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他死命地盯着那昏暗的屏幕,眼睫控制不住地眨动了两下。

  李年当然知道他的秘密。

  有关闭室的阴影就是幼时因为李年的捉弄才产生的。

  小时候的李年还没现在的温和明理,是个被惯坏的娇纵又任性的小孩,那时李佑调皮抢他的玩具,过后被他发现,他便指使家中的佣人将李佑连人带玩具一起锁进了三楼的常见不见天日的阁楼里。阁楼阴暗潮湿,是家里用来存在陈旧杂物的场所,门上着锁,连佣人都不经常来,压根不会有人会发现这里藏了个人。

  李佑听着李年嘻嘻哈哈地跑走了,一个人抱着他的限量版火车模型,缩在角落哭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林叔发现他不见了,这才惊动了父母亲,最后在阁楼角落的杂物堆里发现了李佑,他整个人都脏兮兮的,染了一身灰尘,哭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桃核,有丑又脏的一团,佣人都避退三舍,没人愿意抱他,还是林叔靠近弯腰将他抱下了楼。

  李佑窝在中年男人宽阔的怀里,再也无法忍受一整夜的无助彷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事后当然是李年受了罚,可这罚根本不值一提,他本就会撒娇讨人喜欢,没两天母亲便被他哄好了,绝口不提将李佑锁进阁楼的事,全家上下都改了口,李年摇身一变,从没理变成了有理。

  后来他解释自己没想把李佑关一夜,只是跟他闹着玩,也跟李佑道了歉,可这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伤害是不可弥补的。

  在所有人心中,这件事情的归根结底,是李佑先抢了李年的玩具。

  “李佑,你好可怜啊,怎么连家里人都不帮你。”

  姜川装模作样的嘤嘤了两声,换来了周围一阵哄笑,恶言恶语溢满屏幕,听得屏幕外的李佑肩膀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一天,那天他的无助和怨恨都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周围人一张张嬉笑怒骂的嘴脸,化作了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在打开记忆闸口的同时,争先恐后地上前缠缚住了他,要将他拖入深不见底的阴寒地狱。

  卧室内的暖气不知何时凉了下来,他手凉脚凉,站在原地如同被魇住了。

  手一抖,手机直直掉落在了床上,可屏幕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游戏的最后是李佑被逼终于说出了那些姜川想听的话。

  他在视频中跌坐在厕所地砖,哭得狼狈不堪,口中却在表达他对傅丞阴暗又偏执的痴恋,像是压抑在心底一朝勃发,那冰凉的凉意黏附在他皮肤脚腕,却没冻彻他在暗处滋长的扭曲迷恋。隔着屏幕,李佑心惊于自己当时的阴郁偏执,也更加坚定这些视频不能见光的心思。

  良久,他弯腰拿起手机,平复了情绪,手指缓慢又坚定地动了,给那个未知号码发去了消息。

  【我会完成赌约,视频要永远消失。】

  李佑呼吸不再发抖,他近乎冷静的黝黑瞳仁紧盯着已送达的三个字,然后息了手机屏幕。

  不管如何,这个视频也绝不能流传出去。

  但李佑不知在哪能找到姜川,打电话不接,证明他并不想和李佑谈判,而是铁了心要让他去直面喜怒不定的贺晁。

  自从有了赌约,姜川没再来骚扰过他,虽然同在一个班,但对方一周来不了几次学校,也没再给他使绊子,生活太过平静,他差点就把这一号人忘记了。

  李佑本来没把姜川放在眼里,但有了把柄在手,姜川只会更过分。

  告老师没用,学校领导默认不管这些有权有势的问题学生,况且他李家废物的名声由来已久,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他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不管赌约如何,生活还要继续。

  第一次全市模拟考就这样在学生的怨声载道紧张压抑中结束了。

  因为是全市联考,所有教室都被征用了考场,考完结束就由各班派人去整理考场课桌,恢复秩序。

  借着挪桌子搬凳子的空档,班主任在讲台上也通知了这次考试后的安排,说到大家都关心的问题上,郑老师特意等在最后,等班里同学都陆陆续续回来的差不多了,才提起成绩公布后班里要调座位的事。

  因为最后一次月考临近联考,为了学生全力复习备考,郑老师就没有提出要换座位的事,一是怕麻烦而是学生会分心,眼下两场考试都结束,中间留有一月的时间来复习备考接下来的第二次模拟考,郑老师才宣布了班里座位大换血的决定。

  三年来座位换了无数次,班里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对于调整座位反应很平淡。

  但李佑不同,他与高中久别重逢,重生回来还未满一月,座位周围的同学还未熟悉完全,就又要换位,他有些不舍自己的前桌。

  陆露和许佳月也是同样感受,两人下了课就转向后桌,晃着李佑的手臂,陆露惨兮兮地跟他抱怨道,“李佑,我们还没好好联络感情,这可就要分离了,革命根据地都要没了啊……”

  用她的话说,这里就是他们三个革命友情的根据地。

  李佑虽然不想笑,但这话又实在有趣,压抑了唇角,但笑意还是从眼睛泄露而出,他眼睛本就圆而大,这下弯了两个小尖尖,黑白分明,像藏在云层中的浅浅月牙。

  许佳月一直是三人中最温柔冷静的人,没忍住也笑了,看着李佑俊秀又温柔的笑脸没忍住有些脸热,拍了下陆露的胳膊,“别听她瞎说,大家都在一个班,下课就能一起玩……”

  陆露见状也捣捣她胳膊,撅了嘴,“这不一样,李佑跟我们分开了,我都害怕他在别人那受欺负,你看他这样子,吃了亏也闷不吭声的可怜劲。”

  许佳月倒是没那么想,她小幅度摇了摇头,安慰她道:“怎么会,你只看到李佑的软,他其实内心并不软,才不是柔弱可欺的人。”

  感受到女生坦荡的的温柔与善意,李佑垂下眼有些心热,自他重生以来,遇到最好的人,就是陆露和许佳月了。她们鼓励他,帮助他,明明认识不久,却不计前嫌的对他很友好。

  女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他自顾自地垂着眼,没注意到面前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已再度转了个弯,陆露面朝后排,眼尖地瞥到一个人从后门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才发现那人就是煞神本煞。

  马上就要放学,他这时才从外面回来,看来是一整个下午都没在班里。

  陆露正要收回视线,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感觉刚才贺晁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话题断了,许佳月一拍陆露的手臂,这才把人叫回了神,她抬手在人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陆露打了个哈哈,也没在意方才那一眼,转而拉着她继续聊起来,“没事没事……”

  ……

  考完试的自习学生大多懒懒散散,一节课很快混过去,下课铃一响,早就按耐不住的男生就像脚上装了火箭,转瞬就冲出教室没了踪影。

  陆露和许佳月都是走读,要赶在校门关闭前离校,因此很快收拾好书包和李佑道了别离开,教室人散得很快,转眼间就剩了秦业和李佑还坐的安稳。

  秦业今日自放学铃响就开始走神,见人走完了,他转身向后排望去,视线触及到少年不急不缓收书的动作,一愣,“你要提前回宿舍?”

  李佑抬头,回应道:“嗯,今天还有点事。”

  其实是因为他想去看看许久没见的小橘。

  好几天没去了,也不知道那个神秘金主还有没有继续投喂他猫粮。

  秦业依旧维持着转身的动作,目睹了李佑收拾书包的全程,见人已准备离开,点点头和他道别,“那……明天见。”

  李佑扬了唇角,朝他挥手,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明天见。”

  二月冬日已过半,白昼拉长,六点的天尚且还有一丝斜阳垂在天边,靛蓝与红粉纠缠,淌着一丝亮光,为冬日增添了一抹难言的绚烂。

  李佑随着停下拍照的人流站住了脚,他仰头在教学楼前视野开阔的广场,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食堂人不多,李佑很快买完饭往回走,校道并不昏暗,靛蓝的冥暗透过树叶间隙侵袭而来,在一片灰蒙的蓝色中,他看到校道的花圃边立了一个人。

  待走近了,李佑才看到那人指尖跃动的猩红的火光,淡蓝烟雾缭绕,迷糊了男生的头脸。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李佑却诡异地觉出一丝熟悉来。

  朦胧中,那站着抽烟的人似乎向这边暼来了一眼。

  “……”

  视线向下,李佑看到了窝在那人脚边正在吸溜猫罐头的小橘,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小橘短暂地抬了头,定定看了李佑一会,突然喵呜了一声。

  没什么恶意,像是在向他打招呼。

  李佑没忍住弯了唇角,却听到站在小橘身边的高大男生不爽地啧一声。

  李佑一愣。

  男生侧身站着,微垂着头,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在那进食的小猫身上,个头很高,宽阔的肩背在昏暗中勾勒出高大剪影,没穿校服,一身黑色连帽卫衣长裤,只一手插兜站着,压迫感便兜头笼罩而来。

  熟悉感越发强烈。

  在李佑的注视下,那男生动了,他蹲下身探手点了点那重新将脸埋入罐头里的小猫脑袋,有些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忘恩负义,最开始见我可没这么乖。”

  李佑向前走的脚步一顿。

  破案了,是贺晁。

  但只顿了几秒,他听到嗷嗷的叫声,便又重新迈动脚步,也在小橘面前蹲下了。

  “我来看你了。”李佑说。

  但顾及着贺晁的手还霸占着小橘的脑袋,李佑识趣地没伸手,只蹲着看它。

  小橘摆脱了某人的魔爪,复又看向眼前的少年,歪了歪头,在昏暗中越发明亮的猫眼璀璨漂亮,闪着莹绿的光,但没什么凶相,倒像是在暗含询问: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李佑仿佛看懂了它的示意,小小地抿了抿唇,从手中拎的塑料袋里分出装了小碗的一袋,把小碗自里面拿了出来,放在了小橘面前。

  这是他专门在食堂买的牛奶,看小橘不像成年猫,又不缺猫罐头投喂,李佑考虑要营养均衡,查了资料,才买了牛奶来喂小猫。

  开了盖子,温热的奶香便泄了出来,小橘像被勾引,勾头凑近闻了闻,然后试探着伸舍舔了一下。

  无视贺晁的瞪视,李佑目不斜视,鼓励小橘再喝一口。

  隔着烟圈,贺晁的目光遥遥落在少年瓷白如玉的侧脸上。

  “……”

  但牛奶不能多喝,看小橘舔了几下后,李佑就又收走了装牛奶的透明小碗,盖上了盖子。

  他看了眼一旁自他出现就一直没出声的贺晁,然后便伸出手指揉了揉小橘的脑壳,清润的嗓音像在哄人,“不能贪吃,牛奶尝一下味道就好,还是猫粮更有营养。”

  也不知猫咪是否听懂了,只歪头看看着李佑,乖顺地叫了一声。

  似乎是见他识趣,一边的贺晁吸了口烟,很闷地哼了一声,像是赞同他的话。

  结合先前说小橘忘恩负义的幼稚言论,简直就像和他较劲一样。

  李佑:“……”

  牛奶也喂了,猫也撸了,眼见贺晁把烟掐了,起身就要走,李佑头脑一热叫住了他。

  少年音色清朗,隔着越发昏沉的天色,清脆地落在男生耳朵里——

  “贺晁。”

  李佑站起身,有些忐忑地看向那个高大的背影,看他长腿迈动,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