽容仁慈。
但实际如何,也就只有他清楚了。
-------------------------------------
白臻榆来到白氏大楼,来往人群步履不停,显得他缓慢站定的动作格格不入。好在他很少考虑到他人目光。
他和前台简要介绍来意,得到对方歉意的微笑。
“白先生是吧?不好意思,白董秘书说没有您这位访客,而且白董正在开会,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在那边等一等。”
白臻榆微微颔首,没有再费力气解释。
想也知道白昊的意思,他拖了一星期才回复对方消息,白昊估计要报复回来,不然以对方昨天给他打电话的语气,怎么可能会忘记交代?
真是幼稚......
白臻榆不明白这样作为给他的难堪在哪里,他比较关心自己医院的挂号,不太想迟到。
-------------------------------------
会议室内——
白昊抬起眼,秘书十分迅速地给他递过来一杯茶。
不紧不慢地低头抿了口,他很喜欢这种享受权利的感觉。有的人不喜欢恭维谄媚,白昊不一样,倒不是说他没能力,能在十几年里让白氏占据鳌头还不断突破的,不失为一位优秀的企业家。
他认为恭维和谄媚只是下位者讨好上位者的手段,下位者需得认清自己的野心,一点点自己了结所谓的尊严,这样的过程才是让他最喜欢的,他乐于别人费尽心机地讨好他,这是他作为上位者理应拥有的,至于要不要点头给狗丢骨头,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来了么?”
秘书能在白昊身边做这么久,自然是懂察言观色的,连忙赔笑表示:“嗯,已经等了半小时了。”
“半小时?”,白昊对这个时间不太满意,白臻榆晾着他那么久,半小时也太短了,“那再等会吧。”
他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大儿子,即使他年轻时与白臻榆妈妈真的是浓情蜜意过很长时间,勉强能称之为情投意合,可爱屋及乌并不是在所有时候都适用——白臻榆实在过于有主见了。
这样忤逆的存在,很容易让他觉得被冒犯到。
大概每个稍微有点能力但不多的人,内心都渴望指点江山,当有人质疑亦或者展现出不服从的时候,他便认为是天大的错误,因此生恶,还要不断使用打压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的确处于上风。
-------------------------------------
白臻榆垂眸再度看了眼表,做研究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吴钦曾经用这句话来打趣他,半叹半真地感慨道:“或许就是过于有耐心了,所以断舍离太难?”
至于断舍离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当时白臻榆揪出错误,说这跟耐心没有关系。并且对吴钦耳提面命地解释了“耐心”的定义,但还有后半句没说出口——
与耐心没关系,只与爱有关。
他眨了眨眼,从回忆里醒神,发觉时间又走过半格。
他不会因为白昊所做的这些而感受到气愤,但是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
眼尾挑起薄冰的讥诮,白臻榆面无表情时,气势总是很冷,而底色越与冰雪相融,眉眼的秾艳就越是熠熠生辉,极致的反差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走过的路人没忍住侧头偷瞄两眼,心里已经在想等下遇到同事要说些什么——公司里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帅哥?这么极品,之前竟然没有发现。
不过走过时还是十分矜持,只用余光轻轻扫过。冰雪美人穿得很简单,也就是白色卫衣和黑裤子,但就是觉得气质拔群——遇到真正好看的人,的确不会注意到其他。
-------------------------------------
白昊看到消息时,脸都黑了。
白臻榆是在挑衅他么?
秘书小心翼翼地递过来茶,被他不耐烦地掀开。
手机扔在茶几上,声响彰显着怒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你快点要他滚上来!”
“......好......”
秘书连忙点点头,心里骂道这白昊果真是阴晴不定,刚才还说要将人耗着,现在就怒气满满地变卦!
他立马给前台打招呼,让人通知白臻榆上来。
白臻榆发的消息相当简单,大致意思是告诉白昊,他等下有事,最多等十分钟,不然他就走了。
摆事实讲道理,当然白昊会怎么认为,跟他没有关系。
发过消息两分钟,白臻榆掀起眼,瞧见前台接了个电话。
紧接着,对方就朝他微笑地走来,说:“白先生,白董会议结束,要您即刻上去。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
“嗯,多谢。”
-------------------------------------
礼貌地敲门,白臻榆听见杯子砸地的声音,眼睫颤动了下,径自推门而入。
“白董好。”
声音不咸不淡,但源于白臻榆声线实在太冷,白昊不但没从这三字感受到任何尊重,反倒是觉察到其中浓浓的讥讽。
“......白臻榆!”
他沉声喊道,眯起眼打量着对方。
白臻榆坦然自若地坐下,微扬起头:“白董,有话直说。”
毕竟,我们也没有什么父子之情可以叙。
白昊揉了揉眉心,他每次看见白臻榆就觉得头疼。聪明但过于直白,一点弯弯绕绕都没有,也怪不得,完全不令人喜欢。
也不再废话,他扔给白臻榆一份文件:“看看。”
不便把右手伸出来,白臻榆把文件放在膝盖上,眼睑静默地低垂着,左手捏着纸页。
他是学的经济学,但近几年经济学的发展其实都跟数学推演出来的模型有关,而他是经济与数学双学位毕业的,可想而知,研究成果的价值。
白氏最近几年的项目也跟他有点关系,他相当于是指导顾问,这也是白昊对他还比较客气的原因之一。
利益才是最大的内驱力。
所以白昊把文件给他看并不能让他感受到意外,但如果专门让他来走这一趟,这份文件多少不够份量。
看了看项目发展潜力和目前政策倾斜力度,白臻榆没看出问题,他微皱起眉:“怎么了么?”
“这是虞洐的项目。”
白昊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盯着白臻榆看。
“正巧,我也有点感兴趣。”
微顿几秒,白臻榆将文件轻轻合上,他掀起眼,神情冷漠——
他直呼对方姓名:
“白昊,你答应我什么?你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