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重生】卿卿子衿>第47章 临危受命

  郁祐匆匆下了马车,老管家迎上前,看见他身上的衣裳愕然一怔。又不敢耽误了正事,来不及多问什么。

  “殿下,宫里来旨意了,宣殿下即刻进宫面圣。”

  “何人传的旨?”

  “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

  郁祐眉心一皱,前几日才进宫请过安,如今陛下亲信登府传诏,只怕是出事了。

  “本王去更衣,即刻进宫。”

  郁祐换了件不大显眼的高领便服,坐在台前,闭目深思。

  小德手脚利落地替他梳发,玉簪拔下,一头青丝散乱。

  “殿下,您这簪子……”

  郁祐睁眼,目光落到桌案上的麟纹白玉簪上。昨日他赴宴时戴的是支翠玉簪。

  大概是谢诏搞的鬼,昨晚趁着他醉酒换了簪子。

  好生幼稚。

  “殿下是不是在谢小将军处弄混了啊?”

  郁祐将白玉簪往案上一拍,“换一支。”

  与以往不同,宫门前的引路太监将郁祐领往偏门小道。绕了不知多少回,过了许多郁祐都不曾见过的暗门。正是宫里最为繁忙的时辰,他们却没有碰上一个宫人。

  到了承恩殿前,小德被拦下,“豫王殿下,陛下有些话要同殿下私谈。

  郁祐点头,小德退至一旁。

  朱漆大门骤然打开,漫出些松香,等郁祐跨进,大门又严丝合缝地闭上。叫人无法窥见殿中的任何一角。

  “豫王殿下,陛下等您多时了,请随老奴来吧。”大总管欠身,历经风云变幻,宫变时尚面不改色的宫廷大总管此刻却像是憔悴了许多,沧桑的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色。

  “有些事耽搁了,劳烦公公带路。”

  大总管掀起一帘又一帘的纱幔,不知何时,原本巍峨富丽,金碧辉煌的承恩殿变得昏暗阴森,越往里走,松香越浓。从户牖照进的日光已所剩无多,行至软榻前,几乎瞧不见榻上的人。

  “臣弟拜见皇兄。”

  过了一会儿,透过帷帐,传来虚弱低沉的声音,“来了啊。”

  “老奴告退。”

  沉寂的大殿,只剩下了榻上和榻前的两人。

  周帝似是想起身,稍一动作,便咳嗽起来。心肝脾肺都跟着发颤。

  郁祐掀开帷帐去扶,看到榻上的人有那么片刻的惊愕。他这位英明神武,殚精竭虑十余载的皇兄,仿佛在一夕间苍老了。

  未及知天命之年,两鬓已然斑白。面色萎黄,背脊佝偻,没了往日君临天下的凛凛之态。额角添了数不清的皱纹,眼下乌黑,像是病入膏肓,嘴角兀自耷拉着。

  床榻上,依稀可以闻到血腥气,只不过被浓厚的松香给遮盖住了。

  油尽灯枯,郁祐不自觉地想到了这个词。

  “皇兄……”他抚着周帝的背,说来讽刺,着是他们兄弟两人最为亲近的一次。

  一国之君,不能叫任何人揣测出心思。喜怒不可言说,好恶无从推敲。他永远得是高坐明堂之上,威震四海的天子。

  哪怕是行将就木,也不能叫血脉至亲侍奉在侧。

  君臣相忌,早就盖过了骨血相亲。

  周帝沉沉地喘了许久,握住了郁祐的手,混沌的眼睛间或一轮,看向郁祐。

  “子衿啊。”

  “臣弟在。”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活不了几日了?”他每说一句话,都好似要费极大的气力。

  郁祐一顿,“皇兄洪福齐天,有上苍庇佑,自会万寿无疆。”

  周帝轻哼了一声,像是在笑,“万寿无疆……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万寿无疆。不过是自个儿骗着自个儿。”

  他又轻咳了两声,堪堪忍住。

  “皇兄今日找你来,是想听你说几句真话,也有些事想托付给你……咳咳,子衿,皇兄想问问你,憎恨过皇兄吗?”

  郁祐默然,并未即刻作答。

  恨吗?过了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先帝子嗣并不多,却也能挑起一场暗潮汹涌的波涛来。天家子弟,有几个能不被那诡谲的暗流吞没。独善其身从来都是奢望。

  夺嫡之初,郁祐尚是个咿呀学语的娃娃。每日想着的只有殿里小厨房做的糕点,宫殿檐角上的琉璃小兽还有树上的鸟窝,那个偷偷给他糖吃的宫婢姐姐。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和二哥在父皇面前互敬互爱,出了大殿却冷眼相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吃了他午膳的老太监再没出现过。

  后来大哥不见了,三哥没了。身边的人慢慢地离去,寻不见任何的踪迹。

  等郁祐再大一点儿,到了该懂事的年纪。他开始不学无术,那些世家纨绔做什么,他便学着做什么。白日里太傅留的功课得放到夜声人静时,偷偷地琢磨,第二日还要装作贪睡的样子,两手空空去国子监。想看什么书,得私下悄悄地看,不能让人瞧见。

  不用几年,皇宫内外就都晓得了这位小皇子是个十足十的废物草包,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简直有辱皇室颜面。

  等到他的二皇兄坐稳储君之位时,郁祐的纨绔之名也做实了。

  民间话本已然开始写他耽于男色,淫乱宫闱的秘辛了。

  也就是如此,郁祐磕磕绊绊,全须儿全尾儿地活到了当朝陛下登基,封了个有名无实的王爷,赐了不多不少的家底,供他继续玩乐。

  这一路郁祐都做得很好,有时他会觉得自己真就是个废物点心。也正是如此,不管他的二皇兄有没有辨出真假,最后都没有出手。

  大好年华,不能建功立业,表面恭敬的人们,背地里恨不能戳烂他的脊梁骨。有了心仪之人,却无法堂堂正正地上前说一句喜欢。在对方的眼中,他永远是个浑浑噩噩、好色无能的断袖。

  恨吗?或许是恨过的。

  良久,郁祐才开了口,“我记得儿时的第一张弓是皇兄替我拉开的。第一回骑马是皇兄抱着我。那年的中秋,皇兄带我放过纸鸢,喂我吃过桂花糕。”

  “作为臣子,臣帝希望皇兄万岁安康,作为胞弟,我希望二哥无病无忧,承欢膝下,岁岁长安。”

  周帝苍白且暗淡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满是血丝的混沌的眼中沁出一点湿润。抓着郁祐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是皇兄对不住你。”

  曾经,他对这个幼弟也是动过杀心的。

  可如今,他老了,没了当年的决绝,再也狠不下心来。看着几个儿子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好似当年的场景又重演了一遍。

  他开始害怕,害怕这倾注了一生心血的江山交付到不堪之人手中。害怕骨血相残,大周宗室凋零。

  “以你的聪慧该是猜到皇兄想说什么。”

  郁祐不多思忖,平静地道:“皇兄是想叫臣弟辅佐新君?”

  周帝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皇兄只想问你一句,这大周的江山,你可护得住?”

  “……臣弟无能,窥不得天机,算不得运数。但无论何时,都当谨记自己是大周宗室,愿以萤烛,增辉重光。护大周太平安定。”

  郁祐出宫时,又下起了春雨,雷声隆隆。车夫急急地鞭着马,往豫王府赶。路上行人一哄而散,霎那间,瓢泼大雨浸润了尹都六十四条大街。

  回府时,天色依然晦暗,暮色阴沉沉地往下压。

  郁祐喜欢绵绵酥雨,却厌恶隆隆作响的雷雨。

  “殿下,小人睡地铺陪着您吧。”小德铺好松软的床铺,听着外头骇人的雷声,不大放心地询问道。

  他家殿下自小就怕打雷,外人不晓得。可他贴身伺候了十多年,亲眼见过雷雨天郁祐裹着被子,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样子。虽然如今没有小时候那般怕得厉害了,但每到雷雨天小德还是会来陪着他。

  郁祐停笔,紧绷得神色略有松动。他望了望时明时暗的窗牖,淡淡一笑,“不必了,本王自己睡就好。这几日地上湿气重,夜里又冷,你这么睡上一宿明日不冻坏才怪。”

  “小人皮糙肉厚,不会有事的。”

  “你也太小看本王了,这点儿风吹草动还吓不到本王。好了,你昨晚也没休息好吧,快回去歇息吧,不然明日怎么伺候本王?”

  “可是殿下……”

  “不听本王的话了?”

  小德泼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无奈道:“那殿下有什么事便唤小人。”

  “嗯。”

  小德轻轻地阖上了门,已经坐在床榻上的郁祐却再次起了身。脱下了里衣,万分小心地叠好,放入锦盒中。打开机关,将其放入暗格。

  这一晚,郁祐在惊雷中沉沉睡去,并未像从前那般辗转难眠。而是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许多的故人。有的对着郁祐笑,有的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还有的说要带他一起走。结果被一只手给推开了。

  再睁眼,是小德在轻拍房门。

  “殿下,殿下你醒了吗?咱们府上来客了。”

  “进来。”

  小德一脸的笑意,跑到郁祐跟前,“殿下,是谢二公子。他一早来了王府,说有要紧事想要见殿下。”

  郁祐皱眉,谢昀来找他做甚?莫不是谢诏出了什么事?郁祐长叹了一口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两兄弟到底要折腾他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