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重生】卿卿子衿>第80章 旧时景(8)

  “……你去准备,启程回尹都。”

  “侯爷,无诏不得回都,现下尹都叛乱方平,圣上未曾下旨,您若是贸然回去,只怕是……”

  “明日便启程。”

  元叔静默片刻,自知是改不了他的主意,只能俯首称是。

  当年从尹都来北境,千余人,奔波了一月有余。而今,谢诏轻车简从,日夜奔袭,只用了半月。

  偏偏是在政乱方平之时,南平侯无诏回尹都,群臣皆是惶恐。可谢诏又未带一兵一卒,也不像是勤王救驾的样子,不禁叫人生疑,这位战功赫赫的南平侯究竟想做什么。

  要知道这些年来,除了年关将近之时,这位侯爷会回京探望老父,祭奠两位兄长,拜安圣上,便再也未回来过。自从两年前谢老将军逝世,谢诏便像是长在了北境。近些年科举入仕的新臣,甚至都不晓得这位大周还有位彪炳史册的南平侯。

  旁人不敢阻拦手握北境重兵,又深受皇恩眷顾的侯爷。谢诏一路顺遂,直冲宫门。

  大殿上,郁暄只身站着,身着龙纹衮袍。回过神来看向谢诏,笑了下。只是那笑容里,没了年少时的赤忱温和。过了七年,高坐名堂上的郁暄似乎比整日里被北境风沙席卷的谢诏老得还要快些。没了年少时羸弱文秀的皮囊,虽是皇权在握,可经年累月的猜忌与算计叫他变得愈发阴沉,晦暗的眸子里,带着无处隐藏的怀疑。

  “臣,谢诏,拜见陛下。”

  郁暄上前想要扶人,谢诏却先他一步起身,避开了。郁暄只得讪讪收回了手。

  “景安,怎么这般着急回了尹都,也不上个折子,真是吓了朕好大一跳。”他似是轻松地道,笑容却始终僵硬。

  “臣在北境听闻尹都叛乱,担心陛下安危,故而无诏入宫,还请陛下将罪。”

  这么多年过去,谢诏依旧不会扯谎,或者说不屑于扯谎。原本,说什么也都是一样的,两人都该心知肚明,郁暄现下不会动他,也动不了他。

  “原是这样啊,”郁暄勉强地笑了笑,“倒是叫爱卿为朕忧心了。”

  不带一兵一卒,进宫勤王,也难为他接下了这话。

  “叛乱已平,逆贼也已投入诏狱,过几日便会处斩,爱卿无需担忧。”

  “如此便是最好,臣想向陛下请旨审问那为首的叛贼。”

  “……”

  听闻谢诏日夜不休奔回尹都时,他心中便生出不安来。大概猜到了谢诏突然发疯的缘由,只是没料到几年不见,谢诏的执拗不减反增,摆明了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逆贼当诛,都已落了卷宗,也无他可审。你这些日子奔波忧思也该累了吧,朕将南山的行宫赐予你小住,在尹都留些日子再回北境吧。朕也好同你叙叙旧。”

  “陛下,”谢诏抬高了声,“陛下当真想叫臣在尹都多留几日么?”

  “景安,你这是哪里的话,朕自然……”

  “陛下不怕臣去查那谋逆之案么?”

  “叛乱的一干人等均已下狱,还有什么可查?景安你……”

  “臣要查的,不是今时的案子。而是七年前,豫王的谋逆之案。”

  郁暄的身子不自主地发颤,再也撑不起笑意,看着谢诏地眼神全然变为了警惕与恐惧,“这陈年旧案,你又提它做什么。”

  “陛下怕我提起,是因为陛下心中有愧么?”

  “谢景安,你放肆!你以为自己在同谁说话,朕是大周天子,是这苍生地主宰,你既为臣便该忠君守礼,而不是以下犯上,冒犯天颜。”

  他怒目圆睁,像是被挑衅的毒蛇,亮出了尖锐的毒牙,“朕念在你这些年苦守北境,对我大周有功,不治你僭越之罪。可你无诏回尹都,犯了大忌,回北境后自行思过半载,罚俸三年。”

  谢诏未应声,仿佛没听见郁暄在说什么。

  “陛下这是认了,当年豫王一案有疑。”

  “朕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谋反的,到底是豫王,是太子……还是陛下?”

  “放肆,来人!来……”郁暄羞恼脱口便要喊禁军捉拿谢诏,可话还未说完,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便架在了他脖颈上。

  郁暄咽下下喉结,不敢动弹,气势也弱了下来。他委实未曾料到,谢诏会对他动杀心。如若不然,早在他进城门时,便该即刻命人诛杀。

  “景安……你这是,做什么?”

  “臣只想听句真话,当年豫王谋逆之案,到底是如何。”谢诏神色平淡,这么多年来已经没有什么能挑动他的心绪了。

  郁暄没出声,刀刃贴得紧了些,划破了他的皮肉,滚烫的血落入衣襟。

  “你这是……弑君,景安,你冷静些,朕都告诉你。你若是,真的动了手,谢氏一门,可就要背上弑君的罪过。”他忍着疼,想要抓住谢诏的七寸。可他料错了,现在的谢诏一无所有,自然也不怕再失去什么。

  谢诏淡漠道:“谢氏满门只剩下我一人,这罪过,又能大到哪去?”

  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郁暄吓得胆颤,抓着他的手吼道:“我说,我说……”

  “当年,豫王确实……未曾谋反。是朕,为了除掉他,设计陷害。”

  “我是卑鄙至极,可是景安,对你,我从来是真心的啊……我待你如何,这些年你该是晓得的。再说……你那时不也烦他纠缠于你么?”

  空寂的大殿响起了笑声,谢诏冷笑着,放下了短刀。郁暄趁隙逃脱,捂着脖子后退了好几步。

  “真心,纠缠……”谢诏看着手心的血红,一如当年。

  “你害我至亲,将我当做棋子摆弄了这么些年,你却同我说真心。”

  “我……我被你摆弄了这么多年,我看着他,被处斩……”谢诏笑得癫狂,可眼中却有什么被撕碎了。

  到头来,错得最深的,是他。

  是他杀了他。

  是他亲手,将利刃插进他的心口,却还恍若无知地活了七年。

  “是我,是我……最后,是我……”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皆不见……

  我又该去何处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