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哥,最近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自习还未下课,周河倚靠着墙站在楼梯口等人,见贺晁走近,便下意识站直了,看了看面前人的脸色,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

  他说的自然是论坛里最近突然热度飙升的八卦贴。

  英华的校园论坛本是没什么人知道的小众情报交流地,但好巧不巧,周河是学校里实打实的消息小灵通,也是那玩论坛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他本来还雄心壮志地想大干一场,准备混个论坛管理员当当,立志于手握四方情报,论坛上快速崛起的热帖自然也没能逃过他的注意。

  本是看到主题点进去,没成想撞上熟人,这下周河坐不住了。

  他本就是个成绩中游的学生,在英华不上不下,对学习没那么热衷,自贺晁转学来受了表哥所托,便经常与贺晁同出同入,逃课早退更是家常便饭,但周河乐呵呵的,毫无怨言。

  问就是他爸妈也不在乎他的学习成绩,反正高考完就出国,好坏都要重新开始。

  在接触贺晁之前,周瑾良也给周河普及过关于贺晁的方方面面,尤其强调了他的暴脾气和他转学来江市的背后原因。

  这事对外并没有宣扬出去,照理来说也不该周瑾良来说,只是他见识过贺晁那天打人时的模样,他忘不了那个骇人的场面。

  他告诉周河只是为了让他知情,避免踩了贺晁雷点而不自知。

  尽管贺晁脾气爆行事张扬跋扈,但也从未有过那样失态的时候,他动手的时候是真的下了死手。

  那晚本是他们纨绔团伙组的一次局,是现在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受害人蒋亿不请自来,使了点手段在贺晁酒杯里下了药,是贺晁机敏察觉到酒杯被人动过并未真的喝下,整个局只有一人是外来的,所有人自然都怀疑到了蒋亿身上。

  蒋亿被发现了,但他像是没有寡义廉耻,还狗皮膏药似的往人身上贴,自诩满腔深情痴心不改,在接收到贺晁冷言冷语的厌弃后便发了疯一般控诉,言辞激烈到甚至牵扯到贺晁早逝的父母,众人一时被他唬住不察,他钻了空子扑到贺晁身上,但没等他做些什么,整个人就被贺晁反应极快地一脚踹翻在地。

  随后就是他被贺晁掼在地上暴揍。

  早在贺晁将蒋亿踹到地上时,人就已经昏迷不醒了,但贺晁不管不顾地动起了手,周围人被他骇到不敢阻拦,直到地上的蒋亿浑身是血,两人才被拉开。

  周河起初听到时也吓了一跳,反观身侧虽然暴躁压火的贺晁,虽不好亲近但周身气场慵懒倦怠,按照周瑾良所说,那时的贺晁完全暴走了。

  蒋亿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疯子,他是活该,没有一个直男可以忍受一个同性接二连三不厌其烦的骚扰,周河并不同情蒋亿,甚至觉得贺晁先前忍他那么久都是奇迹了。

  周河自然坚定不移地站在表哥和贺晁这一边,所以在注意到论坛上的吃瓜贴后,第一时间就找人把热度压了下来。

  过后才敢来问贺晁的想法,然后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贺晁侧头眯眼,发出一个疑惑单音:“嗯?”

  周河松了一口气,看来晁哥应该是不知情的,毕竟论坛很小众,毕竟也没人敢把磕CP这事正大光明舞到当事人那里。

  这样想着,他笑着打哈哈,“没事没事,都是一些八卦,想来你也不会感兴趣,我多问了一句。”

  周河心里其实很过意不去,因着前几天自己的邀约把贺晁牵扯到酒吧械斗中,还连累了他被迫住了学校宿舍,但贺晁反应却淡淡,明显不放在心上,周河感动之余也觉得贺晁仗义,所以也是真心实意地把贺晁当成好兄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不会允许再发生之前那种事。

  贺晁不置可否,没再接话。

  两人逃了课,沿着正值自习课空旷安静的主楼梯一路向下,走种满梧桐树的校道拐进了一片小树林,而后在学生宿舍楼后的一片低矮围墙翻墙而出,很快不见了踪影。

  *

  住校的第一个周末,李佑回了家。

  周五放学后他背着书包离校,在校门外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送他来学校的迈巴赫,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时发现后座还有一个人,是比他先出校的李年。

  李年正在低头玩手机,察觉到动静抬眼看过来,正与李佑撞上视线,他笑了下,开口打招呼,“愣着干什么,上车吧。”

  自家人坐同一辆车,本也没什么。

  李佑朝他点点头,上了车,和李年隔了点距离,挨着车窗看窗外风景。

  见人坐稳,李年才对林叔笑道,姿态熟稔:“走吧林叔,到家正好赶上吃晚饭。”

  车辆平稳行驶,沿路的街景掠过眼前,深沉的夜色侵袭,城市的霓虹灯亮起,灯火通明璀璨耀眼。

  李佑上车后就把书包抱在腿上,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发呆,他一贯的沉默寡言,李年也似累了,没主动搭话,只是低头玩手机,手指不停,像是在打字聊天。

  没多久手机嗡嗡作响,他接起一个电话,“我正在路上……”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李年笑开了,本就清俊的五官化在窗外暖黄的霓虹灯下,显的越发俊美,他语调很懒散,像是朋友来电,“今晚不行,走不开……”

  说着,他抽空侧头看了一眼李佑,“在我身边,可以……明天见。”

  随后电话挂断,车厢再度恢复了安静。

  李佑无意听身边人的谈话内容,但李年的聊天中提到了身边,明显包括了自己,但他不想细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自重生后,李佑就没怎么玩过电子设备,一是他时间紧张,二是他对十七岁时的自己在意的一些娱乐有些陌生,翻看手机他发现了他下载了很久的游戏,还有一些没什么营养的漫画杂志软件,都是他以前闲暇时的消遣,只可惜现在他并不感兴趣。

  游戏李佑也并不擅长,只是因为傅丞李年和楚之昂三个人经常一起玩,所以他也下了一个,不过是想借此融入他们,但他学习少根筋,游戏也不开窍,游戏打不好,只有傅丞愿意带他。

  现在想来,这些好像也都没什么,李佑再次感到自觉醒重生后面对这一切的陌生感,好像与前世那个自卑怯懦又偏执的自己割裂开来,衍生出了新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佑从内而外的重生了。

  周五是李家照常团聚在一起的日子,不管多忙,一家人总要坐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晚餐,谈谈近况与趣事,只是这其乐融融向来和李佑没什么关系。

  吃完饭他早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上锁,与外界隔绝,也将那两辈子都不属于自己的亲情隔挡在门外。

  李佑有自己的规划,即使重回十七岁,他依旧坚持作息规律,毕竟先天体弱,他没法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所以在同龄人的夜生活刚开始时,李佑已经洗完澡盖好被子准备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李佑在生物钟的影响下准时睁开了眼,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即便这是个使人身心放松的周六。

  收拾好一切,李佑站在镜子前仔细地整理了仪容着装,对着镜子抬了抬自己那副黑框眼镜,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没什么特色的一张脸,然后转身下了楼。

  刚行至楼梯上,他就听到了楼下林叔的声音,客厅有些动静,像是来了客人。

  走下楼梯,受限视野立时开阔起来,一个长手长脚的矜贵男生坐在沙发上,身侧放着书包,而他手持一瓷杯,正笑着同林叔讲话,姿态放松又舒展。

  是傅丞。

  李佑呆愣愣地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他站在楼梯口的身影很快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傅丞回头,看到他便扬了眉梢。

  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早上好,李佑。”

  李佑淡淡回应,错开眼,“……早上好。”

  林叔是个儒雅的鬓角发白的中年人,他并没有像家中其他佣人一样捧高踩低,他态度淡泊,见到李佑笑着问候,“小少爷,早餐已经备好了,傅少爷一直在等你一起用餐。”

  傅丞见他走过来已起了身,伸手想要接过他的书包,但被李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伸出去的手臂不上不下地顿在半空,他只笑了笑便收了回去,随在李佑身侧一起走向餐厅。

  周末学生倒是放假了,可该上的班一样要上,早在李佑下楼前,父亲就先一步用完餐去了公司,眼下餐桌上只剩下大哥大姐,傅丞与他们笑着打过照面,便在李佑身边落座。

  没了李年充当气氛组,餐桌上沉默用餐,只闻碗筷瓷器的清脆碰撞声,大哥大姐不是话多的人,李佑也不是,毕竟是作为客人,主人默不作声,傅丞也就客随主便。

  吃过早饭,李佑不顾还在喝粥的傅丞,先一步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就离开了餐厅,平时不急不缓的动作快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急切。

  终于走出大门,李佑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的手臂就被人拉住,被迫停下了脚步。

  时隔多日,傅丞再一次面对面直视李佑,李佑只到他鼻尖的位置,此时垂了头,只看得到毛茸茸的发心,李佑不愿意看他,几乎是在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抗拒。

  傅丞不动声色地紧了攥住李佑的那只手,发问道,“你在躲我吗?”

  李佑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否认,“……没有。”

  可傅丞显然不信,他紧盯着面前的少年,可语调却温和,并没有逼迫意味,“那怎么最近都不和我联系了?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傅丞的猜测很合理,但他始终想不到李佑究竟为何突然之间就变了个样子,变得这样疏远他,从前他花费了十几年建立的亲密好似一朝就被由内而外的瓦解掉了。

  偏生他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

  这让傅丞自最初的不在意过后生出了一种无端的焦躁,迫使他要去做些什么。

  李佑没挣开手臂,他抬头看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睛很亮,在微弱的太阳下透进了光,他态度依旧淡淡的,可那潜藏在面具下的平静却出现了一丝裂痕,“我不想聊这个……我要去图书馆了。”

  他做不出再多的表情了,可他的心还鼓动着,四肢百骸流着鲜血,疼痛很轻微,可以忽略不计。

  短暂的沉默后,傅丞松开了手,可他却没如李佑意料中离开,反而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正好要找一些资料。”

  李佑自然拒绝,但傅丞态度强硬,眼看时间要到了,李佑只好勉强同意他一起去的提议。

  车刚停下,李佑就迫不及待下了车,关上车门径自往图书馆前宽阔的台阶上走,留下傅丞站在车边,遥望着他瘦削的剪影。

  静立半晌,手机震动声起,他接通了一个电话。

  “怎么样?听说你去找李佑了,还躲着你呢?”

  傅丞淡笑了一下,唇边温润的弧度却淡漠,“我和李佑来了图书馆,他还是不肯跟我聊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端明显倦怠的声音懒懒的,“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傅丞掀起眼皮,在看到李佑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向后回望时,眉眼舒展开了,与温柔笑意不符的是他语调的冰冷,答非所问:

  “……他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