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明晃晃地照亮了体育场后门的这一小空间, 路边的绿化丛里的灌木开了不知名白色小花,晚风停了,一点热气随着滞闷的温度蒸腾,洗衣液的香味淡到快要消失不见。
李佑垂下眼, 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两人相连的那只手上。
贺晁攥的很用力, 奔跑后的血脉沸腾在四肢百骸,微凉的手越发热了, 像被一团火包裹, 滚烫得近乎发麻。
身边人身上的热气隔着卫衣往他身上贴,手心潮湿的汗水似乎也不觉得难受了。
他其实可以挣开的, 可他突然不想那么做了。
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闷声:“咳咳……”
贺晁另一手掩饰性地抵在唇边,触及到少年朦胧又无辜的瞳眸, 手上没忍住又紧了紧。
李佑眨了眨眼, 再度掀起眼皮觑他。
可贺晁移开视线,五指张开, 松开了少年的手。
手上的热度一散,李佑愣怔着还未反应过来,手指蹭过他的手背,然后改为握住了他的手腕。
“……”
掌心贴着他手腕皮肤,伶仃的腕骨凸起被拇指轻轻刮过, 手指在痒意在忍不住蜷缩了下。
男生的手很热,握住了就不再松手。
贺晁终于抬腿,拉着他向前走。
李佑没挣扎, 跟在他身后,两人走过几盏零星路灯的小路, 往校道走。
走到半路,贺晁还像解释般说了句:“看不清路……我牵着你。”
李佑垂下眼, 视线又往贺晁拉他的手上看,淡淡应了一声:“嗯。”
接下来一路无话,晚风停歇了,两边的灌木静止不动,空气又变得闷燥起来,靛蓝的暮色将阖不阖,徒留一点天光夹在远处的高楼大厦间。
奔跑中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了,呼吸着晚间清新的空气,李佑突然有些想不起来别的事了,在这难言的安静中,他感到了心安。
体育场和傅丞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唯有手腕上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让人无法忽视。
贺晁难得陷入沉默,他没回头看,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这心照不宣的静默被一个电话打断。
手机嗡嗡作响,李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发现是徐骆的电话。
几乎是接通的瞬间,电话那端便传来了徐骆迫不及待的声音:“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把你带到舞台上去了?”
李佑沉吟,好一会才组织好措辞:“我不知道,有人喊我的名字,那个女生直接把我推了上去。”
他没说谎,刚才发生的事至今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几乎在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发生。
徐骆还惊魂未定,“我吓死了,直到你站上去了,我才发现那个弹钢琴的人好像就是第一周公开课坐你旁边那人,我害怕又出什么事,赶紧给贺晁打电话……”
在那次生病后回到学校,两人便交换了联系方式,李佑知道这事后也很惊讶,因为他亲眼见到第一次见面,贺晁如何排斥徐骆。
可问及原因,贺晁却臭着一张脸,一脸不爽,给他解释说为了随时定位到他的位置。
还再三强调,他依旧不喜欢徐骆,此举只是迫不得已。
他是为了李佑才加了他身边朋友的联系方式。
事实证明,两人交换的联系方式在今晚派上了用场,如若不是贺晁提前赶到,事情真的不知如何收场。
在舞台上,李佑近乎进退两难,挣脱不开束缚,傅丞的那个眼神至今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怪异。
可没等他细想,手腕便被贺晁拉了下,他一只手还举着手机,抬眼就见贺晁拧着眉,一脸不耐地偏头,“聊什么呢,废话这么多?”
他音量丝毫没有克制,电话那端的徐骆也挺清楚,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忘对李佑吐槽:“你这朋友怎么火气这么大,他对你也不这样啊……我哪里得罪他了,真是奇了怪了。”
如果非要说,就像是护崽的老母鸡一样。
当然,这话徐骆不敢当着李佑的面说,他就在心里想想。
有了贺晁的在旁监督,两人没聊几句就挂了电话,李佑收起手机,没话找话,“你今晚……事情解决完了吗?”
贺晁手指摩挲了下他的腕骨,偏头看了他一眼,嗓音又恢复了散漫,“是和一个男生去办公室搬东西,我不想去,但是另一个男生有事,这事就落我头上了。”
李佑点了点头,
静静听着。
他半晌没出声,贺晁却等不及一般偏头又看了他一眼,“搬到一半,徐骆给我打电话,我就一路跑来的。”
李佑心中想着事,随意抬眼去看,却与贺晁逆光的琥珀眼对上了视线,他一愣,贺晁却又小幅度晃了晃他的手腕,嗓音有些低,“我下次就不去了,就在你身边看着你。”
李佑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贺晁在解释。
理智上他本该说没事,只是搬个东西而已,可事实上,心绪纷杂中,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终于走上灯光明亮的校道,贺晁松开了手,牵过他的那只手顺势放进了口袋。
气氛一时沉闷,贺晁说他没吃晚饭,要李佑陪他出去吃饭,李佑却又想起方才他说搬东西搬到一半跑了的事,想让他先去把事解决,可贺晁却粘着他,耍赖般磨着他出了校门,说他已经在群里发了消息解释。
吃完饭,贺晁又把李佑带回了市中心的公寓,打开门,梁家兄妹已经走了,空旷的公寓有些冷清,入了夜,空气也有些凉。
这一次,李佑没纵容贺晁和他睡一张床,异常坚决的去了客房。
他心里有些乱,躺在宽敞干净的大床上,却翻来覆去地失了眠。
从前一直没想过的问题如今不容他再忽视,贺晁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时时刻刻和他待在一起。
可他却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依赖对方了。
他也是个男生,不应该这样依靠自己的朋友,没有贺晁在身边,他也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未来,贺晁也会谈恋爱,边界感是无形但存在的,曾经和贺晁的界限,是他定的,可最近,两人又若有似无地越界了。
李佑缩在被子里胡思乱想,却再也无法忽略想到贺晁有女朋友时的那种压抑和难过。
好奇怪,是朋友之间的占有欲作祟吗……
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李佑最终被闹钟吵醒,洗漱出门,和贺晁吃了早饭后,一起赶往学校。
生活好像再次回归了平静,除了周围时不时凝聚在他身上的视线。
李佑和徐骆走在上下课的路上,时而能感到来来往往的人见到他时看过来的目光,有人甚至能回头目送他一直走远。
这种仿佛被人过度关注的感觉并不好受,李佑不明所以,终于忍不住询问徐骆。
“你还不知道啊,你和那个弹钢琴的在迎新晚会上的事火了,不止在新生中火出圈了,估计全校都知道了吧……”
听见徐骆大咧咧的科普,李佑却不禁蹙眉。
虽然在如今的社会,同性恋并不算罕见,可大胆到在新生迎新晚会上当众表白的,怕是头一回,况且还是江大这种全国高校排名前十的学校,闹得人尽皆知,好像也并不奇怪。
话虽如此,可李佑依旧感到了不适应,尤其是和傅丞以这种方式捆绑在一起。
而比他更不愿意的人是贺晁。
可那天的事情闹得太大,他就算想压消息都麻烦,有人拍了视频上传到社交媒体,校内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一个没落。
好在,傅丞自那天惊天动地的表白后,就没在出现在李佑面前。
周末,徐骆拉着李佑去面试校学生会。
报名单是在路边搭建的宣传亭里拿的,徐骆多拿了两张,给宿舍里一人发了一张,连一贯独来独往的萧承望都有。
徐骆这人向来如此,嘻嘻哈哈的性格,事不过脑,人热情又好说话,除了冷冰冰的萧承望,他和李佑和丁寅关系都很好。
李佑本来对学生会没兴趣,可报名表拿了几天,突然就改变了注意。
面试的地点在大讲堂,两人到的早,先找了个位置坐下候场,签完到,就安心等着。
上一世的大学生活,李佑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和组织的经历,经验几乎为零,难免紧张,自我介绍在心里滚过好几遍,可他还是心情忐忑。
反观一旁一直嚷嚷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徐骆,甚至比他还要紧张,简直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徐骆一紧张,就想找人说话来缓解紧张,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面试正式开始了。
面试的人陆陆续续到场,与他们一起在场内找位置坐了下来,大讲堂是阶梯式的,前排一排桌凳,坐的全是校学生会的骨干,一个个拿着报名表和笔正襟危坐。
新生走上发言台,便被台下的学长学姐盯紧了。
整个现场严肃的像大型招聘会场。
渐渐的,场内说话声微弱下来,候场的学生不再言语,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发言台上正在接受面试的学生。
李佑和徐骆拿到的号码牌在中间,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和看场上的面试过程,可越看,场上紧张的氛围不减反增。
身后两个学生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时,李佑正盯着手机备忘录上的自我介绍默读。
“不愧是校学生会,这阵仗就是不一样,同样是校组织,融媒体的面试就相对宽松多了。”
“是啊,我室友去了融媒体,很容易就过了初试,但是校学生会,感觉会很难吧,今天倒是没看到那个冷面会长,应该不会那么严苛吧……”
两人话音猛地一顿,其中一个人声音突然激动,“等等,那是不是学生会会长!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还真来了!”
不知看到什么,周围人同时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李佑终于被周身的动静惊动,抬眼去看。
一个腰板与肩背都极其挺括的高大青年自讲堂的侧门出现,横穿了半个讲堂,径直走向阶梯尽头的办公桌,看到他出现,原本还专注发言台的几个学长学姐瞬间起身,青年一手压在桌面,看了眼桌上的报名单,对他们几人说了句什么,而后便掀起眼皮向后场扫了一眼。
阶梯式的讲堂座椅只开了几排顶灯,李佑被笼罩在昏暗光线下,猝不及防的,他与前排周身明亮的青年对上了目光。
尽管只有一瞬,可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魏新觉。
李佑不受控制地瞪大了双眼,他茫然地看着魏新觉的方向,可对方很快收回视线,再度垂下眼,翻看手中的报名表。
耳边是徐骆同样惊讶的声音,“李佑,那个学长……”
可他话没说完,前排的其中一个学姐突然起身,向后喊了一声:
“李佑,谁是李佑?”
李佑愣怔的起身,那学姐视线落在他身上,便招了招手,“上前来,到你了。”
脚步一步步踏下楼梯,在即将走到明亮灯光下时,他和魏新觉对视了。
向来冷淡如斯的眉眼有了一瞬松动,那一刻,魏新觉的瞳仁带上了点显而易见的诧异,白皙脖颈被束在蓝色条纹衬衫下,在讲堂灼眼的白光下修长且冷硬。
传说中的学生会会长连裸露在外的脖颈都写满了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