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即使隔了这么远,可李佑依旧能看得清楚傅丞的细微表情。

  有一瞬间,李佑甚至从那眼角眉梢看出了一丝委屈来。

  但转头,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傅丞那样的天之骄子,他自小时候便与常人会哭会闹的男孩子不同,他绝不会露出这种软弱的情绪。

  周围人已不少人都从看台上走下去,三个班的人越聚越多,李佑孤身站着,顺着傅丞的视线,贺晁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

  “……”

  他瞥了一眼李佑,那一眼只随意刮过少年,却让李佑收回了落在傅丞身上的注意力。

  只几眼,贺晁便收了目光,他连弯身都不屑,歪头看着正狼狈起身的傅丞,居高临下的浅色瞳仁恢复了些冷淡,一通邪火已被他发泄殆尽,此时多了几分克制。

  “姓傅的……”

  他搓了把不羁的短发,手却没收回来,搭在额间,暗色藏在眉眼间深邃的阴影中,“这才是我的手段。”

  明晃晃的恣意挑衅。

  傅丞移开视线,回望过去,一如既往的冷静沉默,瞧不出什么分明的情绪。

  不爽就动手才是贺晁的风格,有事靠拳头解决。

  他不屑于解释那么多,说完就走,拎着校服甩在背后,走的潇洒落拓,连声招呼都没打。

  贺晁人高马大,长手长脚,几步就消失在了体育馆大门,行事嚣张又张扬,终于真正显露出了在上京横行霸道的锋芒来。

  体育老师见两位当事人之一走了,也是苦着脸摇了摇头,这两位大少爷他是一个也惹不起,连忙又去查看傅丞。

  傅丞身侧跟着李年,已完好的站了起来,第一下摔倒只伤到了手腕,可这第二下确是贺晁使了巧劲与蛮近让他扫到了地上,肩背和手臂免不了要破皮淤青,还有肩膀被人死命捏过,肯定要去医务室检查。

  李年试探着碰了傅丞一下,就被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也没勉强,只是向老师打了一声招呼就和傅丞提前下课去了医务室。

  眼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佑才收回视线,他把单词卡揣回口袋,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临近下课,篮球赛是打不下去了,大家自由活动各自散开,虽然事情结束,但同学都对那场意外众说纷纭,身边时不时能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陆露本想拉着许佳月提前溜去食堂,却转头看到了依旧傻愣愣站在原地的李佑。

  两人又折返回来,停在李佑身侧,悄声询问,“李佑,你怎么了?”

  李佑如梦初醒般回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有些迷茫,他闷闷应声,“我……我没事,在发呆。”

  陆露皱了眉,作为刚才那场意外的亲历者,她也是围观了全场,加之知道李佑和傅丞的事,她有些不忍,“要不,想去的话就去看看吧,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就看一眼……现在去的话还赶得上去食堂吃饭。”

  去医务室看傅丞?

  李佑抬眼,就看到两个女生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他呼了口气,唇角扬起一个浅淡的笑意。

  他不想让两个关心他的女生再担心。

  少年本就好看,虽然这笑勉强,但也是如初生旭阳一般抚慰人心,少年音色清透,“谢谢你们,我知道了,你们说的对……毕竟是朋友。”

  李佑罕见地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态度郑重又认真,看起来是真的有自己的考量。

  两女生对视一眼,见李佑没事,便也不再多言,先一步离开去了食堂。

  没了秩序,体育馆再次嘈杂混乱起来,李佑并未离开,他再次在看台上坐了下来,却没拿出单词卡背单词,只是沉默的垂眼坐着。

  他现在思绪乱的很,需要好好的理一理。

  *

  而另一边,贺晁走的又快又急,可离开后又没地方去,在空荡的校园烦躁地走了一段路,索性去了平时喂小橘那里。

  可白天的猫咪压根不着窝,不像寻常宠物猫一样白天慵懒摊在窝里,小橘只有晚上才会回到贺晁投喂他的这块草丛花圃,卧着发呆或被人撸毛。

  贺晁去了,结果扑了个空。

  那在体育馆压下去的一些燥郁卷土重来,来势汹汹地淹没了他的理智神经,无处发泄,贺晁从兜里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唇边,点燃后狠狠吸了一口,又仰头吐出一个不成型的眼圈。

  贺晁也没偷摸,就正大光明地站在校道上抽,这片绿化好,周围也没什么楼,上课时间没人,就他一个立在路边树下吞云吐雾,格外扎眼。

  抽了半根,贺晁才拿出手机来给周河发了个消息。

  明明是上课时间,周河也没让他失望,直接秒回,甚至对于他的逃课邀请感到兴奋雀跃,两人约定校道小树林那碰面。

  不出十分钟,贺晁就看到了一个在空荡校园里着急忙慌跑来的人,肩膀上甩着校服,步履乐颠颠的,两人很快对上眼,周河咧着嘴几步跑到了近前。

  刚见面就兴奋打招呼:“晁哥!”

  但今日的贺晁却没被他的傻劲感染,他拧着眉不耐地应了一声,烟抽得更凶了。

  周河即使再神经大条,这会也察觉出不对了,他立马收了笑脸,“晁哥,发生什么事了?”

  贺晁没应声,手指夹了烟就往前走,眉眼沉郁,步子迈得很大,摆明了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

  而且还是极为不好。

  周河在心里下了定论,面对一个随时处在暴走边缘的火药桶,他也分外小心,见贺晁不愿多说,便也识趣没再追问。

  看了眼贺晁脸色,他小心翼翼开口:“晁哥,要不一会……找个游戏厅打游戏?”

  贺晁低低应了一声,穿过小树林,眼前就是低矮的没有防护网的围墙。

  墙边有一颗大树,许是因为光线问题,长得不直,弯折扭曲的正好可供踏脚,英华有不少学生都从这偷摸进出,算是个大家默认翻墙外出的老地方了。

  那墙远看着低,近看却也实打实的障碍,周河以往翻墙也要踩着大树借力一蹬,但贺晁却在他眼前向前一抓,单靠臂力就把自己送了上去,然后长腿一展,转眼间就落到了对面。

  “……”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周河还是再一次对贺晁的体能羡慕嫉妒恨。

  跟贺晁这个超水准的人类待久了,都让他开始怀疑这个年纪男生的平均水平了。

  没时间伤春悲秋,周河很快翻墙跟上,刚过完马路,身后的英华就飘荡来了悠远的下课铃声,旋律朗朗上口,穿透力极强。

  周河粗神经,离开校园只觉放飞自我,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跟着那铃声哼了一段,成功收获了贺晁回头的一个眼刀。

  周河闭嘴,“……”

  两人没走远,就近在校门口的一家苍蝇小馆点了几个菜,菜馆师傅是地道的四川人,烧得一手川菜,馆子虽小但胜在味道顶好,川味地道,环境也安静卫生,即使不起眼也经常有英华学生来光顾,一到饭点店里就人满为患。

  一进店门,各种葱香蒜爆炒出的香气扑鼻,油烟又辣又呛,却十足的勾人馋虫。贺晁自坐下就一言不发,烟早在店门口就掐了,他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周河在他对面也闲来无事,便逛起了校园论坛。

  刷到一则灌水贴,他顺手点了进去,本是随意浏览,但越刷越让他惊讶,直到他在留言中看到贺晁的名字,喝水的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

  瓷杯磕在桌面上,周河慌忙抽纸去擦身上的水,动静引得贺晁抬眼。

  周河见他看过来,一边擦水一边把手机扣下,讪笑着解释:“手抖手抖……”

  炒菜师傅动作快,四个菜很快上齐,贺晁掰开一次性筷子,下手就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姿势并不端正规矩,坐姿也松垮,在这不大的苍蝇馆里全无架子,毫无违和感。

  食不言寝不语,贺晁吃饭不爱说话,周河也随着他的习惯,只是吃着吃着,他就又心痒难耐,心中几分猜测晁哥心情不爽是因为体育馆里的冲突。

  不光因为八卦之心,他也确实想分担对方的事。

  终于,他还是没忍住张开了这个口,小心求证,“晁哥,我刚才刷论坛,看到有人在说上午第四节课体育馆打的那场篮球赛。”

  贺晁懒懒地掀了眼皮,手上的动作却不停,转眼间,一盘辣椒炒肉就见了底,“怎么?”

  周河看着那盘没动几筷的辣椒炒肉,可怜兮兮地发问,“贺哥,你怎么会和傅丞起冲突,你们两个都不像那种会主动挑衅的人啊?”

  贺晁翻腾的怒气已消了大半,尼古丁很好地消磨了他的暴戾,此时厌倦又重新爬上那双眉眼,“你很了解傅丞?”

  周河:“也不算了解吧,他英华校草的名头连男生都有所耳闻,明面上关于他的性格家世大家也都知道,这在英华也不是什么秘密。”

  然后不等贺晁再问,周河自己就倒豆子似的把傅丞的家世人品说了个透彻,言辞语义间对他评价还不错。

  贺晁眉梢一挑,筷子转了个弯,直奔另一盘口水鸡而去,却是与他意见相左,嗓音恹恹地,“狗屁校草,正人君子都是装的。”

  毕竟都是上流圈子里的人,两面三刀是必备技能。

  都是需要戴着面具过活的人,要是真单纯良善也长不到这么大。

  周河听到贺晁第一次带着点客观角度评价人事,也来了点兴致,越发好奇体育馆的事,“帖子有人说是傅丞主动挑衅,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就照贺哥你说的,这一出简直不符合他的人设。”

  夹了一筷子口水鸡,周河嘴里含糊不清,随口说道,“除非对他有利,否则说不通啊……”

  贺晁微眯眼,手中的筷子一停,像是想到了什么。

  比赛那会,在傅丞开始反攻后,他总在观察对方,他记得那人的眼神时不时往看台上瞥,像是在看什么人。

  如今想来,他倒地后第一时间看向了谁?

  嘈杂的场馆,围观的人群,唯有那僵直站立的少年游离于人群外,格外显眼。

  ……是李佑。

  有意思,他们两个人的私事与他有什么关系,犯得着来作死招惹他。

  只扫他腿算下手轻了。

  贺晁不屑地一挑唇角,狠狠夹了一筷子的口水鸡,腮帮子恶狠狠地鼓动,看得周河眼巴巴,低头一看,盘子又空了。

  但他还来不及哀嚎,见对面贺晁明显想起了点什么,于是主动追问:

  “怎么了怎么了?想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贺晁不言,专心吃饭,没得到回应的周河不死心,试图作出最后一点挣扎,他一咬牙,在心中做了个决定,“晁哥,我有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你把刚才的事给我说说呗。”

  作为一个情报星人,他实在无法按耐八卦之魂的熊熊燃烧,心里的小火苗都快星火燎原了,他等着晁哥救命。

  但贺晁并不买账,眼都没抬,“没兴趣。”

  别人的秘密关他什么事。

  周河握紧拳头,着急辩解,“是关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