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样了?”
“将军虽说没有伤及肺腑,但失血过多,尤其是这腿,伤了筋骨需得好好将养。不过殿下放心,小将军行军多年,身子骨比寻常人健壮,只要歇息几日便无大碍了。”老大夫忍不住瞧了瞧他的腿,其实更想叮嘱叮嘱这位豫王殿下,自个儿还颠着腿走路。
“殿下,您这伤口才敷上药,也不宜多走动。”
“哦,”郁祐后知后觉似低头看了一眼,“无妨,本王伤得不重。”
“他何时能醒啊?”
“这一时半刻也说不准……”老大夫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呀”了一声,“后院还熬着药呢,方才忘记他们说再放些蝎子草,老夫得去瞧瞧,殿下失礼了。”
郁祐赶忙应了声,“好,先生快些去吧。”
等老大夫出了门,郁祐一个人待在房里也不大好,便想着先回去。可榻上的人忽然闷哼了一声,喉咙里传出含糊的词句。
“……郁……子衿,快……”
郁祐凑近了伏在榻便,只隐约听出了“郁子衿”三个字,也不晓得这人想要他快些作什么。
这才开春,谢诏额头竟然沁出了汗,干裂的嘴唇不易察觉地抖动着,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出他面上的忧惧。
这是发噩梦了?
“谢诏?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郁祐轻拍了拍他的脸,想叫醒他,陡然间被攥住了手。谢诏睁了眼,胸口还在不住地起伏着,看见眼前的人才缓下了心神,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殿下……”他声音沙哑得可怕。
“嗯,那个,你——要不要喝点水啊?”郁祐眼神瞥过自己的手腕,谢诏这才松开。
他转身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人都抓到了,你放心。这回是你救了本王,等回了尹都本王会向皇兄禀明,论功行赏的。”
谢诏灌了口水,却似不甚在意,反而看着郁祐说了句:“殿下无事便好。”
“……”
这语气,这眼神,怎么瞧怎么奇怪。纵是劫后余生,也用不着这般柔情似水地瞧着他吧。
郁祐一个激灵,陡然间想起湖底那一吻,不对,是渡气,渡气罢了。
“……啊,这,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本王也有些渴了。”他背过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手上不稳,洒出来不少。
不至于吧,应该不至于。定然是他想多了。
“本王,突然觉着腿有些疼,也就不打扰小将军静养了。”谁知他这步子还没迈出去呢,榻上的人就爬了起来,“等等”。
结果郁祐被拽了下,没站稳,脚下一疼,坐到了榻上。
谢诏闷哼了一声。
确切地说,郁祐坐在了他大腿以上,腰腹以下的位置。
郁祐感受到了某个物体的形状和热意。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下,谢小将军威武。
“……”不知哪处的猫儿,把郁祐的舌头给叼走了。
房中陷入死寂,片刻后,豫王殿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了身。
谢诏怀里一空,反应过来,面上竟是有些羞色。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似能掐出水来,“殿下脚还疼吗?”
“本王……本王,好多了。”
“我,有些话想同殿下说。”谢诏认真地瞧着他,在湖底密室,被水淹没的那一刻,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将心中所想告诉那个人。那个叫他辗转反侧,坐立不安,独守残灯思而不解的人,他的心上人。
“这些话,早前就该同殿下说的,只是我从前瞧不明白,耽搁到今日。”
郁祐如临大敌,仿佛再次陷入了湖水的包围。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今时今日会是这般的境况。
“谢小将军,本王觉得你这大病初醒,神智还有些恍惚。有什么事,不妨再仔细思量思量,等日后……”
“人生苦短,何妨一试,”谢诏截了他的话,“殿下曾说过的。”
不知是何时,神采奕奕的少年郎放肆地道:“喂,谢景安,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本王说过嘛?”郁祐左手攥着右手,声音都有些发抖。
“殿下现在还愿意试一试吗?”
“……”这话若是在上辈子,郁祐指定就扑上去朝着谢诏狠狠地啃两口,然后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给豫王府上下都挂上红绸。
可时过境迁,如今的郁祐听到这话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叫谢诏转了性子。
“那什么,谢小将军,本王……本王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你好好将养着吧,咱们改日再叙,改日再叙啊。”郁祐便说便往后退,仗着谢诏伤重,躺在榻上起不来,一瘸一拐地跑了。
谢诏:“……”
候在不远处的小德瞧着郁祐满脸慌张地逃出了房,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跑上前将人扶住。
“殿下,怎么这般着急?”
“小德你去知会许大人一声,咱们要抓紧将案子结了,尽快回尹都复命。叫他这两日将案卷整理好,送到本王房中。”
“是,可殿下你这伤还没好呢,人都抓住了,咱们不急在这一时啊。”
“急的,”郁祐叹了口气,“本王急。”
“殿下……咱们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回不去。”小德扶着他回房,边走边道,“方才没来得及同殿下说,杨府派人送来了帖子,是大管家亲自上门的。请殿下伤好后去府上吃顿便饭,瞧瞧老太君。”
奉州的杨家,是郁祐母妃的娘家。杨老太君是郁祐的外祖,也是大家出身,嫁到杨家后诞下一子一女,儿子自小聪慧,二十便入了仕。也就是郁祐的亲舅舅,只是十多年前便辞官回乡了。郁祐的母亲,杨家的嫡长女,容德兼修,被选入宫中,生下郁祐后晋了妃位。只可惜红颜薄命,没过几年就因病逝世了。
早年间母妃还在世时,外祖曾入尹都探望,虽不多,只见过几回。但郁祐记得很清楚,印象中外祖是个和蔼可亲,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很爱笑,每回都会偷偷地给他塞糖吃。
后来老太君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从前硬朗,不宜舟车劳顿。郁祐也不好老往奉州跑,逢年过节只得送些拜礼,修几封书信。这么算来,已是有三年未见了。
此番来奉州,行色匆匆,忙着查案子,不得空闲。杨家那边知道郁祐来了奉州查案,也不敢打搅,只私下道明若是豫王殿下有吩咐,定当竭力。如今案子破了一大半,贼人也抓住了,回尹都前是该去拜访一番。
“嗯,本王知道了,回禀杨府,本王近几日得空便去。”郁祐想了想又道:“本王这几日忙着结案,若不是商谈案情,一概不见人。”
小德应了声,又没心没肺地问了句:“那谢小将军呢?”
主仆十余载,豫王殿下头一回有了先把这厮发卖了的想法。
小德在那凌厉的目光中埋下了头,“殿下,小的就是,问一句。”
“谢小将军若是来寻,你一概说本王公务繁忙,无暇相见。”
谢诏那一番话的功力着实有些大,郁祐只要一想起便免不了胆颤心惊。每日不是躲在房中处理案卷,就是去大牢盯着他们审讯。闲暇时还帮许大人处理了些不要紧的公务,顺便去新修的两个堤坝巡视了一番。总之避免了与谢诏碰面的一切可能。
而谢小将军那边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才休养了两日,谢诏就不顾大夫的劝阻,一瘸一拐地来敲豫王殿下的门,气得年过半百的老大夫直跺脚。结果自然是扑了空,不成想这谢小将军毅力惊人,每日换着时候来堵人,一天两遍,大有同郁祐耗到底的架势。
“小将军,殿下他,已经歇息了。你还是回去歇息吧,莫要再伤了腿。”小德很是为难地道。
谢诏起色还不大好,听了这话眉眼间似有感伤,可眼神却是坚毅如旧,隐隐透着倔强。“我只想见殿下一面,说几句话便好,不耽误多久。”
小德无奈,往身后的门里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对谢诏道:“小将军,殿下是不会见你的,你还是……不要再来了。”
谢诏沉默片刻,淡淡地开口:“小桃红今年已然十八了,管事的同我说过好几回,府中有小厮想求她为妻……”
“别,别,小将军。”小德听见小桃红便急了。
这小桃红原是谢诏娘亲陪嫁丫鬟的女儿,娘亲去世后便一直留在谢诏院里伺候。他顾念嬷嬷的照顾,平日里对小桃红也是亲厚。这几年姑娘大了,嬷嬷曾有意让她给谢诏做通房,但谢诏拒绝了,说是要给她寻门好亲事。
原本谢诏是想寻个手下品性端正的将士,叫两方相看一番,若是都瞧上了眼,那嫁妆便由他来出。谁成想,这些年郁祐三天两头地送礼,小德也就时常来谢府。这一来二去竟然同小桃红看对了眼,有一回被谢诏瞧见了,随口问了几句,小桃红便羞着脸交代了。
从前谢诏倒是不在意,只要身家清白,小桃红能寻到喜欢的便是最好,还想着改日寻个媒婆去探探口风,将婚事定了。不过现在,谢小将军觉着,小桃红这亲事一时半会儿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