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那面前“小少年”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你们且在此等着,我去给我们家公子通报一声。”
看着那人有些仓皇的背影,唐演朝着谢寅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一同跟上。
谢寅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弃唐演而去,很快,那负责通传的“小少年”便就又如一开始那般飞速朝着他们两人走来,不过这回脸上却还多了几分恭敬与打量。
这小少年不懂得遮瞒,一双眼睛里面好奇的心思可以说是尽数都写在脸上,唐演可以很清晰感觉到,相对比谢寅,那视线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唐演撇眼看了下谢寅,他贴近两步,再轻声对谢寅问:“我脸上沾到糕点碎渣了?”
谢寅也看了眼唐演的脸,干净得很,哪里有什么碎渣?
可他却是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再抬起袖子在唐演嘴角附近擦了擦,随后才是一本正经回答:“……现在没了。”
唐演原不过是想侧面和谢寅提一提这引路的小少年怪异之处,谁曾想直接让谢寅顺藤摸瓜,倒还真占了自己一点便宜去。
不过看谢寅耳垂的红还未完全褪去,唐演便也就不再继续追究,只是心情颇好的将双手背在身后,昂首阔步地跟在那小少年身后,他走在谢寅的前面,颇有些沾沾自喜的风范在。
那小少年很快便就将两人引入了路边的茶楼中。
茶楼显然是已经被清场,不论是楼上还是楼下都只有楼上一间临街的茶室是正在使用中,柜台后面则是一位掌柜正飞速敲打着算盘,在他手边还摆放着几颗大大小小的碎银。
看来是用银两清得场——这人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小少年将两人领到了那唯一有动静的茶室门前,再对两人做了个“请”的动作:“公子就在里面,请进。”
唐演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在这人面前得到这样的殊荣,他也不多扭捏,主动推开门便就进入了茶室当中。
茶香袅袅,烟雾缭绕,其中只坐着一人身穿深紫色男子长袍,头上佩戴一道纯金打造的凤鸟金冠,俨然就是唐演在刚进书院时坐在他后桌的那人。
这人并未参与书院考试,故而唐演也实在是有段时日没有见过对方,现在看对方穿着打扮比在书院时候还贵气,唐演只能感叹这当真是生的命好。
跟在唐演后面走进来的谢寅在看见坐在茶室正中的“男生”时候,便就已经优先主动弓腰,“参见公主殿下。”
和唐演早先的猜测一样,在之前他好奇打听书院能把吴晗青吓得不敢单独居住的小霸王时,王世明曾告诉过他,那人是当今圣上的皇叔李昭,唐演则是凭借着前世记忆,早早就把这个用于混淆视听的答案给排了出去。
那么唯一剩下的答案便就是当今玄太后从玄家收养到身边养大的明月公主李皓洁,在先皇帝还没去世的时候,才出生的明月公主便就已经被抱养到了玄太后的膝下,按照年龄来算,今年也不过是十三四岁。
在前世的时候,唐演在李昭那里听说过很多有关于这名公主殿下的事迹。
她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当初她被从玄家抱养过去的时候,玄太后才小产没过多久,根据太医说,那确实也是一名已经成了型的小公主。
宫中从来不缺乏尔虞我诈,可有了玄太后在后镇着,几乎没有人敢将主意打到这名小公主身上去,所以哪怕是经历了两代帝王的陨落,明月公主也依旧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早年番邦想要通过联姻与大周建交,其中一条便就是要娶走大周朝的适龄公主,玄太后一人压下众臣上奏,硬生生将明月公主保护在了宫中。
可以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明月公主应当会成为整个皇室里面最为幸福的人。
她没有继承大统的能力,身后有强大的母族,养母可以说是现在整个大周上下最为尊贵的人,她可以有一辈子都挥霍不掉的荣华富贵,等到及笄之后也绝不会愁无人求亲,到时候搬出皇宫,她可以获取更多的自由。
然而这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唐演及冠后的开春,这位注定会有挥金如土能力的小公主也因自己这挥金如土的身世被奸人所绑架了。
最后成了护城河水水底一具冰冷的尸体,直到夏季开闸放水的时候,才被人发现。
玄太后为了这件事急火攻心,在得知明月公主死讯的时候,就连垂帘听政都接连缺席多日,身体状况也是一落千丈,休养了大半年才逐步恢复。
后续李昭则没有再同唐演说,不过唐演不蠢,即便是李昭不说,唐演自己也可以推断得出来。
玄太后宠爱明月公主众人明眼可见,不论是出行还是在宫中,左右必然会伴随着无数精兵侍卫。
如果想要在悄无声息之间要了这名小公主的命,唯一的可能性便就是宫中自己人干的。
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玄太后养好了身体,第一件事便就是开始清扫朝堂,这回清扫不论是玄家本家还是与玄家有仇怨的朝廷官员府中多都倒了霉,可以说是无差别的将所有人都处理了一遍。
只通过此举,唐演便就可以猜想到这件事八成就和玄家本家是脱不开关系的。
当年明月公主被绑架的细节唐演并不清楚,他原本以为对方应当是在众目睽睽又或者说是悄无人声之时被人用计掳走。
可现在看明月公主,对方在白鹿书院男装混在他们男子学堂中一起读书便也就算了,竟然在市集上与自己的侍女女扮男装,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外面等着领取救济银的平民百姓不少,要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便就官府有心想要找人也难以在人堆中找到被掳走的明月公主。
“别管那些虚礼了!”明月公主笑颜如花,和在书院里面的时候可以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状态,她一挥手便就朝着唐演笑:“唐演,快来试试这从北地上贡来的雪针茶!”
被特意点到名字的唐演有些意外,他与这小公主最大的交集也就是在书院里面说过一两句话。
后面这小公主没再来,他们的联系便就断了,要说熟人,他们两人的关系还真没有到那份上。
思及此,唐演便就主动拒绝了明月公主。
“多谢公主邀请,不过家父寻我还有事,若是急匆匆坐下与公主饮茶,实在囫囵吞枣,不知其味……”
他拒绝的客套话还没有说完,便就先听见明月公主冷哼了一声,她将茶杯杯底狠狠砸在桌面上发出“砰”一声巨响,语气里分明就是不高兴。
紧接着,明月公主便就将视线转向跟在唐演身后的谢寅,她美眸一飞,再用指尖指着谢寅的脸。
“他不喝,那你把这杯茶喝了吧!本公主赏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这回是轮到谢寅哑然,他虽说还未完全脱离朝堂,但在很多时候他对朝堂之事都是避而不见,对于这位是生活在玄太后身边的明月公主最大的认知也不过就是知道名讳与长相罢了。
现在发觉这小公主如此霸道,还是让谢寅有些讶异。
讶异归讶异,谢寅和唐演都不是畏惧强权之人,不然他们早在发现今日做出这事的人是明月公主时便就退出去了。
谢寅礼貌朝着明月公主一躬身:“殿下,我身体不好,雪针茶寒凉,不宜饮用,北地贡品实属难得,一年也不过冬季才会几批进京,且保存时期极……”
他的“短”字还没说完,便就又被明月公主打断。
“行了行了!听你们这些人说些长篇大论就烦!”说话时,明月公主的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她见两人都实在是没有要接下她茶水的意思,直接一扬手,将刚才还在杯中的茶水朝着地面随意一泼:“既然你们都不喝,那就倒了吧。唐演,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呀?”
再次被点名的唐演喉间一哽。
明月公主这骤然一问倒没多少好让人感到惊讶的,主要是她那称呼唐演名字时的语气,实在是有些过于娇羞了,下意识便就让人感到有些没安好心。
回想起白鹿书院又被称呼为驸马书院的名声,唐演只觉得自己脊背都开始发怵。
谢寅自然也是听出来了这小公主话语里面的亲昵与娇羞,顿时心里便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然而行动却更先快脑子一步,只见谢寅两三步上前挡在了明月公主与唐演之间,借用自己的身体给唐演做了大半遮挡。
若是平日里与谢寅相熟的人看见这场景,必然嘴巴都要张大成一个“O”形。
要知道谢寅久病,在很多时候可以说是能不动就不动,现在突然间动作这么大,那可真是树懒下树——出奇。
唐演当然也知道谢寅那闷葫芦的性格,可现在他满眼都是谢寅的背影,心里便就忍不住笑谢寅实在是太过于紧张。
后知后觉间谢寅的耳廓又一次开始泛红,不过碍于有外人在场,他还不至于失态。
“我与唐演在附近见到这边大排长龙,本特来想看看是什么情况,听门口百姓说是有人在布施,心中疑惑,才主动前来拜见——不知可否斗胆询问公主一句,如今这街道上的布施,是在布施哪些人?”
“原是来问这个。”身着男装的明月公主显然对谢寅不感兴趣,连眼皮都没有抬,也显然没有意识到面前两人来寻自己问这件事的原因,只略微偏头看向窗外的队伍。
“嗯,是本公主干的,本公主乔装出游,才知天下百姓竟然都生活在如此的水深火热之中,皇额娘在宫中与表哥日日夜夜勤勤恳恳,不就是为了让百姓们过得好吗?现在本公主来了,自然是要尽自己所能让他们过得不是那么悲惨。”
“公主的出发点是好的。”谢寅未将弓下去的腰身直起,“可如此布施,只会令有心占便宜的人越发好吃懒做,还请公主撤去布施的人,往后别再来了。”
“你在——”明月公主凤眸当中抹上一些愠色:“质疑本公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