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诏低下身,揉开他紧皱的眉心,宽慰道:“但我们大周不是没有人,不论如何,我都会守边户安宁,护着这大周的太平,护着你。”
郁祐心窝一热,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步步为营,步步惊心。就怕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姓郁,所以他要守好大周的江山,要忍下一身的伤痛。从来没有谁挡在他前头,可如今,这人就在他跟前,眸色清明而坚毅。
“那你可要好好护着我,若是哪日.你反悔,不想同我在一处了,我便弃你而去,生生世世,永不相见。便是下了黄泉,我也绝不瞧你一眼。”
谢诏眸光微颤,莫名地心慌,他从郁祐的眼底望见了什么东西,转瞬即逝。
“不会,永远不会。”他将郁祐搂紧怀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他。
“我,我开玩笑罢了……怎么吓成这样啊。”郁祐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以后不准说这种话了,”谢诏专注地看着他,仿佛要把眼前人的一肌一髓都刻入记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会一直在一处。若是哪日我战死疆场,你也不许再寻旁人。”
“若是我比你先死呢?”
谢诏盯着他的眼睛,云淡风轻,“我给你殉葬。”
“我不要你给我殉葬。”郁祐亲他的眼睫,“我若是先一步下了黄泉,你记得每年上坟时给我带一壶烈酒,几支应时的野花便够了。”
上辈子,在暗无天日的诏狱,他也曾想过,死后会由何人祭拜。他未成亲,也无儿女,几个兄弟比他还命薄,行清节还要等着他上香供灯。生前富贵皆是虚妄,死后落得个乱臣贼子的名声,骨灰随便往哪里一撒,估计连块儿碑都捞不着。谁又会记得他呢?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嘴,两人分开的时候,皆是喘着气,谢诏搂着他的腰,掌心滚烫。
“诏哥哥,你顶到我了。”郁祐坏笑,摸上他的小腹。
谢诏一把抓住他乱蹿的手,吞了下喉结,“先把莲子羹喝了,晚膳都没怎么用,一会儿该饿了。”
郁祐有时觉着,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爹。他囫囵咽了两口,就装木作样地去舔谢诏的唇。
“怎么样,甜不甜啊?”
“没怎么尝出来,再尝尝。”谢诏托着他的腿和腰身,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一面在郁祐嘴里尝着那莲子羹的味道,一面朝着床榻走去。
帷帐落下,掩住了一室春光。
遂,干。
云雨方歇,丑时将过。郁祐浑身汗津津的,风一吹又有些冷,抱着谢诏不撒手。只觉得谢将军这骨肉匀亭,精壮悍利的身子摸着很是舒服。
谢诏搂着被里软乎乎的身子,心化了大半。抚摸着郁祐细软的乌发,眸色温柔。
郁祐原本是困得不行,想两眼一闭昏睡过去,可肚子却很是不争气地叫唤起来。还真叫谢诏给说中了,晚膳没怎么用,方才只顾着快活没察觉,现下却是饿得慌。
“谢诏———”郁祐从被中露出半个脑袋来,柔柔地瞧着他。
“嗯,怎么了。”
郁祐粲然一笑,“我好像有些饿了。”
谢诏摸索着他的下颚,“想吃什么?”
“前些日子小德从东街买了些炸云吞回来,当时嫌着腻,只吃了几口,此刻却有些想了。”
“夜深了,用这些荤腻之物不好。”
郁祐撇撇嘴,用下颌戳着他的胸口,“咱们还没相好的时候,奉州一行我害了病,夜半想吃枣泥糕,你都能弄来。如今上了床,便不认账了是不是。”
“哼,果然吃抹干净了的男人都一个德行。”
枣泥糕确有其事,那时他还害着病,说什么也不肯吃东西,觉着什么都没味儿。谢诏怕他还没病死,就先饿死了,好不容易听他说想吃些甜的,最好是枣泥糕,便踏着夜色,寻到了那卖糕小贩的家中。
只不过当时谢诏是把糕点交给了小德,还嘱咐过他,不要告诉郁祐这东西的来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诏也顾不上许多,哄着媳妇儿,“不是不给你吃,三更半夜,你脾胃弱,吃了这些明日又要难受。”
郁祐不管,“可我饿得慌,就是想吃那个。只吃几口好不好? ”
“诏哥哥,你不是说要待我好么?”
谢小将军向来是招架不住这一套的,不过小半个时辰,依然歇憩半晌,养足精神的郁祐被香气勾着起了身。
房门被推开,谢诏端着食盘进屋。一大一小,两碗云吞放在了桌上。一碗是汤云吞,一碗是炸云吞。
“先灌些汤水垫垫再吃,不至于太腻。”谢诏将勺子递给他,“我头一回做这个,也不晓得合不合你的胃口,尝尝看。”
这宅子是谢诏精心安排的,不光位置僻静,府中伺候的下人也是精挑细选过的。大多是他在从名下各处庄子挑出的嘴严伶俐的,人也不多。入了夜,只留下几个看守门院,这个时辰厨娘早就回家了,只得是谢小将军亲自动手。
郁祐舀了一只晶莹的云吞,就着鲜咸的汤汁灌入口中。
“如何?”
郁祐又舀了一勺,喂给谢诏。
“你这手艺,不去做厨子真是可惜了。”
谢诏轻笑,“你若喜欢,每日都给你做。”
天色破晓,郁祐穿戴整齐,先是去了鸿胪寺整顿,而后带着几人到行宫门前等候。
“让殿下久等,是在下失礼了。”萧赐的底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双手抱胸在晨风中站了许久的郁祐转过身,“我大周尚礼,魏王殿下是我朝贵客,多等些时候也是应当的。”
萧赐一身华服,迤迤而来。身后跟着几人,离最近的依旧是魏一。
他的脸色似乎比昨日要苍白些,低着头,神情依旧寂寥,如同枯木,不见半点生色。
在郁祐的记忆中,“怀恩”多神情偶尔畏缩怯懦,却是灵动鲜活的。
能够装成与本性截然相反的样子,这也是他谋生的本事吧。
郁祐并不想对背叛之人过多唏嘘,虽说他与“怀恩”本就谈不上什么背叛。一个深情并茂演着戏,一个明知是戏却装傻充愣地看戏。
谁也说不了谁的不是。
郁祐收回了余光,“还请魏王殿下快些启程,陛下还等着借鉴呢。”
“自然。”
车队入了宫,晌午才出来。由天子亲临南大营,陪同观兵。
说白了,便是陈兵亮枪,给北齐一个下马威。郁祐也跟着一道。
圣驾入营,兵将敬贺声惊散了飞雀。
“恭迎陛下圣驾。”
“诸位将士不必拘礼,朕今日前来,一是观兵,同友邦一道瞧瞧我大周男儿的气概。二来,你们当中有不少随谢小将军南征,平了南海匪乱,护黎明百姓,守国之安宁。朕,铭感五内。”
“陛下万岁。”
郁璟说完这一番话,看向郁祐,见他点了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这皇位坐得,也着实不轻松。
“开始吧。”
整装以待的谢老将军应声,“陛下请上战车。”
三乘战车,一前两后排开,不疾不***驶着。两边是南大营声势浩大的一万兵卒。
郁祐就站在郁璟的后侧,神色姿态皆是十分地庄重。
“皇叔,你说咱们大周的兵力与他们北齐相较如何啊,能下着那小白脸嘛?”郁璟十分小声地道。
郁祐偏头,瞥了眼他口中的“小白脸”,嘴角带笑,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若是十年前,自是我大周兵强马壮。时移世异,北齐厉兵秣马多年,怕是……”
“旗鼓相当?”
“更胜一筹。”
“……”
战车行了五六里,总算停下。各国的使臣下了车,很是知趣地上前恭维。
“此等强悍之师,气势如虹,怕也只有大周了。”
“陛下治兵有方,是大周之福啊。”
“是啊,是啊。”
……
萧赐在旁静默不语,看着众人蜂拥而上,也不着急。
“魏王殿下似乎对我大周的兵甲不以为意。”
“豫亲王殿下哪里的话,”萧赐偏过头,“本王只是一时惊叹,这才回过神来。”
“不过么——”他嘴角一扬,眼中显出些深意,“年年皆是如此,未免有些无趣。诸位将士立在那儿也无法显示出大周雄师的威力。”
郁祐挑眉,“哦,是么,那依魏王殿下的意思,是想如何啊?”
萧赐不慌不忙,“此番来贺大周,本王也带了几位兵将,不如就叫良方将士们比试一场,助助兴。”
“……今日各邦贵客都在场,若是动手,刀剑无眼,伤了和气便不好了。”
“殿下放心,本王手下都是有分寸的,点到为止,定然不会伤了大周将士的。”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挑衅了。
“陛下,豫亲王殿下,臣愿意同北齐的将士比试一场。”说话的人算是南大营的老人了,十六岁便跟着谢老将军,如今已有二十余年。
年轻时暴虎冯河,横冲直撞,没少挨军法。这么些年已是收敛了许多,可那急躁的性子却是未改。
不过也好,总要有人出来。只是怕他粗心莽撞,中了对方的阴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