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次鬼门关,钟思年看起来更糟糕了。
隔窗看着浑身插满管子,依靠呼吸机才能够呼吸的老爷子,钟意心里堵得慌。
他不禁想,如果是原身,他会想看钟思年瘦骨嶙峋的躺着,在痛苦中苟延残喘吗?
但他想不出来。
因为人心复杂。
有人会觉得哪怕对方还有一口气在,就表示还活着,就还能作为自己的慰藉。
因为死亡,代表虚无,代表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是残酷的,残忍的。
但有人会不忍心自己所爱之人受苦,宁愿忍受离别的痛,也要让对方解脱。
如果是钟意,他会做后一种选择。
但他并非原身,所以矛盾,所以更艰难。
“顾春风,我该怎么办呢。”
钟意脆弱的好似一折就断,顾春风的心狠狠痛了下。
他握住钟意的手:“随心就好。”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仿佛瞬间点醒了钟意。
对啊,他为什么要去做假设。
现在他在这儿,他就是钟意。
该做什么选择,都应该由他来做决定。
钟意再次看向钟思年,心里默念:“老先生,等我处理好钟博远跟刘时安,让您安心后,就让您解脱。所以您再等等,再忍受一段时间这样的痛苦。”
离开医院,回家。
“钟博远去了公司。”
钟意冷笑:“他以为这次我肯定‘悲伤过度’,无心顾及公司,正是他大展身手的大好时机。”
殊不知自己不过是笼中鸟掌中雀,蹦跶的再高,自认为脱离掌控,最终还是会被困住,会被压在手掌心下。
“别管他,让他蹦跶吧。正好借此机会把钟氏其他牛鬼蛇神也一并清理掉。”
钟意有些疲惫的靠在顾春风怀里。
“姐姐的死,过去这么多年肯定也不好查,要不然让阿森直接问问刘时安。”
至于怎么问,那就是阿森擅长的领域了。
钟意眯起眼,昨晚就没休息好,之前在医院就精神紧张那么久,这会儿只觉得疲惫不堪。
“睡会儿吧。”
顾春风轻抚着钟意的脸,指尖眷恋的在他的眉眼流连。
“恩。”
大概过了几分钟,顾春风以为钟意都睡着了,谁知道他忽然又睁开眼。
“我去问。”
“问什么?”
“问刘时安是怎么害死的我姐。”
钟意声音很冷,带着压抑的怒。
“乖,这件事交给阿森,你不用管。”
血腥不应该沾染钟意的双手。
他要一直干净。
“我打架很厉害的你知道吧?前几次被我揍趴下的混混们有多惨,你是亲眼看到的。顾春风,我不是天真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我也曾,摸爬滚打,流血流汗。我见过的黑暗面,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只是,不想再延续上辈子的生活。
只是因为有了可以肆意依靠的人,所以才释放本性。
如果他之前就生活在一个很好的环境,那么他从一开始就爱笑爱闹爱撒娇,很愿意做个娇气包。
谁不喜欢被宠着呢。
顾春风捧着钟意的脸,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我也知道你肯定经历过很多。但是钟意,我想宠着你,我想让你当干净天真的少爷。有我在,你的双手永远不需要沾染血腥,你永远都可以做自己。”
钟意看顾春风看了好久。
睫毛轻颤。
目光扫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
心想这人怎么就生的这么讨巧,恰好在自己的审美上。这人的嘴巴怎么这么甜,能说出那样好听的话。
他感觉自己眼眶有些热。
鼻头也酸酸的。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涌动,在叫嚣。
钟意不再克制,狠狠抱着顾春风,用力,再用力。
“好,都听你的。”
他就做个天真的小少爷吧。
不知道后来阿森用了什么办法,总之,他从刘时安的嘴里问出了真相。
关于钟雅的死,以及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刘时安承认罪行的录音。”
阿森把录音笔放在书桌上。
他身上似乎还带着森冷的血腥味儿。
钟意目光平静的看着录音笔,语气里透着遗憾:“可惜已经过了法律的有效追诉期。”
就算有了刘时安亲口承认的证据,也没用。
更何况在法庭上,这种录音似乎不能被当做有效证据。
“好在现在社会网络发达,我们不能让刘时安接受法律审判,但可以让他社会性死亡。相信等里面的录音曝光,刘时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要失去。包括他前面赚的钱,也会赔偿违约金。”
他会一无所有。
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
钟意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录音笔。
但他有些没勇气打开听。
真相是很残忍的。
顾春风看穿他,握着他的手:“没关系,你不用强迫自己。”
“还是听听吧。”
至少这具身体,是钟雅的亲生弟弟。
钟意最终还是打开了录音笔。
“我给她下药,在她每晚都要喝的牛奶里面。是一种慢性化学药物,它会在体内沉积。当达到一定量时,就会导致死亡。”
听到这句话,钟意第一个想到了砷。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钟雅下毒的?”
阿森问。
“得知她怀孕后。”
刘时安的回答让钟意顿时怒火中烧。
虎毒不食子。
他却在钟雅怀了自己孩子的时候特意给她下毒,想要一尸两命!
“砷中毒会导致腹泻,呕吐,头晕等。我在她孕期下毒,哪怕引起这些症状,她也会误以为是妊娠反应,不会起疑心。”
“等累积到一定量的时候,我就先停了。”
“为什么?”
“那个时候刚好是妊娠反应消失,加上时间还不到。”
“什么时间?”
“我要等钟雅生产的那天,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把流着钟家的、肮脏的血脉给换掉。我只要一个流着我喜欢的血脉、不会看不起我的血脉的儿子。”
刘时安这么说的时候,语气里甚至充满了高高在上的疯狂的味道。
他是个偏执的疯子。
钟意攥紧了拳头。
“只是我没想到,因为积累的不够,钟雅居然命大的又活了几年。”
“那个时候我儿子马上就要七岁了。我那个大舅哥满心都只有科研,没结婚没孩子,小舅哥也才刚两岁还是个随时都能死的病秧子。偌大的钟家怎么可以没有继承人,而我儿子就是最好的人选。”
“我得想办法,让他更加名正言顺。”
“所以我又一次想到把钟雅杀死。所以我骗她回老家给我父母上坟,在老家杀了她。那些年,钟雅虽然没死成,但身体已经垮掉了。所以她的死,并不突兀,更不会引起怀疑。我只要装的像一点,钟思年那个自以为是的老东西就看不出来。”
“钟思年一起瞧不起我,尽管他从未说过,但我就是知道。他从不屑于正眼看我,更不会想到我居然敢杀了他的掌上明珠,敢在他面前演戏撒谎!”
刘时安居然还得意起来。
钟意气的眼都红了。
“老爷子什么时候瞧不起他了?什么时候没有拿正眼看他?他的那些资源,那些人脉,哪一样不是老爷子给的?”
忘恩负义。
颠倒黑白!
明明是自己小肚鸡肠,清高孤傲又没有实力还心理扭曲,把别人对他的帮助当做施舍。
真有本事,你怎么不自己去创造?
真有本事,你当初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接近钟雅,把钟雅娶走?
“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还真是,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
顾春风轻轻拍着钟意后背给他顺气:“好啦,冷静点。不气,跟这种人,没必要。”
录音还在继续。
“钟雅死了,钟思年把我儿子带到钟家抚养,还给他改姓。我终于如愿以偿。”
“钟思年因此给了我一千万。呵。他以后是要我儿子为钟氏当牛做马的,居然才给那么点。我想算了吧,反正我儿子以后是要继承钟氏的,那我就大度点,不跟他计较,一千万就一千万吧。”
后面大概是阿森也忍受不了这个无赖,教训了他。
录音结束之前,钟意听到了刘时安的惨叫声。
拳拳到肉的声音。
钟意给了阿森一个赞许的眼神:“干得不错。”
阿森露出腼腆的笑:“实在是没见过那么不要脸那么欠揍的人,没忍住。不过我还是有分寸的,最多让他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以后可能也……”
“也什么呀?你看你们老板干嘛?”
刚还说干得不错呢,怎么这会儿就掉链子啦。
哪有说话说一半的,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阿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就,打的时候吧没控制住,把他男性尊严给打到了。大概以后,就派不上用场了。”
“干得漂亮!”
这个没控制住就很好。
让他不但没钱,还不能人道!
“哥哥,务必给阿森多发一个月的奖金。”
这下阿森笑得更灿烂了。
“多谢钟小少爷。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多拿了一个月奖金的阿森美滋滋的走了。
慷他人之慨的钟意得到了百分百真心的感谢。
顾春风无奈看着钟意:“那我呢?”
只有我花钱又没得好处的世界达成了是吗?
“你也很厉害,居然训练出阿森跟阿染这么有用的保镖,值得鼓励。”
说着,钟意起身坐到顾春风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但顾春风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亲亲。
钟意只是逗他的。
“我们把录音放到网上吧。”
他的嘴唇暧昧的贴在顾春风耳边,调皮的吹了口气,说的话却很正经。
显然是故意的。
顾春风自然的搂住钟意的腰,掌心在他后腰摩挲着。
“好。”
剪辑后的录音只剩下刘时安承认的,杀了钟雅的部分。
发布录音用的账号还是之前的那个,这个账号现在已经有了上百万的粉丝。
也是钟意始料未及的。
知名爆料号又放饭了。
粉丝本奔走相告,甚至都来不及第一时间去听。
有了前面钟博远刘时安父子俩睡同一个男人的料,粉丝们都已经这次爆料不会比之更劲爆,但听完录音后还是觉得自己肤浅了。
【救命,他是怎么舔着脸说出这些话的?】
【最后是挨揍了吗?我看是打得轻。】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杀人犯!】
【杀人犯还是出版过好几本书的知名作家,你说好不好笑?】
【建议封杀。】
爆出丑闻后,刘时安很多工作暂停,但也仅仅是暂停。
他甚至还美滋滋的想,只要之后再站出来道个歉,情深意切一些,连带着立个文艺疯子的人设,不但工作可能继续,甚至还可以借助这一波黑红名气写出下一本爆款。
且很多粉丝也都以私生活跟我喜欢他写的小说无关来洗地。
但现在不同。
杀人。
哪怕过了法律的有效追诉期,但那是杀人。
私生活是道德问题,杀人可就是法律层面了。
于是还在观望的投资者们终于痛下决心,把任何跟刘时安有关的项目都列入黑名单。
市面上他的在售书籍也全部下架处理。
所有代言解约,他正参加的某节目组也把他踢出去,播出的部分直接马赛克处理。
刘时安赚的钱早被他挥霍的差不多,根本没钱赔付违约金。
他被告上法庭,还被申请为失信人员,限制高消费。
“刘时安一旦走投无路,肯定会去找钟博远的。”
钟意是故意只放出部分录音的。
他要亲眼看着钟博远、刘时安父子俩父子相残。
刘时安没有人性,眼里只有钱。跟钟博远没撕破脸时,他可以理直气壮的问他要钱。
儿子孝敬老子,天经地义。
现在撕破脸,他想要钱,钟博远肯定不会给。
所以他一定会拿钟博远的身世做威胁。
“哥哥,你说钟博远会不会像对老爷子那样,对刘时安下手?”
“也许。”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毒。
钟博远保不齐真的会杀了刘时安。
在他们眼里,父子亲情是远远比不过金钱利益的。
果然。
刘时安被追债追的东躲西藏,但他依旧死性不改,找了家奢华的酒店藏着,吃也要吃最好的。
他曾经是这家酒店的vip。
负责他的管家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或许刘时安身上还有钱呢。
正巧刘时安身上的确还剩下些钱。
但也只够他挥霍四五天的。
从入住后刘时安就开始给钟博远打电话,但无论他打多少次都没人接。
“妈的,故意不接电话是吧。”
刘时安气的几乎疯了。
他养出来的儿子,果然跟他一样自私冷漠。
“以为不接老子电话就万事大吉了?呵,做梦。”
他得让钟博远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反正他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天管家来送餐,刘时安叫住他。
“把你电话借我用用。”
“好的先生。”
接过电话,刘时安立刻打给钟博远。
这次通了。
“好啊你,你果然一直在躲老子。钟博远,老子是你亲爹,你敢不管我的死活?我现在在云间酒店,你赶紧送钱过来。否则,被怪我没提醒你。”
钟博远听完,冷笑:“提醒我什么?刘时安,我说过,我只会给你该给的赡养费,除此之外,一毛都没有多的。”
“钟博远,没有我,你能进钟家的门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一早,我要见到钱。”
“我能进钟家门,是外公可怜我。”
“外公?”
刘时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
“你确定你能理直气壮的叫一声外公?”
刘时安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管家,拿着手机走到一旁,确定对方听不到。
“你到底什么身份,咱们心知肚明。”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钟博远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实际脸色已经紧绷到极致。
“你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钟雅的儿子么,装什么装。”
“你怎么知道?”
钟博远到底是没忍住。
他这么问,自然不是问自己的身世刘时安怎么知道,而是刘时安怎么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不等刘时安回答,钟博远就想到一个可能性。
声音猛的提高:“你故意的!故意让我察觉到端倪,故意让我得知自己的身世。刘时安,你这个疯子。你这么做,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我得让你知道,你身体里流着的是我跟别的女人的血,而不是钟雅不是什么钟家的。你是我儿子,跟钟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刘时安是认为,只有这样,钟博远才会跟他一心。
才不会被钟家将近二十年的养育之恩给迷惑了双眼。
真的是,又自私又毒。
还蠢。
“刘时安,你这个蠢货!如果不是你多此一举,外公怎么会取消宣布继承人是我的决定?如果不是你这么蠢,钟家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
刘时安脸上闪过心虚,但也只是瞬间。
他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话给你撂这儿了,明天一早见不到钱,我让你也没有好日子过。”
说完,刘时安毫不客气的挂了电话。
吃着大餐,想着自己以后重新拥有提款机,可以继续过肆意挥霍的生活,刘时安立刻高兴的又开了瓶好酒。
酒足饭饱,还觉得不够,又给自己从前包养的那些小男生,或者是有过露水情缘的男男女女打电话,谁答应过来,谁今晚就负责给他暖床。
哪怕不能用,也改不了他的好瑟。
但翻看了一圈通讯录,刘时安却觉得索然无味。
最后,目光落在宋乐乐三个字上。
还是宋乐乐的滋味儿最够,最合他胃口。
睡完了,还可以从他哪儿拿一笔钱。
这可是他的二号提款机。
钟意不知道狗咬狗三人组的故事,他最近在忙功课。虽然放假了,但老师布置的有作业,他得抓紧完成。
新的一年,很快会到来。
但不管当天多忙,钟意都会去一趟钟氏。
有宋柯这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几乎全能助理在,钟意的工作属实轻松不少。
“钟博私下贪污公司资金的证据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他这段时间转移走的资产也一直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您需要的时候,随时都能把资金收回。”
“他大概转移了多少钱?”
“以各种项目的名义,流出款项大概三个亿。”
“三个亿?他可真敢。”
钟氏虽然财大气粗,但多是市值方面的估量,三个亿的流动资金可不少。
“他这是打算把钟氏给掏空啊。”
“名单上的人,都是我们查出的,钟博远在公司各个部分以及管理层的眼线。有部分人已经进入离职程序,最快的,明天就要离开。”
“这些人离职后,去了哪儿?”
“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明面上的老板是港城一个富二代,实际控股人我们查到,是钟博远。”
“看来这是他自己的公司。”
打算把钟氏的资产都转移走,好填充自己的公司。
真是好算计。
“钟小少爷,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不急。等那些想走的人都走干净了,再算账也不迟。”
不然开除他们的话,还得根据劳动法多给钱。
对于这种吃里扒外的蛀虫,钟意绝对不会让他们占到一分公司的便宜。
“行,我会继续让人注意钟博远的动态。”
“恩,辛苦啦。”
处理完工作,钟意下班回家。
顾春风有个应酬。
回家后,钟意自己吃了饭,去书房做作业。
抱了一堆的课本。
熬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作业都做完,钟意有气无力的趴到书桌上。
“顾总怎么还没下班呀。”
说着,他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的生理性泪水都出来了。
钟意揉揉眼,决定不等了。
匆匆收拾完东西,钟意一边打哈欠一边离开。
他没注意到,一个薄薄的本子掉了下去,又被他自己一脚踹到书桌底下,只隐约能看到一角。
夜半,钟意迷迷糊糊感觉到有熟悉气息靠近,立刻打个滚,滚到对方怀里。
手臂一伸,娴熟的抱着某人的腰,继续打起小呼噜。
顾春风垂下眼,看着枕着胸口的脸,眼底一片温柔。
钟意醒来,身边人还在。
“没晨跑吗?”
“下雪了,不想去。”
钟意挑眉:“家里不是有室内跑道么?哥哥你忘了自己是自律第一人吗?”
说自律第一人有点夸张,但顾春风的确每天早上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晨跑。
唔,哪怕两人doi过后也是。
自律的可怕。
今天却如此罕见。
“说实话,是不是舍不得离开我?”
钟意纯粹是开玩笑,没想到顾春风承认了。
“恩,舍不得。”
他只是今天睁开眼,见钟意睡的这么乖,不自觉就看的久了点。
如果不是钟意睁开眼,他还不曾回神。
“我觉得气氛到这儿,再不做点什么就不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