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一路都很沉默。
黎粲坐在车后座, 全程冷着脸，专注地看着前路的风景。
邵轻宴偶尔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她，也暂时找不到什么话说。
只是当车行到一半的时候, 邵轻宴的电话突然响了。
手机自从上车后就自动连上了蓝牙，所以黎粲自然而然地听到了他和别人聊天的内容。
“喂，轻宴？我去，我航班取消了，改了时间，现在才刚刚落地, 你们聚会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邵轻宴一边开车一边回他：“嗯。”
“真的是老天都不帮我，那你见到顾传铭没有？有跟他聊上天吗？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真的, 好不容易可以碰上和他一起参加聚会，结果航班还取消了！”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可想而知，是有多么遗憾, 又有多么暴躁。
黎粲静静地听着。
邵轻宴又说：“我见到他了，但是没聊多久, 就要了一张名片, 到时候把他联系方式发给你？”
“好好好！”
对方忙不迭答应。
他们口中的顾传铭，就是福兴集团目前的执行总裁，也是哥大在云城的这批校友里，目前名声最大, 大家都最想结交的一个，传闻很是难约。
福兴集团, 黎粲知道，他们从前的主营业务是饮料, 近些年顾传铭接手之后，开始慢慢地拓展了百货和日销项目。据她所知, 福兴从前是比不上恒康的，但是继顾传铭上任之后，目前市值好像已经能和恒康分庭抗礼，不分伯仲了。
至于顾传铭，黎粲当然不仅知道，而且还认识。他是黎谈从小到大玩的最好几个朋友之一，她以前就跟着黎谈见过他不少次，这次聚会上，他们也还聊过天。
但是她没有出声，就这么靠坐在后车座上，又听他们聊了几分钟。
等到电话彻底挂断，车里立马又恢复了死寂。
或许也是觉得这样安静下去有点诡异，邵轻宴问黎粲：“听歌吗？”
“嗯。”
黎粲浅浅应了一声，而后说：“但是你把蓝牙关了，我要连。”
邵轻宴没什么意见。
黎粲很快把自己的手机连上了他的车载蓝牙。
放的第一首歌是梁静茹的。
邵轻宴没听过。
一开始还以为只是首普通的抒情歌。
直到歌词唱到：“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
是他低估黎粲了。
她怎么会就简简单单地放个歌。
“美国好玩吗？”
歌唱了一半，邵轻宴听到黎粲突然问自己。
他双手握紧方向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想，他大概可以猜到黎粲现在对他的看法——
一个很讨厌的前任，见到就很不爽，很想羞辱他，很想叫他低头认错。
“黎粲……”
“一定很好玩吧。”
当他沉默过后，终于打算开口的时候，黎粲又自顾自替他做出了回答。
她双手抱胸，目露冷色：“那么多哥大的校友，玩的多开心啊，肯定比英国好，天气整天灰濛濛的，水质又硬又差，走在路上到处都是……”
“粲粲……”
邵轻宴拧起眉头，好像是平生第一次这么称呼黎粲。
黎粲顿住。
然后，轻微上挑的眉眼瞪着后视镜，恶狠狠地看着他。
邵轻宴一时不知道，她是厌恶自己打断了她的话，还是厌恶自己喊她这个称呼。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气。
“黎粲。”他重新喊道。
“美国一点也不好玩。”
他在美国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不是忙着泡图书馆，就是在外面实习，就算后来去了华尔街，也是成天拼了命地和一堆数据为伴，没什么业余的活动。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美国的确是天堂，但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一个方便学习还有挣钱的地方。
高昂的物价，陌生的城市，如果在北城，或者是在云城，就能有这样的机会，邵轻宴根本不会想要去出国。
车载音箱里，梁静茹的歌曲终于结束，变成了正常的英文曲目。
黎粲的目光却自从凝在后视镜里之后，就一直没有移开。
一直等到车子停在悦城湾一号门口，她的脸色才稍微有点松动。
邵轻宴转头对她说：“我还要去公司办点事，你先回家吧。”
还要去公司？
黎粲稍微怔了一下，随着他话音落下，瞳孔轻微转动，看到了车载屏幕上的时间。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静静地在车里又坐了两秒钟，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加班愉快，车要补漆记得找我报销。”
下车甩门离去，没有再多任何一个动作。
“……”
邵轻宴缄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车里蓝牙还连着黎粲的手机，在放着美国不知名的小众乡村音乐。
一直等她快要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蓝牙才彻底断开，变成了车上自带的广播电台。
主持人的声音兴奋又激昂，在播报着最近国内的元旦盛况。
邵轻宴收回目光，又握紧了方向盘。
两分钟后，黑色大众再度驶入川流不息的街道，云城正是灯烛辉煌的时候。
—
黎粲坐在阳台上，一个人吹了很久的风。
一旁新买的唱片机，因为已经放完了全部的音乐，所以已经停止了转动。
她坐在阳台的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
直到时间不知不觉走到晚上的十一点钟。
十一点，就住在楼下一层的薇薇安回到家里，突然给她发消息。
薇薇安：【amazing！粲粲，你猜我刚刚在楼下碰到了谁？八楼那个帅哥！他好像才下班回家，我和他打了招呼，但是他没有怎么理我！！！】
薇薇安：【】
薇薇安：【不过我刚刚看到了他的车，果然不是很有钱，只是开的一辆大众，该不会真的是什么网红为了充门脸，所以才住的这里吧？】
她语气里虽然对邵轻宴还有向往，但同时也流露出了鄙夷。
显然，明星和网红这两份职业，在她的心里，都不是她的男朋友该有的。
黎粲看着她的信息，本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了几分厌烦。
是啊，为什么开着一辆平平无奇的大众的人，却要住这样一个房租的地方？
公司给的宿舍吗？
黎粲知道，这不可能。
手机里，薇薇安藉着邵轻宴的话题，很快就又跟她聊起了这回元旦和同学聚会的事情，吐槽那几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同学有多装，要不是她从小美国长大，她是真的要被他们给装到了……
黎粲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
思绪却因为刚刚的想法，早就已经飘到很远，很远。
终于，在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半的时候，她彻底掀开了裹在身上的毛毯，决定下楼，敲响了邵轻宴家的房门。
因为悦城湾的电梯，都是需要密码才能去到自己相应的楼层，没有别的楼层的密码，可以说是寸步难行，所以黎粲从三十三楼，一路踩着拖鞋，下楼梯到了八楼。
她敲响了邵轻宴家的后门。
屋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
大概也是不敢相信，这么晚了，还有人会jsg敲响自己家的后门，邵轻宴开门的时候，带着不少的警戒和防备。
但是看到是黎粲的一刹那，他所有紧绷的神情都收敛了起来，只剩下疑惑。
“黎粲？”
他好像还在忙着公司里的事情，所以身上还穿着下午聚会时的毛衣和西装裤，没有洗漱。
他站在门边上，看着黎粲。
黎粲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地抬头，一动不动地仰望他。
“想见顾传铭吗？”她单刀直入地问。
邵轻宴神情怔愣了下。
这么晚了，她从楼梯通道走下来，就是为了问他这个？
他没有直接回答黎粲的问题，而是看着她单薄的一件毛衣，还有看起来同样宽松又单薄的睡裤，反过来问她：“你冷吗？”
再高级的房子，楼道里也不会开暖气。
黎粲听到他的话，浑身都怔了一下。
但是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注视着邵轻宴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想认识顾传铭吗？”
“想。”
邵轻宴无奈眨下了眼睛，不得不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和我哥是朋友，我可以帮你见到他。”黎粲言简意赅，说出了自己今晚下来的目的。
但是邵轻宴垂下眉眼认真去看她。
“有什么条件吗？”
“当我一个月的司机。”
聪明如邵轻宴，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对黎粲有七八分了解的人。
她这么晚下来，跟他说这些，一定有所图。
“可是我很忙。”他告诉黎粲，“我白天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待在公司里，或者是出去见人，晚上有时候也是……”
“我也没叫你做我全天的司机，只是在我有需要，你刚好又有空的时候。”
黎粲表现的很冷静，好像也早预料到了这个情况。
“所以……”
“所以只要你答应，我就帮你联系顾传铭。”
她说的很坦然，好像邵轻宴不答应，她也不会怎么样。
但是只有黎粲自己知道，他要是不答应，她又会发疯，又会很生气。
就如同当年一样。
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黎粲，永远都是有什么脾气都可以直接发泄的小公主。
邵轻宴站在自家的后门口，好像陷入了沉思。
在黎粲的视角里，他这当然是在计算，计算这样一场交易，对于自己的风险和好处各是多少。
毕竟他现在是做风投的。
可是邵轻宴其实只是在想，她这么晚下来，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说这个，没有其它的事情吗？
“行。”
终于，没过多久之后，黎粲听见了邵轻宴肯定的回答，然后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点了点头。
黎粲站在门外，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打算就这样自己回去楼上。
但是邵轻宴抓住了她的手腕。
重逢后的第二天。
他在他的家门口，抓住了黎粲的手腕。
黎粲顿住了。
邵轻宴自己也有点顿住了。
好像是有点担心黎粲会厌恶这样的接触，他在黎粲回过头之前，就松开了她的手，温柔地问道：“难道要这样走回去吗？从我家过去刷电梯吧。”
“……”
“谁说我要走回去？”
被戳穿了心事的小公主，听到这句话，终于后知后觉，脸上出现了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她回过身来，忍不住瞪了眼邵轻宴。
从三十三楼下来到八楼，已经显得她很蠢了。
再走八楼走回到三十三楼，她是真的要疯了吧？
她仰着脑袋，虽然个子是比邵轻宴要低一点，但是气势上是真的从来没有输过的。
随便一个眼神，就是要他带路的意思。
邵轻宴终于带她进了自己的家。
昨天刚搬进来的新家，一切还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
黑白灰色调的屋子，相比起黎粲的顶楼大平层来说，有点小，但是他一个人住，也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黎粲目光扫过横厅，看见邵轻宴的家，客厅和书桌是连在一起的。
沙发后面的巨大书桌上，现在还摆着两台笔记本电脑，全部都开着；电脑边上，还有一碗没吃完的泡面。
他刚刚果然还在办公。
证实了这个想法的黎粲，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流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这么忙着挣钱，是担心下辈子挣不到钱吗？
她冷嗤一声，想要赶紧离开他的家。
但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碗冒着热气，还没有吃完的泡面上的时候，她突然又觉得自己走不动了脚步，定定地站在那里。
“黎粲？”邵轻宴站在玄关处喊她。
“邵轻宴。”黎粲突然说。
“我也想吃夜宵。”