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澜在褚家的第二夜,睡得比前一夜还要好。

  他晚上做梦甚至还开始数钱,左边一句褚妄的“这个账户里的钱不够再去找章妍要”,右边一句席筠的“这张卡你收好,这是你应得的”。

  褚妄作为一个灵魂本来就没什么睡意,更何况,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走进他的卧室,还睡在他的床上。

  很神奇,褚妄想,这才过了两天,放到一周前要是他冒出这样的设想,估计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疯了。

  然而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自己应该是没疯,反而比之前要好些了。

  褚妄低头看着熟睡的人。

  他原以为郁澜的前二十年过得很苦,在生活中遇到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不曾善待他,那他想报复,想宣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想到对方好像心情还不错,睡着睡着甚至还笑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还有些什么能让他高兴的。

  褚妄把视线投到窗外,入秋后的夜空愈发空寂清朗,月亮高悬着,毫无偏颇地将清辉洒下来,落到窗台上。

  而月光也同样照到进了另一栋屋子里。

  郁家的大门紧闭,郁翎看着坐在窗边死死拧着眉的梁芝玉,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妈妈……”

  梁芝玉又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妈妈,”郁翎神色歉疚,“都是我的错,我,我没想到会……”

  “算了,想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你的问题,”梁芝玉终于说话了,“我该想到他会为难你的。”

  “他那天晚上非要当着大家的面说那些,不就是觉得我们亏待了他?”

  “现在你低声下气过去找他,不感激就算了脾气还这么大,褚家也不见得对他就有多好,想着发泄呢。”梁芝玉接着说,想到这里又转头问,“你去褚家的时候,那些人都怎么对他的?”

  毕竟当天晚上就催去给人护理了,郁澜性格又差,估计有得折腾。

  然而郁翎听到这里一怔。

  他很难跟梁芝玉描述,但从他看到的,郁澜不仅没被欺负,反而还有点……风生水起?

  不过也保不准是故意演出来给自己看的。

  他连忙顺着梁芝玉的话道:“是啊,我去的时候他还要推褚妄出去晒太阳呢。”

  梁芝玉听他说到这里:“小翎,他是真的诬陷你,自己把水浇自己身上的?”

  郁翎立刻点头:“妈妈,我是真没想到他现在会变成这样……”

  “你就看着他这么欺负你?”梁芝玉看着他,“小翎,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如果当时妈妈在,肯定就会去找褚家要监控自证清白了。”

  “怎么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郁翎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妈妈……”

  然而梁芝玉想到什么:“所以就是因为他这样,你才没把那笔钱给出去的?”

  郁翎表情一僵,点头。

  于是梁芝玉眉头又皱了起来。

  “算了,想想也是,一个植物人醒来的希望有多大呢。他一时接受不了,想不开钻牛角尖倒也正常。”

  郁翎小心看过去,说:“妈妈,都怪我……”

  梁芝玉摆摆手:“怎么能是你的问题呢。”

  “估计还是冲喜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她摇了摇头,“居然都想用这种方式来引人注意了。”

  可他们也没办法,褚家是什么地位,多少人想攀高枝都找不到门路,对方当时找到自己,她当然不想拒绝。

  “不过小翎,你是不是忘了说数额啊?”梁芝玉问道。

  郁翎自然没说缘由,只是咬着唇点了点头:“我……我当时被吓懵了。”

  “那就是了。”梁芝玉找到了原因,“毕竟足足一百万,郁翎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要是他知道了,就不会这么对你了。”

  郁翎跟着点头:“那……”

  “给还是要给,毕竟你爸爸这几年在国外生意也不好做,他快回国了,要是褚家能帮一点忙,问题会简单很多。”梁芝玉揉揉太阳穴站起来,“不过也别惯着郁澜的性子,甩脸色给谁看呢。”

  郁翎也跟着站起来:“妈妈,我去给你煮一碗安神汤。”

  梁芝玉表情稍霁:“小翎,还是你懂事。”

  她看着郁翎,原本一点很微妙的不安才消失了:“妈妈怎么舍得让你去褚家受那样的苦?”

  郁翎很温顺地笑笑:“是啊。”

  可一转身,他脸上的笑意就消散了大半。

  ——他很难不回想起下午在褚家看到的画面。

  阶级差距明显的别墅群,殷勤的佣人,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的古董餐具……

  郁家这两年生意不景气,他为了表示体贴,让梁芝玉更放心一点,还主动包揽了不少事。

  郁翎看着锅里翻腾的气泡,心想,算了,在这里生活着,总比照顾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植物人强。

  -

  席筠找人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两三天就把手续全部办妥,告诉郁澜可以回去上学了。

  学校还是原主之前的学校,原主念了半年因为被郁家找回来暂时休学,郁澜本人念了三个月被一块砖砸进书里。

  很难不说是一种延续。

  这天郁澜起得很早,满心欢喜地准备重新做一个精神状态正常的男大学生。

  席筠虽然找了设计师给他做衣服,不过成品还没送来,这两天郁澜又没出门,他在家里都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唯一一件带过来的早就在褚妄的指示下扔掉了,一时间又开始对着衣柜犯难。

  而褚妄已经在旁边站了半天,也没等到郁澜走过来帮自己“开机”。

  他看着郁澜在衣帽间走来走去,自己出声他又听不见,于是自己一个灵魂也跟着飘来飘去。

  郁澜皱着眉头在褚妄的衣柜里挑了半天,可尺码都太大,自己怎么穿都是oversize。

  最后他干脆选了件最简单的、看起来相对休闲的白衬衫,配一条对褚妄来说是七分对自己则刚刚好的马海毛裤子,这样看上去好歹不会显得太奇怪。

  穿到一半,他才“噢”了一声想起什么,然后小跑着过来碰了碰褚妄的手:“褚先生,我先借你衣服穿一穿!”

  说完还保证:“等我今天出门就去买新的。”

  褚妄对他的先斩后奏毫不介意:“嗯。”

  “您昨天睡得好吗?”郁澜差点忘了例行关怀,连忙又加了一句。

  “……”褚妄心里说我不用睡,倒是昨天晚上有人好像是梦到什么满汉全席,临到最后半梦半醒还意犹未尽地吧唧了一下嘴。

  不过他说出口的却是:“睡得挺好。”

  “那就好!”郁澜穿好衣服,照了照镜子,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又说,“哎呀褚先生,那我是不是应该不要叫醒你的!”

  “您看,我刚叫了您又要出门,早知道还不如让您多睡一会儿。”

  褚妄:“…………”

  “没事。”

  你还挺体贴。

  褚妄面无表情想。

  他终于尝到一点说谎的苦果。

  “那您等我回来!”郁澜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对着飘在窗边的褚妄招了招手,“如果天气好的话,我就带您出去走走。”

  褚妄看着不远处扒着门探出来的脑袋,刚才那一堆犹豫要不要给郁澜说明真相的想法又没有了,最后全部简化成一个:“好。”

  -

  席筠原本安排了司机,但郁澜觉得自己刚回去上学,还不清楚情况,低调点也好。

  更何况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手续已经全部办好,郁澜只需要去年级主任那里签个字,就可以安安心心继续上学。

  书里是没有写这一部分的,只草草带过一句,原主在学校也十分阴郁,很少去上课,后面因为冲喜的事就没再回去。

  郁澜到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才终于生出一点一切回归正轨的感觉。

  果然如他所想,郁家认回孩子这件事根本没有对外公布,因此他回到学校时,年级主任也只是以为他忙完了家里的事继续回来念书,而没有多问什么。

  难得有这种不被书里支配、不知道剧情的感觉,郁澜领了书去找教室的时候,心情比出门时还要愉悦。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于是没意识到,他刚一只脚踏进教室,原本还有些细碎声响的班里忽地安静下来。

  还好这样的安静没持续太久,他找了个后排坐下,一切又像没发生过似的恢复原状。

  只不过多了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郁澜也还是感受到了不少视线朝自己投过来。

  他又不傻,但外貌这种东西从小对他而言,不过是用来骗骗大人的工具,或者最多能让他在福利院门口的小卖部里多混两根棒棒糖吃,因此向来对这种目光不甚在意。

  等到下课,原本只是偷偷看着的一些人才试探着涌了上来。

  “同学,你是新转到我们专业的吗?”

  “我们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你住哪个宿舍啊?要不要帮你搬东西?”

  “同学……”

  郁澜一回学校就原形毕露,塞上耳机,很简短地敷衍回应。

  “不是。”

  “没来。”

  “我走读。”

  虽然他的态度比较冷漠,但许是脸生得实在好看,来搭讪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大概过了一会儿,郁澜正等着下一节课铃响,然而这样的热络气氛还是没消退,毕竟突然来了个好看的新学生这件事,对大家而言都是一针打散无聊的兴奋剂。

  “哎同学,不要太害羞,都是一个专业的嘛。”

  “对对,不过同学你好帅,有没有女朋友啊?”

  “或者男朋友!”

  郁澜原本拿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

  他摘下耳机,对刚才那个发问的人说:“女朋友是没有。”

  “男朋友也没有。”

  “不过,”他笑眯眯地抬眼,“我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